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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第五十三章

不得不承認,聽見蘇晏禮叫她“寶寶”的那一刻,陸嘉心裏瞬間泛起潮湧,整顆心髒變成了被海浪拍打過的沙灘,潮澀、泥濘。

她其實也想跟蘇晏禮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可是,談什麽呢,怎麽談呢?

說實在的,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若是在他們剛決定結婚時,她知道實情,以她對感情高純度的要求,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和蘇晏禮分開。

可如今時過境遷,正如蘇晏禮所說,他現在是她最親密的人。她也承認,他在她生命中的分量已經與她自己的不相上下。

真要她去追究這些陳年往事,她自己都會覺得小題大做。

可要是不追究,她又心有不甘,整個人空落落的,像懸在了半空,就連眼前的蘇晏禮都顯得虛無陌生起來。

陸嘉喉間像噎了一整個水煮蛋的蛋黃,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連帶着呼吸都受阻。

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垂頭悶了會,才甕聲甕氣地說:“我現在很亂,就算坐下來談,我也不知道我要說些什麽……”

她吸了吸鼻子,沉吟一會,又擡頭看向蘇晏禮,“如果你願意,可以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把自己理順了,再和你聊這件事。”

蘇晏禮微頓,片刻,他點了點頭。

相處這麽久,他自然清楚陸嘉這人看着柔軟,可心裏自有一套完整的處事規則。

她總能将情緒和理智分開,縱使情感上再跌宕,可等情感宣洩完畢,真正需要處理問題時,她絕對不會混亂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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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蘇晏禮很欣賞陸嘉的一點,從某種程度上,也是他對她信任的來源。

陸嘉這時又把手往回掙了掙。

蘇晏禮回神垂眸,目光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最終還是松開了她。

陸嘉看他一眼,又很快低垂眼睑。

兩人無聲對立幾秒,空氣仿佛被注入水泥,一瞬間凝固。

還是蘇晏禮率先打破沉默,低聲道:“你先回房間洗漱換身舒适的衣服。”

陸嘉頓了頓,旋即倉促點了兩下頭:“好。”

蘇晏禮又道:“晚飯想吃什麽,我讓孫姐準備。”

陸嘉始終沒有擡頭看他,只低低地說着:“也沒什麽胃口其實……”

蘇晏禮思忖片刻:“媽媽前幾天拿過來的餃子冰箱裏還有,我讓孫姐煮點餃子吧。”

他說的“媽媽”是誰的媽媽,不言而喻。

陸嘉點點頭:“也行。”

話落之後,兩人一時又無話可說。樓梯口開放的空間寂靜了幾秒。

片刻,蘇晏禮指了指樓下:“那我讓孫姐去準備。”

“好。”

陸嘉回神應了聲,也準備往房間走。

結果剛邁開腳步,又被男人從後面叫住:“等等。”

陸嘉心口猛地一顫,若無其事回頭:“怎麽了?”

蘇晏禮一只手往前遞了遞:“你的拖鞋。”

陸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只腳一直光着,拖鞋始終被他握在手裏。

她繃着的神情微動,忙伸手去接:“給我吧。”

但蘇晏禮已經在她跟前蹲了下來,捧起她的腳,将拖鞋套了上去。

陸嘉睫毛快速顫動兩下,一瞬間的潮熱沖撞眼底。

等男人為她穿好拖鞋站起身,她強壓慌亂地往後退了半步,這才說:“我先回房間換衣服了。”

蘇晏禮垂眸看着她,喉結浮動一下,咽下梗在喉頭的一些情緒,這才無事發生般:“好。”

目送陸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他才轉身走下樓梯。

在廚房島臺旁失神踟蹰許久,一旁忙碌的孫姐看不下去,小心翼翼來問:“蘇先生,您想吃什麽,還是有其他什麽事需要我做嗎?”

蘇晏禮的目光這才重新聚焦,看向孫姐,低聲吩咐:“煮兩碗餃子就好。”

孫姐點頭應下,趁他這會有空,又同他說了明天回老家,過完元宵再來上工的事。

蘇晏禮也沒分神細想,直接就點頭同意了。

過了會,陸嘉換了身家居服下樓。

兩人相顧無言地坐在餐桌兩側,面對面吃碗裏的餃子,偌大的屋子裏只剩下碗勺偶爾相碰的叮當聲。

等吃完餃子,陸嘉又很快上樓。

蘇晏禮在樓下逗留一會,想了想,還是回了樓上卧室。

卧室裏,陸嘉已經刷牙洗漱完畢,這會正坐在妝臺前擦護膚品。

蘇晏禮走到她身後站了會,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口,索性什麽也沒說,轉身去了浴室。

等他洗完澡出來,陸嘉已經靠坐在床頭看手機。

他也掀開被子半躺進去,沉默地在床頭靠坐一會,沒話找話地問她:“這會在幹什麽?”

