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只能看着我

只能看着我

楚知意想，原來許子悠說的是真的。

許子悠說，他願意想起來的話，就會想起來的。

不過他潛意識裏一直抗拒。

應該是有點害怕吧。

宋羽煙抑郁症的消息是個引子，能夠誘發他想起過去的引子。

他甚至記得睡着後夢境最開始的樣子——他落進一片濃黑的雲霧中，漫無目的地向前行走。他不感覺害怕也不感覺歡欣，仿佛霧氣将所有的情緒都吸走。

他有時候走得快，有時候走得慢，可怎麽也走不到霧的盡頭，直到一棵粗壯高大的落羽杉樹擋在了他面前。

他在樹前站定，霧裏忽然開始下雨，很熱很燙的雨，他難受得幾乎想叫出聲來，要知道他可就被裹在霧裏！他沒辦法，只好抱住了那棵樹，試圖緩解熱意。

這棵樹有一種很特別的香味，他好像總是聞到，但他想不起來了。

樹身很涼，葉子簌簌落下割裂雲霧。他貼着樹，漸漸不再熱了，奇異的是，可怕的霧也漸漸散去。

世界開始變化。

翠青草野以他和樹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展開來，無邊無垠。

他躺在樹下，有一個和他相同的聲音問他喜不喜歡這裏。

他說喜歡。

那個聲音又問，喜不喜歡黑色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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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不喜歡。

那個聲音說，可是穿過霧才能到達原野。

世界再次開始變化。所有美好的景色在話音中扭曲消散，黑霧漫天徹聚攏而來。

楚知意重新被黑色籠罩。

他看不到那棵樹了……

樹是虛幻的，原野也是虛幻的，真實的它們在霧氣之外。

楚知意很想再聞一聞那棵樹的味道。

于是他決定走出黑霧。

記憶的門就此開啓。

以黎城一中為界限，一側黑霧彌漫，一側原野青青。

“其實被關進地下室的時候，我很害怕。”楚知意說，“每一次，都很害怕……我很希望自己勇敢一點，不要再怕。”

“被關了很多很多次後，我也真的不怕了，不過無畏是有代價的——我好像忘記了生氣，忘記了難過，忘記了開心，也忘記了感動……我什麽也不會了……”

“有點像傻子是麽……可我又感覺自己不是傻子，也沒有人覺得我是傻子，誰對我笑，我也對誰笑……只是他們是真的開心，因為開心所以會笑，我不會開心，所以只能模仿他們的樣子，但我心裏，好像也有一點期待，期待着笑起來就能開心……”

楚知意局外人般回憶着過去的自己，說着說着就苦惱地撐住了臉，“說實話，我好像不太能想得起來那時候的事了，可能因為沒有情緒，所以腦袋也空空的，很笨很笨，記不住事情。”

那是種不受外力影響的遺忘，是身體自然而然做出的選擇。

縱使沒有失憶，那部分空蕩的記憶也不會被儲存，甚至不會在心裏留下痕跡。

他繼續說：“他們也不知道我的笑是模仿出來的，只有……陸在野看出來了……我告訴你，陸在野是一個特別特別固執的壞人，總是想看我哭……他壞不壞？”

“很壞。”盛野回答。

楚知意好像被逗笑了，他将臉貼在盛野掌心，“我是不是說得太亂了太多了，你會不會有一點煩？”

說罷，楚知意又害怕聽到盛野的答案一樣，幹脆捂住盛野的嘴，佯裝命令：“煩也不可以，永遠不許煩。”

盛野舔他的手心，他有些發軟，禁不住輕聲喊盛野的名字。

“寶寶。”盛野回應他。

他放下手，卻又用腿環住盛野的腰，慢慢舔舐盛野的喉結，捉弄一樣。

盛野按着他的後頸說：“永遠不會煩。”

