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前男友

前男友

盛野忙碌的時間變多了，楚知意能清楚地感覺出來。

有時候他窩在沙發上睡着了，一小覺醒來後盛野依舊坐在他身邊用平板處理工作。

他的手指總被盛野握着。

據盛野說，這樣可以起到緩解精神疲勞的作用。

能夠起到這種作用的方式還有很多，比如說給楚知意講睡前故事，又比如在楚知意的身上烙下吻痕，總之每一種都與楚知意有關，也不知道是真的疲憊還是借着疲憊的由頭纾解欲望。

但無論如何，只要盛野搬出這個理由來，楚知意就總是心軟縱容。

一段時間下來，楚知意身上也七七八八地覆了不少印子。

而忙碌并沒有讓盛野忽略戀愛紀念日這件大事，他又選了兩個日子，楚知意都以不太滿意為借口向後推遲，推着推着，時間逼近了盛野的生日。

這段悠閑的時間裏，楚知意做了很多事。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莫過于choker完工，他順利在盛野不知情的條件下将choker取回家藏了起來。

真是一條他很滿意的項鏈，不知道戴在盛野脖子上會是怎樣的。

次重要的則是換好了駕照。

拿到新駕照的第二天，他得到了兩輛跑車作為禮物，一輛來自盛野，一輛來自楚嘉言。

當天晚上，他在盛野懷裏被迫“道謝”了很久。

還有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事，有開心的也有不開心的，畫了很多盛野的畫算作開心，回家看望爸爸媽媽并和他們一起吃飯算作一般，得知宋羽煙仍希望他和盛野分手就算作不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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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去記不開心的事，索性又畫了很多幅畫轉移注意力。

不過畫裏的人穿着藍白校服，是他根據《暴雨降臨》畫的場景。

他其實很喜歡劇本裏的兩個主人公。

他還打電話問過唐覓這部電影的事情，唐覓的說法和網絡上差不多，備案沒有下來什麽的，只是最後和他說了聲對不起。

楚知意不太意外，說沒關系，反正錢還沒有投進去。

雖然他猜測，唐覓的對不起可能和電影的審批無關。

【《暴雨降臨》連會不會開拍都非常存疑】楚知意想起某條網友的評論來。

這或許是個沒有結果的項目，他想。

饒是如此，他依舊想看完《暴雨降臨》這個故事。

他向盛野要之後的劇本，盛野說，後面的劇本還沒有寫完，編劇也只給了演員一半。

或許電影拍完上映，他們才會知道全部的故事。

然而楚知意趁着盛野不在家，依舊悄悄找到了一些後續情節。

是沈知鵲和陸在野确立情侶關系後的情節，被盛野藏起來，卻也被他重新找出來。

很短，只有兩頁半，楚知意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鬧鐘的鈴聲把他驚醒。

鈴聲備注上“同學聚會”四個字不斷閃爍。

他按掉鬧鐘，打開和盛野的聊天界面。

他将要說的字句念過一遍，确認無誤，才緩慢地按下“發送”。

【盛野，我媽媽好像生病了，我現在要回家看看她，我自己回就可以】

【好，今晚還回來嗎？】盛野很快回複他。

【回來的，就是可能有點晚。】

【如果太晚的話要告訴我，我去接你。】

【好】

發完最後一個字，楚知意長長地呼了口氣，幸好盛野看不到他的表情，否則盛野一定會知道他在說謊話。

他太不擅長說謊了。

宋羽煙當然沒有生病，他只是想借這個理由，去看一看給盛野發邀請的那場同學聚會。

楚知意換好衣服，戴上口罩和漁夫帽，打車前往聚會的地點。

不近不遠的距離，到達的時間比他想象中更快。

他站在飯店的樓下，回憶着聚餐短信上的包間號碼，心裏有不知名的恐懼。

“楚知意！”忽然有個明朗的女聲在背後叫他。

他緩緩轉過身去，一個衣着可愛的女生露出驚喜的神色來。

“真的是你啊。”女生确認了什麽一般，脫口而出，“真是有好幾年都沒聽到你的消息了，班長也聯系不到你，沒想到你竟然會來同學聚會，盛野呢？他沒有來嗎？”

女生大概覺得最後一句話有些唐突，趕忙說：“網上的營銷號說你們在一起了，是謠言嗎？咱們上學的時候你們就一直是同桌呢，我早就覺得你們關系很好！”

大概是情緒激動，女生深覺這個補救更加失敗，而且楚知意不說話也不回應，搞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摸摸鼻子，後知後覺地猜測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