陸嘉沒看他,只用力抿了抿雙唇,片刻,才像終于鼓起勇氣,咕哝道:“給領導們發新春祝福信息。”

蘇晏禮低低地哦了聲,過了會,也拿起自己手機處理未讀信息,沒再打擾她。

等陸嘉終于放下手機,他才再次開口:“給長輩的禮物還沒準備,明天怕是要早起,先去一趟商場。”

這件事原本是安排在今晚一起去做的,結果出了這麽個岔子。

陸嘉也只好把為假期來臨而關掉的鬧鐘重新打開,說:“知道了。”

片晌,蘇晏禮又低低道:“度蜜月的行李都收拾好了麽?”

行李是前幾天他們一起陸陸續續收拾的,整整兩個24寸的行李箱。

陸嘉自然聽出蘇晏禮這會在沒話找話調節氣氛,胸口窒了片刻,不知怎的,又生出絲絲縷縷的酸疼。

她極輕地吸了吸鼻子,這才扭頭看向他:“別想太多了,早點睡吧。”

蘇晏禮雙唇翕動,極輕地吸了口氣,胸線上提後頓住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

兩人默契地熄燈躺下。

與以往不同,今晚他們沒在睡下後,就如連體嬰般摟在一起,而是各占大床一邊仰躺着,中間寬闊的間隔被塌陷的冬被填滿。

陸嘉腦子裏時而亂哄哄的,不斷閃過傍晚在蘇晏禮辦公室外聽到的那些話;時而又只剩一片靜谧的電流聲。

沒過多久,她忽又想起下午跟米羅的那場交談。

她突然想到,自己與米羅這段長達十餘年的友情,終于也在今天正式走到了盡頭。

所有的悵然、疼痛都在這一刻集體反刍。

陸嘉眉心不可自抑地皺縮,呼吸頓時亂了節奏,伴随着幾聲壓抑的抽氣聲,她的眼淚一下子順着眼角流下。

盡管她克制至極,但她的細小動靜還是被一旁躺着的蘇晏禮捕捉到。

他并不清楚陸嘉今天與米羅的糾葛,只當她這會壓抑啜泣是因為他。

蘇晏禮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像是在心口藏了一件寶貝,一路珍惜着守護着,可臨了這件寶貝還是碎在了他胸口。

碎片化作利刃,絞進他心髒裏去。

蘇晏禮心口窒痛一陣,最終還是忍不住,側身将偷偷哭泣的陸嘉摟進了懷裏。

猛地被男人堅實臂彎擁裹,陸嘉先是吓了一跳。

下一秒,她又被他熱烘烘的體溫氤氲着,好似落進了月亮船裏。

但很快,她又伸出胳膊,用力推拒他寬厚的胸膛。

蘇晏禮卻抱得更緊,直至她被他完全裹住,再也無法移動半分。

陸嘉掙紮得背上都出了一層薄汗,最終卻還是掙不過他,只徒勞地歇在他懷裏沉沉喘息。

等體力恢複些,她又洩憤般,一口咬在他肩膀。

隔着衣服,她并未下狠力,但蘇晏禮還是被她吓了一跳,片刻反應過來後,才無奈低沉道:“咬吧,你先把氣出了。”

說着話,他箍着她的力道也減輕了許多。

陸嘉察覺了,松了口,第一時間從他懷裏抽出雙手,在他肩膀胸口一頓捶打。

她有口難言,明明自己心裏清楚此刻的悲傷惱怒不全是因為他,可她就是沒辦法跟他說清楚,自己也辨不清是說不出口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等她揍人的動作漸漸停了,蘇晏禮才單手捧住她臉頰,拇指指腹在她眼下刮過,将挂在那的眼淚抹掉。

“陸嘉。”

蘇晏禮沉沉開口,很正式地直呼她姓名,“我知道你讨厭一切的‘動機不純’,但站在我的角度,我的動機一直很明确,那就是順利跟你結婚、相愛。”