“你這麽好呀。”楚知意用指尖碰了碰盛野的胸膛，又毫無顧忌地握住了那枚桃心的銘牌吊墜——刻着“楚知意”三個字的吊墜。

“不算好。”盛野覺得這贊譽太高。

盛野想，是他的心做不到，做不到對楚知意厭煩。

……也做不到對楚知意有任何負面的情緒。

“我就覺得你很好。”楚知意不同意，顯然是有自己的看法。

他撫摸着吊墜桃心形的邊緣，認真地說：“如果沈知鵲摔倒的時候，你在就好啦，你安排一個穿越時空的情節，然後穿越過去把他抱起來……其實他摔倒了很疼很疼呢，他也很想哭很想哭，只是哭也沒用，眼睛還會很疼，他就不哭了。”

“好。”盛野承諾，“會抱起來。”

“再然後，你就把他抱走，不要再放下來了。”楚知意安排着新情節。

“好。”盛野應允，“我還要把鵲鵲養在我的家裏，永遠永遠養着。”

“你好霸道呢。”楚知意看看盛野漂亮的眼睛，似乎不太服氣，“你是要把他當禁脔嗎？是不是還想讓他只陪着你一個人啊？”

“只陪着我一個人，只被我一個人抱，只能看着我。”盛野坦然地說。

“讨厭鬼。”楚知意捏盛野的臉。

“可以嗎？”盛野問，“我的大編劇。”

“反正是編故事呢……姑且同意你吧。”楚知意回答，“……看在你戴着我的項鏈的份上，我覺得你戴這個很漂亮呢。”

“那我永遠戴着，好不好？”

“戴太久了會不新，以後還會給你做新的，你可以換着戴。”

“好。”

足足過了三天，許子悠才收到楚知意的回複。

【楚知意：可以】

他已經知道楚知意生病的事。這場病讓楚知意想起了過去，不過楚知意告訴他，恢複的只是部分——只是“楚知意和盛野成為戀人”之前的所有記憶，而沒有之後。

和不完整的《暴雨降臨》如出一轍。

然而許子悠感覺，這段記憶的恢複愈發增長了楚知意的堅定——結婚的堅定。

他實在有些不安，所以将事情告知了楚嘉言。

楚嘉言尊重楚知意想要恢複記憶的想法，也并沒有對楚知意要結婚這件事做出過多否定，只說會親自和楚知意談。

許子悠放心了點，同時卻沒有擱置自己的計劃。

——他已經成功取得了蘇宴的信任。

就在剛剛，蘇宴還發了微信過來，說想和他商讨商讨該如何奪回楚知意的心。

蘇宴的實時定位是一個酒吧。

許子悠輕松找到他的卡座，不着痕跡地往他的杯子裏放了些舒緩精神的藥物。

幾杯酒下肚，蘇宴悶悶地伏在桌子上，眼圈紅了起來。

許子悠心念一動，問：“你就這麽喜歡楚知意？”

“當然！他對我很好，我想要什麽他都給我買，而且他長得也賞心悅目，很純潔很幹淨那種，你懂嗎？我怎麽會不喜歡他？”

“能做到這兩點的人，有很多。”許子悠聲色溫雅，蘊含着某種使人卸下心防的魔力，“你何必執着于一個已經看不到你的人。”

蘇宴不停搖頭，臉頰酡紅，神情卻是慣有的輕蔑，“找不到……找不到像他一樣脾氣好的……那些人都是斯文敗類，提出的玩法特別可怕，我不敢……我也不喜歡別人侮辱我……而且就算我願意跪下來舔他們，他們給我的錢也不會比小意哥哥多……”

嗯，是把楚知意當傻白甜冤大頭了，許子悠想。

“小意哥哥從來不對我提任何要求，對我就像對親兒子一樣好……”蘇宴開了話頭，大着舌頭也不願意停，“就是他有時候要讓我當他的模特，他喜歡畫畫嘛，他畫我我很高興……可一動不動太累了，他還總是讓我擺角度，我特別累，結果最後他只畫了一雙眼睛，或者半個側臉……”

許子悠似笑非笑，又招着酒保給蘇宴端了杯清酒過來。

他注視着蘇宴喝完，順勢問：“既然楚知意這麽稀缺，你也很滿意，那為什麽又要分手？”

蘇宴的臉頰忽然扭曲了一瞬，是極度不高興的表現。

許子悠恍若不覺，蘇宴則自顧自地憤怒着，片刻後不解地回答： “因為楚知意不願意和我上-床。”

“哦？”許子悠似乎也很疑惑，“你不是說，你們談了很久的戀愛麽？”

