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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曦敲開那高檔小區的房門，屋裏一片狼籍。

那個她剛剛在網上看了無數次的男人如今終于露了真身，也是個蒼老的男人，甚至帶着更多的疲倦和負累。妝都哭花了的肥胖女人，扭動着身體扔着東西砸着家具，甚至沖上前去打着那個她在帖子裏深愛着的男人。

母親像是一個高傲的鬥士，筆直地站着，臉上的表情堅毅又無畏。那一刻陳曦是佩服她的母親的，在那短暫的敬佩之後更多的是翻滾的反胃。

女人終于朝向母親發瘋地一擊，陳曦沖向前面，把她狠狠地攔住。她抓住女人的手臂，能聞到她身上和汗味和淚水味混在一起的高檔香水味。淚水是有味道的，她能聞得到。

“請你出去。”陳曦冷靜地說。

女人分明認出了這個也在帖子裏出現過的女孩的樣子，更加拼命地難過，甚至開始罵罵咧咧，嘴裏不三不四的話通通都說出來，海市的方言，帶着南方特色的吳侬軟語，也帶着當地特色的尖酸刻薄。

陳曦用盡了力氣把她推到門外，“你們等着，我搞死你們啦，還有你。”她看陳曦的時候眼神瞬間冷靜。

陳曦冷冷地說，“我不怕。”

母親還是那樣的高貴模樣，好像撒潑耍賴都是別人的錯，她就是那個堅貞頑強的秦香蓮。

陳曦也顧不得有沒有其他人在場，“你出名了你知不知道，剛才那個女人把你變成了全海市數一數二的名人了，連我和我爸一起跟你成了頭版明星。這就是你要的幸福嗎？這就是你離開我爸爸的原因嗎？”

“小曦，對不起，我給你們丢人了。但是，你相信我，我不曾負過你爸爸，”她頓了頓說，“也沒有負過你。”

“那就跟我回家吧。不拆散別人，也不抛棄我們。好嗎？”陳曦盯着母親，說出了最大的道德綁架，“你也至少為我想一想。”

陳曦的懇求裏帶着威脅，她突然想到蘇陽的母親曾經對她的警告，甚至從心裏覺得這個母親給她丢了人抹了黑，讓她失去了站在蘇母面前挺胸擡頭的機會。

“小曦，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母親的眼睛裏充滿哀傷和失望，她多麽希望這個女兒能像剛才那樣英勇地給她一個擁抱給她一個祝福。

陳曦看着旁邊那個在帖子裏被描述的人五人六的老板頹然的樣子，她多希望這個人能真正保護好她的母親，她多希望他們之間是真的有堅不可摧的愛情。

“那你會幸福嗎？跟他會有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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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母親聲音沒有變化但是回答很幹脆。“小曦，從你的公司辭職吧。不管你考研還是做其他的工作，我都支持你。現在的工作不适合你。”

“那我如果說你現在的選擇不适合你呢？你願意聽我的跟我走嗎？”

母親沉默了，兩個人之間無聲的對峙。

“如果一定要讓你經歷你該經歷的，那麽我希望你能堅強勇敢。”

“我會的。”

父親的車停在了小區的門口，母親和父親像是完成了無聲的交接儀式一樣，把陳曦從這一頭轉交到那一頭。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話語，就幾個來回的靜默的眼神，傳遞着壓抑了二十幾年的秘密和歲月裏夾雜的默契。

“小曦，我們回家。”

陳曦看着一臉沉靜的父親一路不動聲色地開車，她終于爆發了脾氣，“你怎麽那麽沒出息。你就那樣放她走了。你把她搶回來啊，你把她打一頓啊！”

“小曦，我們聊聊吧。”

陳曦和父親坐在陽臺上的沙發裏，5月初的夜晚仍然有冷風吹過，城市的夜晚永遠沒有星星。這個沙發是陳曦小時候非想着在陽臺上睡覺而搬上來的，沒想到轉眼間這個沙發也有二十來歲了。

“你媽媽不讓我告訴你，但是，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你已經長大了。所有的事情你都該知道原原本本的真相。”

父親早年在雲南做生意，和當地一個女孩戀愛結婚了。奶奶病重的時候正好妻子臨盆，想着等孩子出生一家三口就一起回家看望老人，奶奶也一直提着最後一口氣等着兒孫回家。但是妻子生産時難産大出血，最後一屍兩命。父親痛不欲生地坐在妻子曾經躺過的病床上號啕大哭，卻不小心吵醒了同個房間裏另一位剛剛生産完的女人。這個女人才是陳曦的母親。從住院開始，母親的家人就逼着她打掉孩子，母親執拗地堅持留下孩子，家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即使剛剛生完孩子也沒有一個人來陪護，她連請護工的錢都出不起。剛剛失去妻兒的父親不敢自己回家看望奄奄一息的奶奶，于是父親和母親各取所需，母親帶着孩子跟父親回海市，冒充他的妻兒讓奶奶不帶遺憾，而父親可以給她提供一筆費用，讓她們母女二人能安心生活。但是，見過孩子之後，奶奶的病奇跡般地有了好轉，母親的離開就一拖再拖，一直拖到整個家庭對這個孩子産生了真切的疼愛，這個女人好像也成了這個家裏的一份子。

事實的離奇像是小說裏的橋段，但是陳曦還是抱有最後一絲的期待。她用她一直以來冷靜又緩慢的語氣問，“所以這麽多年你們都是在演戲？你們都沒有想過真正在一起嗎？”

“最開始誰也沒有想過會是這樣。但是你奶奶病情好轉，你媽媽在家裏又能得到很好的照顧。所以我們都沒有去破壞這個謊言。後來你四五歲的時候，你媽媽提過真的結婚。但是再婚我要回雲南開喪偶證明。我不想去，我放不下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對她們心有愧疚。她也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如果活下來，跟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有你這麽大了。”

陳曦終于明白了這麽多年父母之間所有讓人猜測不透的異常，明白了為什麽母親與娘家人之間存在深深的隔閡，也明白了為什麽這麽多年自己的生日父親都要出差在外，明白了太多太多，心裏內疚和感激接踵而至。誰都沒有負過她，甚至平白多給了她太多本不屬于的幸福和關愛。

“那為什麽我媽媽不讓你告訴我真相？”

“因為她希望你能永遠把我當成親生父親，不想讓我老了沒人養。”

陳曦心頭一酸，看着他說，“不會的。”

陳曦突然意識到故事裏存有一片最大的空白，她心裏波濤洶湧卻低頭小聲地問，“那你知道我親生父親是誰嗎？”

“我不知道。”

兩個人之間的沉默又拉長成這單調的夜色，直到陳曦打破了平靜，“那，後來，你真的也沒有喜歡上我媽媽嗎？”

父親喉嚨突然湧起一股熱流，“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