陸嘉一怔,心頭的火蹭地又旺了一下,為他的詭辯。

她再次動手,在他胳膊上用力打了兩下。

但這男人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精壯身材,因此這兩下聲音雖然大,但陸嘉并不知道他疼不疼,反倒是她的手心被他結實的肌肉反震得痛得要命。

她強忍着沒有呼痛,但手還是本能地蜷緊了。

蘇晏禮察覺到,又将她的手捉過來,把她拳頭展開,貼近自己唇邊,在她掌心輕輕地呼了兩口氣。

陸嘉眼眶驟然發燙,呼吸都帶上了濃重的鼻音。

約莫是房內黑暗夜色的環繞,讓她萌生出許多安全感,所以有些話雖然語無倫次,但還是被她說了出來。

“我讨厭一切複雜化的關系。”

她哽咽着小聲開口,“為什麽人總要這麽複雜?連我愛的人,我都看不清他真實的模樣。”

“為什麽不能直來直往……含蓄很美,可我們是在吟詩作對嗎?我們不是。”

“工作已經很忙很累了,為什麽我的生活還要有這麽多彎彎繞繞?是我太蠢了嗎,還是我太懶了不想動很多腦筋,別人也都這樣嗎?”

“蘇晏禮,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為什麽……”

蘇晏禮沒說話,因為他知道此刻的陸嘉并不是真的需要從他這裏求得答案。

他只安靜地聽着,一下一下地輕拍她肩膀後背,安撫小孩一樣,讓她知道他一直在。

直到她安靜下來,不再說話,只有粗沉的鼻息,他才再度摟緊了她,俯首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陸嘉身體輕顫一下。

蘇晏禮頓了頓,他的吻又落到了她眉心、鼻尖,最後來到她的唇上。

這是個不帶肉|欲的吻,只有安慰的意味。

但下一秒,他的下唇忽然被陸嘉咬住,蘇晏禮悶哼一聲,猛地往後退開。

就着暗沉沉的晦昧光線,他看到女孩定定瞧着他,臉上是憤然,是撒氣。

蘇晏禮舔了舔下唇的傷口,呵笑一聲,忽地又傾身過去,用力吻住了她。

像是一場角鬥,他們都是角鬥場上的困獸,他進攻,她退卻;他防守,她反擊,他們在彼此角力。

最終,蘇晏禮卸了力道,而陸嘉也沒有将他推開。

因為,她像是一粒膠囊,早在投入他這杯溫水中時,她的外殼就被迅速溶解,內裏的白色顆粒也都四散着,變成與他無法分離的懸濁液。

等到這個吻結束,兩人都氣喘籲籲。

他們都想說些什麽,可又都無從說起。

對視良久後,蘇晏禮揉了揉陸嘉臉頰,溫聲:“睡吧,別想太多。”

又道,“從始至終,不是我在給你時間整理思緒,而是你在給我機會挽回。”

陸嘉一怔,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蘇晏禮從床頭櫃抽了幾張棉柔巾為她擦拭,又說:“別哭了,再哭我會忍不住用另一種方式讓你哭個夠。”

陸嘉無聲一頓,一把從他手中奪過棉柔巾,另只手又在他胳膊捶了一拳。

第五十四章

隔天一早,兩人先去商場購置禮品。因為這個行程,兩人到陸家的時間自然比原定的十點晚了許多。

但約莫是新女婿第一次來家裏過年,陸嘉爸媽一改平常一點小事都要氣急敗壞嚷嚷半天的做派,全程笑臉相迎。

而陸嘉并未因為昨晚最後的那個吻消弭心中一切郁郁,可是面對容光煥發,連嗓門都比以前大了幾分的媽媽,原本想和媽媽傾訴的一些話,也都被她吞回了肚子裏。

不過她轉念又想,自己也是病急亂投醫了,以往哪次跟媽媽說些自己的苦惱,不是被媽媽反過來教訓一頓,再聽媽媽傾吐她這一生有多苦的。

這麽一想,陸嘉心中無處傾訴的苦悶也就消散了許多,繼續若無其事與蘇晏禮扮演媽媽心目中的模範恩愛小夫妻。

次日到了蘇晏禮父母家也是如此。

直到傍晚兩人出發去機場,車子開出蘇家大宅所在的別墅區,陸嘉才卸去所有防備,自然流露櫃姐連着營業幾天般的疲憊,歪頭靠在了車窗上。

而陸嘉連着兩天強顏歡笑的狀态,蘇晏禮又怎麽會感受不到。

可他們既然說好要給彼此時間,蘇晏禮也就沒去打擾她無聲的宣洩,只在候機時,不時問她渴不渴餓不餓,想不想吃點零食。

陸嘉只讓他幫忙拿了包筍幹,時不時地往嘴裏放一根慢慢嚼着。

登機之後,她就戴上眼罩,直接睡了一路。

蘇晏禮也有點累,年底為工作連軸轉的疲憊還未得到休整,生活和感情又突然陷入瓶頸,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靜靜看了會陸嘉的睡顏,片刻,無聲輕嘆一息,也戴上眼罩睡覺。

