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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鎮國将軍府宅, 災後重建的屋舍正在緊鑼密鼓地修葺當中。

但陸宅的下人驚訝地發現,似乎自打将軍回來以後,他宿在家裏的時候愈發少了,就連為蘭夫人修建的靈堂, 他都很少再去過。

陸象行從江邊回來, 再踏足陸宅,眼前便一直是蠻蠻的身影, 有時在樹下賞花, 有時在房檐下觀雪,有時, 她把大紅的錦綢挂在閥閱上,摔個屁股墩兒也不怕, 有時,她的眼角餘光好像留意到了他。

于是,她滿懷欣喜地向他走來, 張開兩條細長的藕臂, 像春風拂過嫩枝, 将他軟軟包圍。

陸象行不得不承認,也許他真的開始惦記上了那位尾雲公主。

從她離開以後, 陸宅,這個她生活過的地方,處處都是她的影子足跡。

她在房檐下風鈴撞擊出的脆生生的笑聲裏,從一朵晚來單開的綠梅裏,砰地綻出她的笑靥。

夜晚,她拎着一盞六角剪紙蘭草蟲豸紋宮燈, 從窗棂外閃過,偶爾地, 他在落地的琉璃鏡裏,看到她若隐若現的明眸。

其實都是幻覺。陸象行咬牙告訴自己。

他并不會想念那個尾雲公主,只不過是,他中了她的蠱。

可陸象行不是一個不敢面對現實的人,他慢慢、慢慢地意識到,他是真的被抛棄了,狡猾又可氣的尾雲公主,早就已經将他抛到了腦後,對他再也不聞不問。

回長安後的第三日,陛下召見了舅舅,詢問他關于這段時日尾雲國的動向,其中,便談到了關于陸宅那場蹊跷的大火。

淩飒追問:“舅舅,舅母當真是——”

陸象行知曉小皇帝想說什麽,他是想問,蠻蠻是不是真的沒了。

淩飒與他的舅母,可謂素昧平生,只是臣子失妻,因循守舊問上一句而已。

那日江畔她決絕離去,青絲揚在江風裏那一幕,再度撞入了陸象行腦中。

微咬牙關,大将軍道:“陛下,臣的妻子,喪命于大火當中,陛下就不要再往臣傷口撒鹽了。”

說來唏噓,陸大将軍的兩位夫人,都是不幸殒命在火裏,同火犯了沖。

淩飒也不想一次次地戳舅舅的瘡疤,轉了話鋒:“舅舅,尾雲國秋尼近來,似乎有擴充軍馬的嫌疑,他向南面讨伐了幾個土著和村寨,兼收并蓄,吞了一塊不小的肥肉。”

關于此事陸象行早有耳聞,沉吟着道:“南面那幾個土著不成氣候,早年便是尾雲附庸。後來蒼梧侵犯尾雲,尾雲疆土割裂,樹倒猢狲散,他們才割裂出去,秋尼此舉,算不得擴張,只不過是收複舊地。”

淩飒笑道:“看不出這條老泥鳅,平日裏高枕而卧,還有這份雄心呢!他往南面擴張版圖,都任由他,只別打我姑射城的主意。”

姑射城地處長江以南,是連通大宣與尾雲國的要塞,因為姑射城,長江一帶渡口的漁業和經商,全部握在大宣手中,并因為這戰略要地,大宣對南面三國,進可攻,退可守,進退自如。

比起一直明晃晃懷有不臣之心的蒼梧國,尾雲國多年來可謂是小動作不斷。

雖然淩飒料定秋尼沒有那個膽量,但集腋成裘,有些不知死活的勇氣,就是在大宣一次次地睜一眼閉一眼中放任出來的。

陸象行聽出了大宣天子的弦外之音,沉默之後,緩緩道:“陛下請容臣剛經歷了喪妻之痛,耽擱數日,臣要在長安為夫人守靈七日,便即刻南下。”

“人之常情。”淩飒微笑道。

“不過舅舅,這次尾雲公主畢竟是死在了長安,秋尼難保不會借題發揮,他最近表現得卻風平浪靜,倒教人有幾分看不透了。朕時常懷疑,尾雲國中是否突然造訪了一位厲害的軍師。”

陸象行想,尾雲公主平安無事、全須全尾地回到了她的故國,秋尼不風平浪靜,難道要鬧着上吊麽?

從宮中離去,回到家宅。

一轉眼,年關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了,閥閱上的大紅綢,仿佛缺了人手打理,垮了半幅在地,沒有任何人瞧見,或是瞧見了,因想到是夫人親手挂上去的,也不敢動手收拾。

