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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第二章
陸嘉到家已經十點多。
城鄉結合部的老小區,這個點已經阒然無聲。
陸嘉怕吵到鄰居,輕手輕腳爬樓梯。
三層和四層的聲控燈兩個月前先後壞了,一直也沒人來修,她只能用手機電筒照亮腳下臺階。樓梯牆上沿途貼滿了開鎖、通廁所之類的小gg。
到六樓,她拿出鑰匙進了家門。
父母都睡了,她小心翼翼洗漱完,而後飛快閃進了自己房間。
一夜無夢。
隔天一早照舊被樓下熊孩子尖叫聲吵醒。
陸嘉換好衣服走出房門,又被短視頻嘈雜的塑料笑聲兜了滿頭。
循聲一看,果然見爸爸敞着腿攤在沙發上,捧着手機傻笑,肥胖的身軀像馬上可以出欄。
她皺了皺眉,壓下眼中嫌惡,走去廚房煮面。
媽媽正在裏頭拖地,陸嘉叫了她一聲,又問:“你吃過了嗎?”
陸母頭也不擡,陰陽怪氣道:“從睜開眼就沒停下過,我哪有時間做早飯吃早飯?”
她嗓門很高,這話聽着不像跟陸嘉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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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聽出來了,不去接茬,又說:“爸爸呢?”
陸母這時直起身子,一手扶着拖把,一手叉腰,沒好氣朝客廳方向吼:“他等着人伺候呢!”
一大早接收了怨念,陸嘉忍了忍氣,只面無表情說:“那我煮三個人的。”
陸母沉着臉,翻了翻白眼,繼續去拖外面的地。
不多時,陸嘉就聽見父母争吵聲從客廳傳來,無非是媽媽嫌爸爸又窮又不幹活,爸爸指責媽媽做一輩子家庭主婦,沒給家裏任何貢獻。
早飯在日常的低氣壓中吃完。
陸嘉拎起背包跑出了小區大門,才總算透過氣來。
一小時地鐵到了公司,陸嘉又換上元氣滿滿的笑容,一路跟同事們打招呼。
她的工位就在張致遠辦公室外面,平時一擡頭就可以透過玻璃幕牆,看到裏頭張致遠工作的身影。
偶爾有幾次,她恰好隔着玻璃牆,與張致遠對上目光,對方總會對她微微一笑。
不是老板對員工的那種官方笑,而是很私人的,是極其親密的朋友之間的笑。她總能在這樣的笑容中,擺脫疲憊,重拾工作動力。
今天張致遠在外談訂單,要下午才來公司。陸嘉先去茶水間泡了杯咖啡,坐下來耐心處理手頭工作。
下午三點出頭,張致遠過來了。
同他一起的,還有一個滿身名牌,長卷發,楚楚動人的年輕女生。
是陸嘉大學四年的同班同學,陶晚婷。
陶晚婷一見到陸嘉,便親熱挽住她胳膊,上下打量,而後扭頭看張致遠,嗔怪:“是不是你老讓嘉嘉加班,她怎麽眼袋都熬出來了?”
張致遠是她們同校不同系的學長,大她們兩屆。
當年陸嘉大一報到時,張致遠作為學長,熱心幫她扛行李到寝室,還帶她在宿舍區簡單認了認路,陸嘉一下就記住了這個清隽溫暖的大男生。
後來她和陶晚婷一塊加入了登山社,好巧不巧,張致遠是登山社社長。一來二去,三人便成了好友。
很多時候,陸嘉覺得陶晚婷喜歡張致遠,但她不确定陶晚婷知不知道她也喜歡張致遠,以及張致遠是否喜歡她們其中一人。
因為他們總是三個人一起活動,私下相處時,張致遠也從未有過厚此薄彼的舉動。
詭異的平衡就這樣維持至今。
這會聽陶晚婷說她長了眼袋,陸嘉下意識瞥向桌角的小鏡子,生怕在喜歡的人面前露出醜态。
好在陶晚婷素來愛誇張,她眼下除了一點淡淡的黑眼圈,哪來什麽眼袋。
張致遠這時也笑道:“創業公司哪有不加班的,我好不容易找到陸嘉這麽好的幫手,你少亂說話,等下把她氣跑。”
說着,他往辦公室走。
陸嘉不動,陶晚婷拉了她一把:“走啊,一起進去坐會,你還真這麽死心眼,拿自己當他手下?”