按照先前定好的行程,他們先在墨爾本逛了兩天,第三天一早,就飛去塔州霍巴特。

在塔斯馬尼亞玩,自駕要方便許多。所以在機場落地後,蘇晏禮和陸嘉先去取了定好的一臺SUV,直接開往酒店。

下榻的酒店離機場不遠,但兩人一路過來都有些累,入住後,就各自沖了個澡,雙雙躺在床上睡着了。

下午一點左右,陸嘉醒來,往旁邊看了眼,蘇晏禮還睡着。

大概這段時間真的太累了,男人呼吸綿長,明顯陷在深度睡眠中,而他眼下淡淡的青色,也昭示着他這幾日的辛苦。

陸嘉不由地輕嘆一聲。

如今回想起來,從他們認識到現在,蘇晏禮在這段關系中向來是照顧更多的那一個。

即使如他所說,他有許多助理,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可在與她相處的日常細節中,還有數不清的事情是助理無法代勞的,但他從未有過怠慢和疏忽,事事親力親為,恨不得将她當成柔弱無助的小女孩來看待。

哪怕這一路出來,他們明明還在冷戰,可他依然時刻關注着她的各種瑣碎需求,總能像哆啦A夢的口袋一樣,适時給予她需要的一切。

之前陸嘉也會想,可能在他心裏,她就是個需要被他方方面面照顧的小女孩吧。

每每想到這裏,她就會萌生數不盡的竊喜和歡欣。

可是此時此刻,她也說不清為什麽,一想到自己被他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內心的惶恐就開始作祟。

像是得知結婚真相的那一刻,又像是知曉他終究不顧她叮囑,親自出手敲打了張致遠的那一刻。

陸嘉轉過頭,下了床,去窗邊托腮坐着。

樓下不遠就是集市,午後陽光朗朗,集市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她望得出神,自然也就沒察覺身後蘇晏禮沒多久就醒了。

他睜開眼,第一時間去看原本躺在身旁的人。

空蕩蕩的半張床讓他心窒了片刻,以為陸嘉一個人偷偷跑回國了。直到他略略擡眼,呆坐在窗口的那個背影映入眼簾,他懸着的心才悄然放下。

蘇晏禮沒出聲,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後,便走到陸嘉身後,俯身擁住她:“想下去逛逛麽?”

陸嘉明顯被他吓了一跳,不過很快回神,也沒拒絕他的懷抱,只扭頭對他說:“你休息好了?”

蘇晏禮彎了彎唇:“平時出差比現在累多了。”

言下之意,現在這點旅途颠簸并不算什麽。

不過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但出差的時候,心裏除了工作,沒有裝其他事。”

陸嘉聽明白了,他是在說,這次跟她出來蜜月,他心裏裝了他們倆的事。

陸嘉心裏沒由來地浮躁一下,說:“你又想跟我「含蓄」嗎?”

蘇晏禮微滞,片刻,看不出情緒地彎了彎唇:“是我不好,我不該心急試探。對不起。”

他一道歉,陸嘉心裏頓時又軟踏踏一片。

默了默,她低聲開口:“我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當下很單純地不想處理太複雜的信息。”

“我明白。”

蘇晏禮揉了揉她發頂,又笑着問,“要下樓逛逛嗎?”

陸嘉無聲點了點頭。

兩人各自整理了一番,這才挽着手走出了房間。

到集市上一打聽才知道,他們運氣屬實不錯,這集市一周只開半天,算是當地一大特色,他們來得剛剛好。

沿途各種攤位,本地吃喝文創都有,還有街頭藝人在抱着吉他彈唱,引來不少路人圍觀。

陸嘉也拉着蘇晏禮站定欣賞一會表演,臨走前,又從零錢包裏掏出一把零散紙幣,放入了地上的吉他盒裏。

再走幾步,有袅袅的鮮香飄來,引得陸嘉食指大動。

循着香氣走過去,是一家賣肉包的小餐車。

蘇晏禮笑問:“餓了?”