整個陸宅,都處于家宅修複時铿铿锵锵的搭建聲裏,沒日沒夜是轟隆隆的,惹得人心煩。

陸象行踏足入內,恍然驚覺,往昔蕭條得不見一絲亮色的宅院裏,早已遍布了尾雲公主的痕跡,在她的精心布置下,這院落裏花草繁茂色澤鮮妍,宛如早已入春,到了櫻筍時。

他既沒有去後院,看那正在修複的寝屋,也沒有去阿蘭的靈堂睹物懷人,一個人,入了書房。

在那條虎皮軟靠秋香色金錢引枕堆疊的大椅上,陸象行坐下來,眼神裏略有幾分茫然,閉了閉眼。

可只要閉上眼,眼前便都是尾雲公主決然走向江邊的身影。

不知不覺,已是入夜,陸象行靠在大椅上,難得打了片刻盹兒。

就連夢裏也少不了尾雲公主。

但夢裏的尾雲公主,并未走向那艘泊在江邊的航船,而是在那艘船的甲板上,扶着船舷,遠眺岸頭的自己。

她的梨花色雪衣蕩漾在冬末春初那料峭的風裏,宛如一羽白鷺,陸象行的眼膜卻刺出了一片鮮紅。

不要……

蠻蠻笑吟吟看着他,當着他的面,縱身跳下了甲板,墜入了江中。

日暮東風怨啼鳥。那片單薄的身子猶如一瓣落花,在茫茫江面,濺起一點點水星,便湮沒不見。

陸象行的咽喉是嘶啞的,艱難地發出“不要”兩個字節,可卻阻攔不及,只能睜着血霧彌漫的雙眼,看着她的纖柔瘦弱的身影,消失在了江面上彌漫的晚來霧氣裏。

剎那之後,陸象行從噩夢中驚醒。

身子驀然彈動,壓在膝頭的虎皮絨毯沿着長腿滑落,墜在地上,陸象行睜開了眼眸。

長長地舒了口氣。

原來只是一場夢。

夢中血色模糊的雙眼,是因着案前點燃的一盞桔紅的明燈。

忽覺幾分口幹舌燥,陸象行張嘴喚水:“來人,茶水涼了。”

半晌後,棠棣的身影,出現在了書房門口。

梨花白的棉绫裙,一色的短褙子,外罩薄煙羅紗衫,女子素手捧盞,烏黑如墨玉般的發絲盤成溫婉舒适的垂髻,陸象行雖未細看,但依稀莫名地覺着,這副裝束有些許熟悉。

或許是他最近思念着尾雲公主,思得魔怔了,才會看什麽,都是尾雲公主的影子。

而蔫壞的小公主,早就把他忘到了九霄雲外。

“放下吧。”

陸象行語氣淡漠,從書案上抽出了一卷兵書。

門開半晌,涼風肆意,棠棣身上的羅衣不耐嚴寒,身子細細地顫着,連衣領上用銀線勾勒的纏枝葡萄紋理,也在美人香酥半顫間,枝莖起起落落,盤虬如生。

纖細的玉指,将熱茶擱置下,似乎在等着家主的另一聲示下。

見她逗留不去,陸象行皺起了眉骨,正要吩咐一聲,然而此時,他的鼻中似乎嗅到了一縷熟悉的氣息。

他五感靈敏,既有先天造化,又有後天訓練之功。陸象行不動聲色地嗅了一點那股氣息,忽然如福至心靈,想起來,曾經也是在這間書房裏,他曾聞見這種奇異的,宛如木香,但又不像是木香的熏香氣。

正是那個險些要了他命,害他從此對尾雲公主念念不忘的雪夜!

再次嗅到熟悉的熏香,面臨的對象卻不同。

陸象行腦中斷無那些旖旎纏綿的畫面,頭皮微緊,拾起了桌案上的一枚刻刀。

在棠棣柔情款款地扭着腰肢,似乎就要湊到陸象行近前之時。

他飛快地用刀匕,紮進了自己的虎口。

疼痛,是保持清醒最有效的方式。

棠棣的眸子裏含了幾分試探,柔聲道:“将軍,更深露重,久坐看書,既傷腰又害眼睛,不如早些休息,棠棣服侍将軍更衣。”

陸象行自幼不喜婆子仆婢近身服侍,一向對浴房裏的事親力親為,更別提讓一妙齡女子貼身服侍更衣,棠棣以往是知曉規矩的,絕不敢肆意妄誕地胡來,今夜,不一樣。

哪裏都很不一樣。

陸象行擡起眼,借着案上那一盞桔紅的燈光睨她,眼前似霧非霧,鍍上了模糊的銀輝。

但陸象行卻清楚地嗅到,那種熏香,并不來自于這屋中的某一處角落,而是在棠棣的身上,這讓他腦中那根緊繃的絲弦霍然斷裂。

之前,查知他中的媚藥是來自于熏香,陸象行并未處理掉棠棣。

因這個女官,本就是太後堂而皇之安置在陸府的眼線。

自然而然,陸象行也就以為,她做下這等事,是出于太後授意。

可,倘若不是呢?

上次,棠棣應該也是借着自身衣領間的熏香,主動前來為她送參茶,陸象行并未留意,只是教她退去,那之後……他眼下幾乎敢肯定,棠棣并未離開,而是滞留在門外,用一種法子,讓那股身上的熏香逐漸在磨煙齋擴散。

只是她大抵是沒料到,陸象行察覺到身體的異樣之後,并未如她所願地軟倒下來,而是怒意沖沖地沖向了蠻蠻寝房,向她索要解藥。

陸象行根本質問錯了對象!

那晚上,想要他身子的,不止有蠻蠻。

還有太後身邊這個深沉的,連陸象行都看不穿心思的女官。

棠棣繞過了那一方書案,來到了他的大椅之畔,用柔情綿綿的眼波,輕撫着陸象行周身每一寸,仿佛迢迢不斷的春江潮水,一波一波地送來,拍打着剛直不阿的堤岸,試圖軟化他身上鐵一般的筋骨。

一雙沾滿芬芳的素手,捧住了陸象行的臉兩側。

他不動,故意迷離着眼看着,她則愈發嚣張。

“将軍,奴家的身子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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