“你是楚知意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楚知意遲鈍兩秒，很緩慢地點了點頭。

女生如釋重負，“那你還記得我叫什麽嗎？”

楚知意搖頭，抱歉地說：“對不起。”

“哎呀，道什麽歉啊，我一說你肯定就想起來了啊，可能是我今天化了妝，變得太漂亮了。”女生瞬間恢複晴朗，“我叫許蓁蓁，上學的時候坐在你前面，老師布置讨論任務的時候我們總是四人小組啊。”

“嗯。”

他的聲音發悶甚至有些怪異，許蓁蓁卻沒聽出來，只說：“想起來了吧！好了，咱們別站着說閑話了，快進去吧，聽說今天老班也在！”

楚知意機械地跟着她向飯店裏走，像是進入一個巨大而虛浮的夢境。

他發現，包間裏的所有人都認識他——這個班級的所有人都認識他……

他們笑着跟他打招呼，有的人問他畢業後去了哪裏，有的人八卦他和盛野的關系，有的人問他現在是依舊在畫畫還是轉行做了別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答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幾杯酒，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麻痹還是清醒。

是幻覺嗎？

還是進入了楚門的世界？

所有人都告訴他，他從小和楚嘉言一起在M國長大。可是這樣的他，又怎麽會有一群黎城一中的同學？

有人甚至清楚地記得，他是高三開頭轉來的黎城一中，轉學前他的學校是聖惠國際學校。

有人笑着調侃說，當時有非常多的女生暗戀他，因為他是藝術生，雖然學的是繪畫，身上卻有古典舞者的清雅氣質。

還有人對他的記憶點很奇怪，說他膽子異常大，當時班級春游時，同學們起哄着去鬼屋，他一點都不怕，連貼臉殺都面無表情，沒進鬼屋的同學都坐在監控前為他豎大拇指。

許蓁蓁喝大了酒，聽到這裏也想起什麽一樣，直接說，“就是春游那次，你還記得嗎？我給你一瓶小果汁，結果盛野的臉色，哇，你都沒看到，我真是形容不來，幸好接下來我每個人都給了，不然真怕他暗殺我……哈哈，當時我就覺得他對你感情不一般！你們可要好好的啊，你們好好的，我又相信愛情了！”

楚知意還沒有回答，許蓁蓁就拍拍桌子走到了另一邊敘舊。

事實上他整個晚上都沒說幾句話，他安靜又認真地聽着“楚知意”的故事，由那些人的評價拼湊出一個全新的“楚知意”來。

說來也奇怪，這些人明明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可聚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打瞌睡說小話傳紙條的高中時代。