陸嘉用力點兩下頭,又擡眸反問:“你不餓?”

蘇晏禮說:“餓。”

陸嘉便指了指餐車裏的大包子:“來兩個嘗嘗?”

蘇晏禮沒說話,直接跟老板點單付錢。

包子拿到手,陸嘉趁熱咬了口,差點被裏頭的牛肉餡鮮掉舌頭。

“好好吃啊!”

她見身旁蘇晏禮還沒開動,只差急得原地跺腳推薦,“你快吃啊,超好吃!”

蘇晏禮這才笑着咬了一口。

陸嘉想了想,又道:“不然我們再買兩個吧?”

蘇晏禮無奈失笑:“你有多大胃口自己不知道麽?等會吃不完又全都塞給我。這集市裏全是吃的,先留着胃嘗一遍再說。”

陸嘉一想,也是,便拉着他繼續往前走去。

沿路沒有太多亞洲面孔,陸嘉不用擔心像國內一樣被旁人聽到自己與蘇晏禮交談,所以很多話不用藏到回酒店房間再說。

“其實我大學時就向往過塔斯馬尼亞。”她手裏包子吃完,這會舉了個冰淇淋,側頭看了眼身旁的高大男人。

蘇晏禮笑着對上她的目光:“向往哪方面,風景人文,還是跟将來的丈夫一起來度蜜月?”

這問題有點刁鑽了,陸嘉怔了一下才說:“那時候哪想這麽多……就是上學上累了,遐想一下而已。在這個想象裏,沒有具體的主角。”

蘇晏禮道:“現在有了。”

陸嘉定定看他兩秒,而後堅定點頭:“嗯,現在有了。”

蘇晏禮問:“還有別的遐想嗎?”

陸嘉笑了下:“問這個幹什麽,要幫我全部實現嗎?”

蘇晏禮一本正經:“全部實現是其次。”

“那什麽是首要的?”

“成為你所有想象裏的主角。”

陸嘉愣住了,心口噗通噗通地跳躍着。

周遭移動的行人攤市,連帶着天空灑下來的細碎陽光,仿佛都在這一刻化作了殘影,她與蘇晏禮變成了整個景象中的主角。

他們站成了一個誰都無法介入的小世界,獨屬于他們倆的小世界。

微風拂過,撩起陸嘉的長發,貼到了她唇畔。

她回過神,正要将頭發撥開,蘇晏禮已先她一步,幫她将散落的長發勾到了耳後。

陸嘉抿了抿唇,若無其事低頭舔了口冰淇淋。

片刻,她又擡頭看回蘇晏禮,說:“其實已經是了。”

就像那場夢幻般的草坪婚禮,平安夜金沙江上的世紀煙花,還有許許多多她無法例舉,卻全都記在她心間的小浪漫,一切的一切,全都滿足了她的少女遐想,而遐想中的主角也由模糊變得清晰——一個是她,一個是面前這個高大男人。

蘇晏禮眼波浮動,片晌,心有餘悸地笑了下說:“我還以為已經不是了。”

陸嘉微頓,下一秒,她挽住他胳膊,兩人漫步走在人群中。

約莫是陌生卻熱鬧的環境,反倒讓她有種獨處般的安全感,卻又不完全像是與他面對面單獨聊正事的嚴肅。

此刻,之前不知該如何說的一些話,反倒如流水般,從她口中吐露。

“無論如何,我從來沒有因為那些陳年舊事,否定我們這段關系。”

陸嘉一邊說,一邊看眼蘇晏禮。

而蘇晏禮總能第一時間察覺她的目光,在她看向他時,精準地與她對視。

陸嘉在他的目光中彎了彎唇,莫名顯得腼腆。

“真正讓我煩憂的,是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一個超出我曾經想象的你,也突然不确定,我能不能承受得住來自這樣的一個你的愛……比我想象中更強大……我甚至不确定我将來有沒有能力處理好我們的關系。”

蘇晏禮說:“你想這些做什麽,我們之間,總歸是只要你肯往前走一步,剩下九十九步,我會走完。”

陸嘉不贊同道:“但時間長了,我會覺得我們不匹配,你能明白嗎?”

