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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也不知道我們還要在這裏呆多久。”淺淺的一聲嘆息,引來了旁邊那人的注視。
“一輩子如何?”
“……”
“好了好了,我現在馬上就發出信號彈,不久就會有人來。吶,你的臉色可以不用那麽黑了。”
不想岳旻聽到這話後臉色越發陰沉。
“既然有信號彈,為何不一早拿出來用?”
舟槿挨到她身上蹭了蹭,笑眯眯道:“還不是想和你在此獨處,好好欣賞美景?”
岳旻伸手推開她,面無表情地環顧四周,除了看見白茫茫一片外,仍是白茫茫一片,擡頭仰望,被四面高壁圍出來的那方天空,堆疊着層層雲絮,同樣白茫茫一片。
請問美景何在?
“诶?這個信號彈受潮了……”
“讓我看看。”
事實證明,無論誰來看都一樣,岳旻只是稍一用力,那個信號彈便被擠出一縷細水,順着她的手腕蜿蜒而下,冰涼濡濕。
何止受潮,簡直是被浸泡過。
“換一個。”
“沒有了,就這一個。”舟槿托着腮幫滿臉苦惱的樣子。
“還有別的方法通知你的人嗎?”岳旻淡淡地掃她一眼,平靜地問。
“沒有。”舟槿突然一副花容失色的表情拽了拽岳旻的衣袖,顫抖着聲音問,“我們會不會死在這個坑裏?”
“也許,如果一直沒有人發現我們的話。”岳旻臨危不懼,依舊淡定鎮靜,她從舟槿手中将自己的衣袖抽回來,微微蹙眉,“別裝了,很假。”
“既然身臨其境,總要迎合一下氣氛。”舟槿果然收起了驚慌失措的表情,換上一貫溫潤清淺的笑臉。
岳旻又再細細地打量着這個坑洞,粗略目測,從底端到地面足有十多尺高的距離,想要憑借輕功一口氣躍上去怕是不可能了。更兼四壁結着厚厚的冰雪,滑不溜秋,無處着力,真正插翅難飛。
“事到如今,唯有耐心等待。”岳旻說,“圈圈她們知道我們出莊,若久不歸去,必定來尋。”
“在此之前,我們還必須祈求天公作美,別又下起大雪。”舟槿雙手合十,虔誠無比地喧一聲佛號,然後便見狂風乍起,卷着無數雪屑落入坑中。
岳旻說:“沒有向佛之心就不要胡鬧,舉頭三尺有神明。”
舟槿縮成一團依偎進岳旻懷裏,抽着鼻子低叫:“好可怕啊,師姐快快保護我。”
“……”
随着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但覺四周的氣溫跟着一點一點降低,舟槿凍得直打哆嗦,忍不住小聲地抱怨一句:“早知道就不突發奇想,玩什麽踏雪尋梅。”
岳旻不接話,想起一覺醒來叫嚷着夢見滿山紅梅吐綻的人是她,興致勃勃地拉着自己出門尋找夢中美景的人也是她,最後終于發現遠處隐現一點紅影而忘情奔跑,一腳踩進陷阱裏的人還是她。而那個真正無辜的被牽連進去的自己卻懶得埋怨半句。
那時,那刻,那個瞬間,明明知道即使伸手去拉也不可能拉得住那急速下墜的身子,自己卻仍是義無反顧地抓緊了,不放手,傻傻地抱着她一同下滑、跌落,哪怕面對的是萬丈深淵,千尺泥沼也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
岳旻苦笑,只覺得自己堕落得可怕,那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居然使得她身不由己,連心都不受控制,只為她,只因她,只有她。
“你該感激設下這陷阱的人沒有在坑底放些毒蛇毒蠍子之類的東西。”岳旻不着聲息地抱緊了靠在自己懷中的人,她知道她從小怕冷,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環境,她如何受得了。
“毒蠍子嗎……如果誤傷了師姐,舟槿可是會心痛的呢。”埋在懷裏的頭顱輕輕搖晃着,軟糯的聲音悶悶地傳出。
岳旻愕然了一下,慢慢消化着她的話。
“這個坑……?”隔了許久,岳旻有點難以置信地開口。
“我記得那天有跟師姐說過,樟城時有猛獸出沒,獵戶喜布陷阱,師姐确實錯怪舟槿了。”
所以?岳旻低下頭咬牙切齒地瞪着懷中人兒。
“現在這個才是我當初用來捕捉師姐的陷阱喲。”舟槿擡起頭朝她腼腆一笑,仿佛在心上人面前展示了很拙劣的作品,被贻笑大方。
岳旻氣結,半天說不出話,臉色一陣紫一陣青,真恨不得掐斷對方的脖子。
天作孽尤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她管她這麽多做什麽,讓她自個兒摔下去摔死幹淨,一了百了。
“師姐,看來舟槿遭報應了呢,鬼使神差的就掉進來,也許再出不去了。”那樣恬然的笑容和滿不在乎的話語觸痛了岳旻的心,她越是恨,心裏便越是痛。
她根本不相信她的話,不相信她的所作所為,沒有人會大意到掉進自己所設的陷阱了,更遑論舟槿這麽個七巧心肝,玲珑剔透的人。
發生的這一切根本就是某人經過深思熟慮後所做出的安排。
只是,她這樣做目的何在?意圖何在?