陸嘉下意識朝張致遠投去一眼。
張致遠背對着她們,因此,她也就沒看到張致遠臉上一閃而過的介意與不耐。
三人進了辦公室,陸嘉問陶晚婷:“晚上你媽媽不是辦生日會麽,你還過來我們這幹什麽?”
陶晚婷坐在會客區沙發,很自在地給自己開了瓶水,笑道:“你也說了晚上,這會我不是閑的嗎?”
說着,她眼珠子一轉,看看身旁陸嘉,又看看辦公桌後的張致遠,提議,“你們倆要不要跟我一塊去?”
張致遠眸光一閃,一時沒說話。
陸嘉腼腆彎唇:“你媽媽跟我們八竿子打不着的,我們去湊什麽熱鬧。”
陶晚婷說:“什麽八竿子打不着,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這麽多年,我還從沒帶你們去我家玩兒過,說出去多不好意思。”
陸嘉沉吟着,看向張致遠。
張致遠默了片刻,點了點頭,笑道:“也好。”
陶晚婷滿意揚高唇角。
既然要去生日會,總不能空着手去。三人提前離開公司,去商場挑選禮物。
張致遠挑了一塊圍巾,陸嘉則選了一副耳飾,又去女裝櫃臺給自己挑了一件得體的白色連衣裙換上,都是張致遠搶着結的賬。
陶晚婷在一旁看張致遠刷卡,悄悄撇了撇嘴,心裏不是滋味。
到陶晚婷家正是華燈初上,生日會剛剛開始。
陸嘉早知道陶晚婷家有錢,但真實看到眼前氣派的中式花園別墅,她還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生日會是自助派對形式,花園裏整整齊齊擺布着鋪着白餐布的長條桌,黑白制服的服務生端着餐盤在賓客間游走,整個花園燈光綽約,衣香鬓影。
陶晚婷笑着帶兩人去見她父母,沿途景致點綴,更是讓陸嘉以為自己錯入了什麽宮殿。
扭頭看張致遠,他雖然沒表現得像她這樣明顯,但顯然也被眼前的浮光躍金震懾,目光閃閃爍爍,不知在想些什麽。
到了陶晚婷父母面前,送上禮物,打完招呼,三人便又相攜離開。
中途張致遠遇到一個熟人,過去與對方攀談。
陶晚婷懶得跟這些賓客寒暄,拉着想要跟随張致遠一起的陸嘉,一路朝假山後的小花園跑去。
“晚晚,你慢點……”陸嘉蹬着高跟鞋,還穿着裙子,實在跟不上陶晚婷。
陶晚婷放慢腳步,回頭沖着她樂:“叫你穿裙子,本來那身工作裝不是挺方便的?”
陸嘉邊跟上她邊解釋:“可是要來你媽媽生日會诶,我穿着黑色西裝西褲,總不太好吧。”
陶晚婷回過頭,在陸嘉看不到的角度輕蔑撇了撇嘴,喃喃:“說的好像你是主角似的。”
陸嘉沒聽見,埋頭跟她一陣瘋跑。
剛過一座石橋,忽然撞見迎面走來的年輕男人,西裝筆挺,身形優越,濃眉深目,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眼鏡,氣質清冷傲然。
陶晚婷當即斂笑停下腳步,恭敬打招呼:“小舅舅。”
陸嘉跟着穩了穩呼吸看過去。
下一刻,她遽然瞠目,沒想到會在這遇到昨晚那位“蘇總”。
又聽陶晚婷喊他“小舅舅”,她疑惑的視線便在陶晚婷與蘇晏禮之間轉了一圈。
不得不說,蘇晏禮看上去大約二十八|九,實在很難有陶晚婷這麽大的外甥女。
可她轉念又想,大戶人家的輩分也說不好。
陸嘉正思忖自己要不要跟着打個招呼,順便謝謝蘇晏禮昨晚的事。
但蘇晏禮已經朝陶晚婷淡淡颔首,視線輕飄飄在陸嘉身上掠過,再看向自己外甥女,聲音沉靜:“大晚上跑什麽,自己摔了不要緊,當心撞着客人,又惹你爸媽生氣。”
陶晚婷縮了縮脖子,罕見的溫順:“知道了,小舅舅。”
蘇晏禮沒再說話,直接錯開她們走了。
擦着陸嘉肩膀而過時,陸嘉嗅到他身上有一種很淡的木質香氣,淡到像游走在克制的邊緣。
陸嘉似被這陣香氣所惑,目光下意識追随着他的高大背影。
直到陶晚婷從蘇晏禮的強大氣場中緩過神來,松口氣後,拉了陸嘉一把:“別看了,趕緊走,當心再被我小舅舅逮到。”
陸嘉回神,跟上她的腳步,但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問她:“你舅舅為什麽這麽年輕?”