蘇晏禮一滞,這才意識到,原來她這幾天所有悶悶不樂的真正症結是在這。

好一會,他才點點頭,說:“我能明白你要表達的意思,但我确實不能感同身受。”

陸嘉額頭在他胳膊輕輕撞了一下:“我當然知道你沒辦法感同身受啊,畢竟你無論哪方面,都很難有人跟你匹敵吧。”

蘇晏禮擡手輕揉她腦袋,想了想說:“不是這個原因。但我現在一下子想不好該怎麽跟你解釋,你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陸嘉仰頭看他,兩眼彎彎:“當然。”

他沒有像以往那樣,輕而易舉地組織出恰當的語言,來承載消弭她的不安,而是請求她給他一點時間。

陸嘉自然從中品出他此刻的慎重與鄭重。

蘇晏禮也朝她彎了彎唇。

過了會,前面有咖啡的醇香飄來。

陸嘉擡眼一望,扭頭問蘇晏禮:“想不想喝?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焦糖拿鐵。”

蘇晏禮點了點頭,可惜臨時來了工作電話要接。

陸嘉就比了個手勢,叫他原地等着,自己去排隊買咖啡。

等她拿了兩杯熱拿鐵過來時,蘇晏禮已經沒有站在原來的地方,而是坐到了路邊的長椅上,正垂頭在手機上打字。

走近了看,陸嘉才看到他微蹙的眉心,聯想剛才那個電話,猜測應該是工作上有什麽突發情況。

她小跑着到他跟前,将其中一杯拿鐵遞過去:“這兒沒有太多花裏胡哨的咖啡,所以只買了熱拿鐵。”

蘇晏禮聞聲從手機中擡頭,眉心的褶皺還未松開。

夕陽灑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眉間因為皺攏落下淡淡的陰影。

他從陸嘉手中接過紙杯,說了句“你先陪我坐會,我再回兩條信息就好”,便又垂頭去看手機。

可陸嘉卻呆住了,愣愣站在他跟前沒有動。

她大學時曾學過法語,雖然因為太難半途而廢了,但她至今還記得一個法語單詞,叫déjà vu,意為似曾相識。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剛才那一瞬間的感覺。

只隐約覺得,蘇晏禮皺眉坐在長椅上,而她站在他跟前,為他遞上一杯熱咖啡的場景,好像在很多年前發生過。

第五十五章

陸嘉捧着咖啡杯在蘇晏禮身旁坐了會,視線虛無地落于腳尖某處。

直到蘇晏禮回完信息起身,她才恍然回神,但也沒跟着站起,而是擡頭懵懂地望着他。

男人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點綴着夕陽的光點,淡紫色鍍光的鏡片後,他眼尾微微上挑的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怎麽了?”

說着話,他濃眉也輕擡了一下。

陸嘉搖了搖頭,朝他伸出一只手。

蘇晏禮會意,唇畔浮起個淺淡的弧度,拉住她的手,将她從長椅上拽了起來。

陸嘉在他身旁站定,想來想去,還是對他說了句:“剛剛很奇怪。”

“嗯?”

蘇晏禮一手拿咖啡,另只手摟着她的腰,與她一并往前走去。

陸嘉邊走,邊喝了口咖啡。

片刻,她才扭頭看向男人,說道:“剛才我站在長椅前給你遞咖啡的情景,好像在哪裏經歷過一樣。”

蘇晏禮微頓,久遠的回憶在腦中浮現。

過了會,他若無其事回視陸嘉,辨不出情緒地淡笑道:“說不定我們真的很久之前遇見過,并且你在那時給了我一杯咖啡。”

陸嘉雙目微瞠:“真的假的?”

她試圖從蘇晏禮的表情中辨別真假,只可惜這男人似笑非笑的模樣,實在讓她難以琢磨。

就在她蹙眉思索時,蘇晏禮又清淡說了句:“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鐘情于你。”

他口中的“鐘情于你”四字,讓陸嘉微微晃神。

不得不承認,在一起都大半年了,她還是會被他脫口而出的情話秒到。

她摸了摸耳垂,一下沒吭聲。

倒是蘇晏禮繼續說下去:“還不是因為這麽多年來,再沒有人給過我那樣的感覺。”

陸嘉好奇:“什麽感覺?”

蘇晏禮說:“像是被人從窨井裏拽出來,重見光明。”

他語氣平靜,可說出來的內容卻玄之又玄,陸嘉難免在真真假假間愈發徘徊不定。

她皺了皺鼻子,語氣猶疑:“真的是真的嗎?”