“是啊！”蘇宴重重放下手裏的酒杯，砸出一聲清脆的響，“我們談了很久的戀愛，可他連親我一下都不願意！”

“他對你很好不是麽？”

蘇宴看起來被戳了心窩，“對啊！他對我很好！他還追了我三次，前兩次我都故意拒絕了，可他都沒有放棄！你一定不知道，去年生日，我說想看煙花，然後他就訂了酒店最好的位置，給我放了滿天煙花……他明明對我這麽好，他明明這麽喜歡我，可是……可是……”

許子悠靜靜地看着蘇宴。

“可是他過生日的時候，我送了他一個蛋糕，還精心準備了很久，就想和他過一個浪漫的燭光夜……”蘇宴說，“結果只是因為我偷親了他的臉，他就不高興了……然後一切都糟糕起來……”

“親了一下臉而已，至于麽……他其實跟我說過不要随便碰他的，我沒有聽話，我該聽話的是嗎？可我是他的男朋友！我們本來就該親密的！”蘇宴半是懊惱半是不可置信，“我以為他在欲擒故縱……是我錯了……”

許子悠摸摸眉毛，為蘇宴的智商嘆了口氣。

“所以。”他接上蘇宴的話，“你向楚知意提出了上-床，如果他拒絕的話，你就要和他分手。”

“沒有想真的分手！”蘇宴語無倫次，“我想不到他同意分手都不願意上-床！為了他我還學了很久很久的技術……”

許子悠笑了，像是被氣笑也像是真覺得有趣。

“你不要笑了！”蘇宴憋着眼淚，眼睛又一次紅起來，“你說，你不是情感專家嗎！我該怎麽才能追回小意哥哥？”

蘇宴口中的“情感專家”，就是許子悠給自己設定的身份。

只是還沒等許子悠開口，蘇宴就又喃喃自語起來：“上次我背着爹地和媽咪回國，結果還沒和小意哥哥相處兩分鐘就被盛野發現了……楚知意對我那個正統哥哥很是言聽計從呢，我怎麽會有勝算啊……盛野那麽可怕，真有人會願意和他在一起嗎？他不會是威脅了小意哥哥吧……”

許子悠蹙眉，某個糟糕的念頭又一次被側面證實。

他問：“你和楚知意單獨相處？是你把他約出門的？那盛野知道也不稀奇，或許楚知意已經提前和盛野說過了。”

“不是！”蘇宴大聲反駁，“當時哥哥剛和別人聚完餐，喝了很多酒，醉了，随便選了條路走，我一直偷偷跟在他身後的！”

“那你又怎麽知道他在哪聚餐？”許子悠又發現一個疑點。

“在網上！我剛回國一竅不通，就發了貼問哥哥在哪，哥哥不是要和盛野演戲嗎，他是小明星了，一定有人關注他的……然後就有人回答我啊……”

“給我看看帖子。”

蘇宴的警惕性此刻正位于谷底，聞言也不疑惑，只拿出手機東翻西找，徐子悠嫌慢，幹脆替他找了起來，而後很快找見帖子的蹤跡。

【Y：有人知道楚知意在哪嗎？知道的告訴我，我給一百塊】

【發癫？】

【楚知意，好耳熟的名字】

【找這位啊，這位不是被扒出來是盛野的對象嗎？】

【哈哈哈我有個大膽的猜想，你不會是楚知意的私生飯吧，新入圈？要找行程去跟黃牛買吧】

【別白費錢了還是，無論是盛野還是楚知意的蹤跡，都保護得特別特別嚴，盛野在這方面特別舍得花錢，生怕別人見到楚知意一根頭發似的】

【哎你這麽一說我也發現我好像從來沒刷到過楚知意，更別提罵他的話了】

評論就這麽寥寥幾個，還是兩個網友在對話，沒有蘇宴所需要的信息，連浏覽量都低得要命。

可就是這樣的帖子，讓蘇宴收到了一條匿名私信，內容只有一個飯店的名字。

恰好是楚知意同學聚餐的飯店。

涼意浮上許子悠心頭，他撂下手機，頭痛地揉了揉眉心。

盛野……你在監控楚知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