“舟槿,你是想和我殉情嗎?”岳旻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不然不會如此不經大腦地問出這樣的話。
舟槿愣了愣,随即揪緊她胸前的衣服将頭埋進她懷中失聲大笑,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岳旻,你喜歡我嗎?”笑過之後,舟槿表情認真地問。
“不喜歡。”岳旻幾乎是斬釘截鐵地答。
“其實還有個方法可以上去的。”舟槿展開了慣常的笑顏,柔柔地道,“我的短靴裏藏着一把削鐵如泥的短匕,你殺了我,然後将手腳切斷,凍在冰壁上,便可借力躍出坑外。”
岳旻只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脊梁骨竄起絲絲冷意,不寒而栗,惡心萬分。
“既然是你先想到的方法,為何不用在我身上?”岳旻用力地将她推離自己,一雙黑如子夜的鳳目似罩上了寒漠的霜雪。
舟槿毫無防備地撞到了冰壁上,吃痛地輕抽一口氣,她伸手揉揉被撞痛的肩膀,依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我喜歡你呢,怎麽會那樣對你。”
岳旻冷笑一聲,指着冷硬的冰壁反問:“這就是你的喜歡?”
“我已經說過,不那樣做的話如何留得住你?”
“那也只是留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近乎絕情地,岳旻不帶絲毫感情地道。
“啊,好傷心诶,不過就算師姐冷酷如此,舟槿也還是喜歡得緊呢。”嘴上說着至情至聖的話,臉上卻帶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縱然十分真情也打了七分折扣,教誰人信服?
岳旻不理會她,盤膝坐好,收斂心神,徑自運功禦寒。舟槿百無聊賴地蹲在旁邊,将自己抱成一團,瑟瑟顫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岳旻心無旁骛,專心一意地打坐調息,漸漸地便不再感到寒冷,呼呼冷風在耳邊吹過也只當無物。
突然聽得身邊“嘭”的一聲悶響傳來,什麽東西掉到了腳邊,帶起一陣熟悉的香風。
“舟槿?”睜開鳳目,便發現那人臉色蒼白地倒在地上,雙目緊閉,似已失去知覺。
這回玩的又是什麽把戲?
岳旻伸手拍了拍她的身子,但覺無甚溫度,掌心一片冰涼。心頭不禁猛地收緊,她急忙将人抱起,試探了一下鼻息,手指忍不住微微顫抖。
明知道她不可能那般容易就被凍死,大腦卻惶恐地一再閃過這個荒唐的想法,然後便是不受控制的自責與焦慮。
這個狡詐如狐心狠如蠍的人是故意傷害自己然後讓她備受折磨的吧?那真是恭喜她,她做到了,她做到了呢!
急急地将手按在她的背門上源源不絕地輸入自己的真氣,為她驅散寒意,但才稍加運氣,卻驀地發現異樣之處。
她竟絲毫感覺不到她的內力!
大驚之下正要再次試探,卻聽到了坑洞上傳來了細微的動靜,一張圓圓的蘋果臉探到了洞口,因為背光,所以看不清那上面是什麽表情。
“岳姑娘?是你們嗎?”
聽到圈圈的聲音,岳旻這才松了口氣。她們尋來了,終是尋來了。
圈圈脫了外衫,将之撕成布條再結成長繩扔到坑底,焦急地催促:“快!”
岳旻将布條綁在舟槿腰上讓圈圈先将她拉上去,然後才是自己。
“就只來了你一個?”岳旻狐疑地問。
“我心急跑在前面,她們分成好幾路在各處搜尋,伊世是和我一起的,這會兒應該帶着手下在不遠處了。”圈圈一邊回答一邊緊張地抱起舟槿,神色驚慌地問,“她怎麽暈過去了?你怎麽沒有照顧好她?”
岳旻盯和昏迷不醒的舟槿出神了片刻,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橫空躍出。
“圈圈,帶我到珑玲的師姐那裏。”
“诶?”
“好不容易離開美人莊,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岳旻冷靜地分析着此刻形勢,“而且舟槿現在落到我們手上,正好拿她作為人質來交換衫曉和珑玲。”
圈圈瞪大了水汪汪的雙眸不可思議地盯着她看。
“快!不能猶豫,我保證絕對不讓任何人傷害她,交換人質是最快捷妥當的方法。”岳旻的聲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堅毅,幾乎帶着命令的口吻,竟讓圈圈産生了不能違命的錯覺。
岳旻焦急萬分地看了看圈圈身後,知道事不宜遲,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于是再次開口道:“你認為衫曉還能在酷刑下再堅持幾個月?抑或幾天?你要等她死了之後才來後悔嗎?”
圈圈眼眶一熱,終究下定決心似的閉上雙目,咬着牙吐出一個字:“走!”
心頭大石放下的同時,岳旻只感到一陣酸楚湧了上來。
她醒來之後會怎麽想?是恨?是怨?還能不能滿不在乎地對她一口一個喜歡,一口一個信任?
她不該用如此方式強逼她留下,若只是傷她便也算了,卻偏偏扣押了她的朋友,日日鞭打用刑。
喜歡她?難為她說得出口。
從一開始,她們便沒有開始,也不會再有開始的時機,是她生生地扼殺了她們的時機。
她在心底對自己冷笑,真苦,原來竟會是這麽苦,舟槿,這便是你所給予我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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