蘇晏禮被她繞口令似的提問逗笑,說:“你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

話落,他眼疾手快地替陸嘉隔開一個舉着手機,旁若無人錄短視頻的外國小哥,用自己的後背為陸嘉擋掉了鏡頭。

陸嘉被他護在身前,鼻尖若有似無地擦過他淡黃色休閑襯衫的前襟,聞到他身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淺木質調香氣。

等外國小哥走遠了,蘇晏禮才将陸嘉從自己胸前放出來。

陸嘉往後退了小半步,仰頭望着他,咧開陽光潋滟般的笑容。

蘇晏禮沒防備,被她奪目的笑容晃了一下眼。

片晌,他看看四周人群,彎唇道:“別這樣看我,我會以為你想索吻。”

陸嘉不假思索:“我就是想。”

蘇晏禮卻愣住了。

自之前那晚角力般的吻之後,他們之間就好像多了一條看不見的警戒線,都默契地不去越線,所以兩人之間只剩下相擁。

陸嘉看穿他的遲疑,只說:“現在是我的感性壓過了理性,我……”

她後面的話沒能說下去,因為蘇晏禮驀地俯身,一手掌住她後腦勺,用力地吻住了她的雙唇。

周遭路過的人群中,有年長女士驚訝捂唇,也有年輕人鼓掌低聲歡呼。

介于有人旁觀,所以這個吻延續的時間并不長。

不多時,蘇晏禮便放開滿臉通紅的陸嘉,而後拉住她的手,朝她使了個眼色。

陸嘉會意,下一秒,笑着與他一同往前奔跑起來。

他們放肆地跑在斜陽下,将人群遠遠抛在身後。

直到跑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廣場,兩人才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已看不見集市的蹤影。

陸嘉望着蘇晏禮,臉上笑意未收,聲線還殘留跑步後的興奮微喘:“我們不會迷路吧?”

蘇晏禮也重重呼出一口氣,這才笑道:“攏共就這麽大點地方,不至于。”

陸嘉想起些什麽,說:“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蘇晏禮道:“這個答案對你來說這麽重要?”

陸嘉默了片刻,繼而搖頭:“說不上重不重要,只是覺得,如果我們之間真的有過我不記得了的邂逅,好像也很浪漫。”

蘇晏禮聽笑:“留個懸念不是更浪漫?”

陸嘉說:“你知道我看電影最不喜歡開放式結局。”

蘇晏禮無法,斂笑看她一會,最終點了點頭:“是真的。”

陸嘉怔住,呆呆望着他:“是……什麽時候?”

蘇晏禮拉着她在廣場臺階上席地而坐,他看着前面零散的幾只肥鴨子,說:“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爸動過心髒手術。”

見陸嘉點頭,他才彎唇說下去,“當時我爸剛脫離危險,我坐在醫院樓下的長椅上,思考今後的人生計劃,然後我就遇到了你,你給了我一杯焦糖拿鐵。”

陸嘉恍然,不知怎的,她想起最初的時候,她喝醉酒被他帶回家中。

隔天他提出結婚的建議後,送她回家,路上買了兩杯她最愛的焦糖拿鐵。

那時她以為他有什麽白月光,恰巧他的白月光也跟她一樣,喜歡喝這種花裏胡哨的咖啡。

她清楚地記得,當時她問完白月光的事後,蘇晏禮好像不太高興。

她以為是因為她誤會了他,現在才反應過來,是他明裏暗裏提示,她卻對那段記憶完全沒有印象。

然而,即使是現在,他直白地告訴她了,她腦中其實也只有個模糊的影像,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是确有此事,還是聽了他的話後,産生的心理暗示。

所以,陸嘉決定再問得清楚些:“什麽時候的事啊?”

“八年還是九年。”蘇晏禮側頭看她,“那會你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

陸嘉怔了怔,繼而雙目微瞠,捂住連衣裙領口,“噫~”了一聲。

蘇晏禮眉梢輕挑:“這是什麽意思?”

陸嘉道:“我那時候還那麽小,你就想到……”

蘇晏禮服了她的腦回路,在她額頭戳了一下:“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那時候沒想,你以為你那時候很有性魅力?小屁孩一個。”

陸嘉一梗,反手打他胳膊。

蘇晏禮失笑,握住她的拳頭,問她:“那你想我說什麽?”