陶晚婷面色微滞,旋即不動聲色地嗐一聲:“我外公外婆老來得子呗。”
陸嘉點點頭,又說:“你好像很怕他。”
陶晚婷咧嘴:“不止我,我們家族裏所有小輩都怕他。沒辦法,誰叫他有手段,辦事雷厲風行的,幾年前剛從我外公手裏接手公司業務不久,就直接讓公司重回行業巅峰。”
“哦對了,我是不是沒跟你說過,遠洋集團就是我外公創立的,現在基本是我小舅舅在管。”
陸嘉倒吸一口涼氣。
張致遠的天貝貿易有一半業務線就是外貿,少不了與海運貨代行業打交道,所以陸嘉當然知道遠洋集團。
作為國內最大的海運公司之一,最鼎盛的時候,遠洋在全世界都能擠進同行業前十。除了海運,遠洋集團還有地産、金融、教育等其他投資。
陸嘉扭頭回望,蘇晏禮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她看回陶晚婷,真心誇贊:“好牛啊他。”
陶晚婷扯扯嘴角,不怎麽想聊蘇晏禮的事。
小花園裏,陶母叫人種了不少花,都是名貴品種。
陶晚婷将手機遞給陸嘉,叫她幫自己跟這些花合照。
與花園一湖之隔的涼亭裏,蘇晏禮和父親坐着閑聊,無非又是他的婚事。
蘇父兩鬓斑白,幾年前動過一次大手術,現在恢複過來了,雖然瘦但身板挺拔,聲音也還算渾厚:“等會你媽看見你,估計又要給你張羅相親。我也是奇了,你也三十二歲的人了,怎麽一點不着急?”
蘇晏禮垂眸為父親斟茶,慢條斯理道:“急,怎麽不急。”
擺明了敷衍。
蘇父沉出口氣,語氣低沉:“你應付我就算了,回頭別氣着你媽。你知道的,她生了你之後,身體一直不好。”
老生常談,卻也精準拿捏了蘇晏禮的軟肋。
他神态柔和下來,擡眸看向父親:“大不了她給我安排幾個,我就相幾個,來者不拒,這總行了吧。”
“你……”蘇父一噎,瞪了瞪眼,一時沒說出話來。
片晌,他又不耐道,“你幹脆把要求告訴我們,我們照着你列的條件去找,就不信找不到你喜歡的。”
蘇晏禮心說是那種一看到,心裏就會怦一下的。
可他自知說出來多半會被父親罵“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兒,還在那怦什麽”。
所以,他也就只彎唇說了句:“你們先找着,以你們的人脈,我就不信找不到合适的。”
這是把壓力推回給父母了,蘇父又是一陣惱火,卻無法發作。
正說着,湖對岸傳來兩個女孩的嬉鬧聲。
蘇晏禮下意識地循聲一望,只見那穿着白裙的女孩在月光下,如一朵袅袅的茉莉。
他一下便想起了剛才與她在石橋擦肩而過時,從她身上聞到的,極淡的洗發水香味,心口怦然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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