或許正因如此，散場時仍有太多人感到意猶未盡，當即約着要去拼酒唱歌。

楚知意婉拒了這項活動。

他沿着一條空曠的人行道向家的方向走，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暈眩般天旋地轉。

他扶着牆面緩解可怖的心悸感，不久前見過的所有人聽過的所有話都在腦子裏蕩出無與倫比的波濤。

與之相輔相成的，還有盛野藏起來的幾頁劇本。

關于劇本的內容，盛野沒有騙他。

沈知鵲和陸在野真的接吻了，他們也真的變成了情侶。

相互間的身份轉變使得這兩個人的性格發生了似有若無的轉變。

也許不是轉變，是真實性格的袒露。

陸在野并不像表面上那樣溫文爾雅，禮貌友好，他兇狠肆意，睚眦必報，欲望深重，無視班級裏的每一個人。

然而極端的品性被天使般的面容和近乎無瑕的僞裝掩藏，讓人看不到他真實的靈魂。

沈知鵲也不像表面上那樣膽小乖巧，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種極端。

——他什麽都不怕。

不怕老師的責罰，不怕幽靈鬼魂，也不怕校園暴力。

不是因為勇敢或膽子大，他只是很單純很單純的……沒有感覺。

反過來也是一樣。

不會因為老師的表揚而驚喜，不會因為得到漂亮的禮物而開心，也不會因為和同學們一起玩耍而快樂。

陸在野叫他“小木頭人”。

楚知意今天終于得以知曉這稱呼的由來。

在開學第一天那場烏龍般的校園霸淩裏，沈知鵲沒有躲不是因為他膽小，只是他覺得無所謂。

他有自己的行事準則，也看出了那些人的色厲內荏，他知道那些人不會對他造成過重的傷害，所以就選擇了最“懶惰”的應對方式。

可欺騙了他離開了他的陸在野卻又奇跡般出現了。

預想中的傷害沒有到來，沈知鵲這一刻才真正記住陸在野的名字。

後來，陸在野強硬地“破壞”了沈知鵲的生活，強硬地觸碰他擁抱他甚至親吻他，沈知鵲再也忘不掉這個名字。

沈知鵲只對陸在野特別。

楚知意一字一字讀過他們之間相處的細節，看陸在野帶着沈知鵲逃課去游樂場玩耍，為他在娃娃機裏抓住一個很小很粗糙的北極熊玩偶；看陸在野帶着沈知鵲去露營地看漫山遍野的落羽杉，在狹小的帳篷裏和他相擁親吻；看陸在野帶着沈知鵲坐到醫院公園的長椅上，為他剝開人生中的第一只芒果。

陸在野說：“只能吃一口。”

本來陸在野不會讓沈知鵲接觸到芒果這種東西，因為沈知鵲說，他對芒果有遺傳性過敏。

但在班級春游時，沈知鵲誤喝了同學送給他的芒果汁，卻沒有起任何的過敏反應。

從此他便很想嘗一嘗這種香味誘人的水果。

陸在野帶他在醫院門口前坐下，喂他吃了口真正的芒果，他起了一點很小的紅疹，然而甚至不需要吃過敏藥就自然而然地消退。

後來陸在野不着痕跡地給他調理了一段時間的身體，他吃芒果再也不會過敏了。

很多年過去的後來，盛野同樣不着痕跡地為他調理身體……他又一次吃到令他喜歡的果肉……

楚知意幾乎想不下去。

存在于劇本中的經歷，存在于劇本中的人物，是真實還是虛幻？

會有人邀請只上過幾節表演興趣課的他，去飾演一個無論姓名、身份乃至過敏特征都和他相差無幾的角色嗎？

世界上真有所謂命運般的巧合嗎？

他人生中愛的第一個人……是盛野嗎？

盛野知道他忘了他嗎？盛野怨恨過他嗎……是怨恨過卻還在一直等待……還是決定也忘記他……

楚知意痛得不能呼吸。

只是遽然間，兩句被他藏在心底的話震徹心髒。

“對你一見鐘情呢，楚知意。”

“一直喜歡你。”

——他和盛野第一次相遇時，盛野注視着他眼睛這樣呢喃。

他一直不明白“一見鐘情”和“一直喜歡”為什麽能共存，現在他或許知道原因了。

盛野……原來你真的沒有騙我……

想見盛野……

想見盛野。

想和盛野說，我們一起過戀愛紀念日吧，我不害怕了。

楚知意閉了閉眼睛，身體卻幾乎撐不住牆壁。

他的意識清醒又混沌，知道這是酒喝多的後遺症。

沒關系，給盛野打電話。

盛野說過會來接他的。

他想拿出手機，整個人卻在下一秒被陌生的氣息貼住了。

楚知意驟然睜開眼睛。

那道陌生的氣息反而徑直扶住他的肩膀握住他的手掌，楚知意沒有任何猶豫地甩開，遍布全身的勇氣忽然土崩瓦解。

那人吃了挫，只委屈着一張臉強硬地按住了楚知意的肩膀。

肩膀與牆壁相撞，楚知意的手指都因這劇烈的磕痛而顫抖。

“不喜歡我了嗎？我想扶住你你都不肯！”那人的眼睛裏有憤怒的光芒，“我是你的男朋友，你怎麽可以劈腿我去喜歡別人！”

“我記得我們已經分手了。”楚知意強忍痛意，想要掙脫開對方蠻牛般的力道，“松手！蘇宴！”

“原來小意哥哥還記得我的名字啊，我就知道小意哥哥最最喜歡我，我們這次吵架吵得太久了，小意哥哥……”蘇宴眯着眼睛笑起來，眼角下的淚痣在光影下忽明忽暗。

楚知意不回答他，他便自顧自地接着說：“小意哥哥，你喝多了，我帶你走吧，我們離開這裏。”

說着，蘇宴做了個擁抱的姿勢。

所有恐懼慌張厭煩一齊湧上楚知意的心頭，險些令他惡心到嘔吐。

他想推開蘇宴，卻在擡手瞬間看到了一個熟悉而高大的身影。

街尾盡頭，盛野站在銀杏樹的陰影裏，神情冷淡晦暗。

……相似到讓楚知意害怕的場景，那天在楚家的別墅裏也是這樣，盛野也站在銀杏樹的陰影裏，神情也像現在一樣可怕。

天空之上濃黑烏雲層層堆近，如山如海，遮滅月光。

要下暴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