陸嘉哼一聲,沒說話,只扭過頭喝自己的咖啡,留給他一個飽滿的後腦勺。

蘇晏禮笑着改口:“好,那時候你也很漂亮,不過是跟現在不一樣的漂亮。但我不想做個禽獸,所以那時候完全沒有狎昵的心思。”

陸嘉這才滿意了,悄咪咪地彎起嘴角,重新把臉轉向他。

對視幾秒,她又問:“為什麽剛才不直接肯定地告訴我,我的既視感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或者再早一點,從你提出要跟我結婚,甚至我們剛認識的時候。”

蘇晏禮正色說:“陸嘉,我在感情裏也有我自己的驕傲。”

陸嘉怔了怔。

蘇晏禮道:“我不想用這種往事來換取一個被你垂青的機會,那将是一種玷污,無論對你對我,或者對曾經的這段邂逅。”

陸嘉為他眼底的篤定怦然,只鼓着嘴讷讷道:“但我現在還是知道了呀……”

蘇晏禮搖了搖頭:“時機不同,意義也就不一樣。我們已經有了一個蛋糕,現在又一起往上面點綴了一顆櫻桃。”

陸嘉滞了片刻,又輕笑起來。

這男人怎麽總能删繁就簡、舉重若輕。

剛才追問時,她其實真的有害怕過,若那段模糊的既視感是真實存在過的,但她不記得了,而蘇晏禮始終記得,那麽這裏頭的不對等感,難免成為壓在她心頭的一塊石頭。

但現在聽完蘇晏禮的蛋糕櫻桃理論,她完全放松了,甚至還笑嘻嘻跟他說:“其實一開始我就有75%的相信,因為我知道你不會騙我,但心底裏又覺得這事有點離譜。”

“75%?”蘇晏禮笑着揉了揉她腦袋,“你是在配什麽化學試劑麽?”

陸嘉大方揚唇:“對啊,怎樣?”

她忽然覺得她與蘇晏禮的關系,就像酸堿滴定反應中的甲基橙,由黃到橙到紅地變化着,色彩越來越濃郁。

蘇晏禮輕笑,将喝空的兩個咖啡杯扔到不遠處的垃圾桶。

回到陸嘉跟前時,他看眼暗下來的天色,問她:“餓不餓,回酒店吃晚飯?”

陸嘉搖了搖頭,抓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來後說:“剛才集市上吃了好多,我想吃水果了。”

蘇晏禮拿出手機,垂頭調導航,剛好附近有家商店,他便牽着陸嘉一道過去。

商店裏人不多,陸嘉挽着他胳膊,游走在水果櫃臺間,一次次被離譜的标價驚得龇牙咧嘴。

“也太貴了……”

她小聲跟蘇晏禮耳語。

蘇晏禮笑,另只手挎着購物籃:“想吃什麽就拿,還能讓你連個水果都吃不上麽。”

陸嘉擠了擠眉:“但并不妨礙水果貴這個客觀事實。”

蘇晏禮呵笑,徹底服了自己這位“勤儉持家”的太太。

最終,陸嘉挑挑揀揀,還是不多不少地拿了兩人份的水果去結賬。

這會櫃臺還有其他顧客,是個亞洲面孔的年輕男生,正磕磕巴巴地跟收銀員用英語說些什麽。

陸嘉和蘇晏禮在後面等了會,聽出收銀員是在跟男生說折扣的事,但男生似乎不會英語,于是兩人産生了溝通障礙。男生一急之下,又冒出幾個葡語單詞。

陸嘉想了想,便主動上去幫忙,用葡語問了男生是否講葡語,得到肯定回答後,便一路用葡語跟男生溝通,再用英語同收銀員講,總算把這筆單順利結了。

輪到她與蘇晏禮,收銀員又朝她露出個感謝的笑容。

兩人結完賬從商店出來,蘇晏禮一手拎着水果,另只手攬着陸嘉肩膀,笑道:“往後我出國辦事,可以少帶一個葡語翻譯了。”

陸嘉胳膊肘在他腰上捅了一下,皺了皺鼻子說道:“我的葡語水平只夠日常交流,這筆翻譯工資,你還真沒法省。”

兩人正互相調侃着,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年輕男人的聲音。

“hey! A moment pls!”

猜測是在叫他們,陸嘉與蘇晏禮不約而同回頭,果真看到剛才商店裏那個男生朝他們走來。

男生在他們跟前站定,朝蘇晏禮點了點頭,而後目光迅速跳過他,落到陸嘉臉上。

他展開燦爛笑容,很快用葡語跟陸嘉說起話來。

蘇晏禮立在一旁不語。

片刻,他留意到男生眼中,閃爍着近乎欣賞驚豔的光,眉心微微一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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