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賭約

賭約

有時候精神病太聰明了是世界上最麻煩的事，楚知意想。

本該冰冷的金屬貼在他臉上，竟滿溢出名為炙熱的氣息……屬于盛野的氣息。

——盛野在興奮。

楚知意拽住銀鏈，想把吊墜收回，卻遭到了無聲而強硬的拒絕。

“送給我了，就是我的。”盛野握着他的手腕說，“誰也不能搶走。”

“松手。”

盛野沒理會這句命令，反而在大庭廣衆下蹭了蹭楚知意的臉，呢喃道：“我有好好聽鵲鵲的話，我會一直戴着它。”

楚知意眼睫輕眨，似是為盛野明顯異常的狀态無奈。

他牽住盛野，慢慢往車邊走。

黑車裏的人試圖阻攔楚知意的舉動，不過被保镖們齊齊攔住。

楚知意讓盛野坐進跑車裏，而後走到黑車前，掃了遍帶走盛野的人。

“盛野是我的人。”他開口，聲音淡漠至極平靜至極，“無論任何人想要對他做任何事，都必須經過我的同意。請你們轉告。”

他沒有說該轉告的人究竟是誰，可他知道，這些人應該都清楚。

他轉身，盛野正微微笑着注視他，眼睛裏流轉着某種他再熟悉不過的光。

是愛是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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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求憐是掠奪。

“少爺……還需要我幫忙嗎？”許子悠眼神複雜。

“不需要。”楚知意說，“我要帶盛野回家了。許助理，一會兒你坐保镖的車回去，回去後看好蘇宴，不要讓他，再做任何蠢事。”

“好。”

安排好一切，楚知意重新坐回跑車裏，确定盛野的安全帶系好，才不緊不慢掉轉車頭，沿着來路駛離。

回去的路途比去時更加沉寂，像是潛藏着無邊暴雨的烏雲悄然堆聚。

打開家門前，楚知意和盛野都沒有說話。

楚知意用指紋解開門鎖，扔掉外套，準備洗澡換衣。

出過門的衣服回家後就需要更換，這是他的習慣，即便他穿的就是睡衣。

何況外面的溫度實在太低，他亟需洗個熱水澡來回溫。

盛野一步不落跟在他身後，又在想要踏進主卧浴室時被他攔住，他說：“去客衛洗，今晚你在沙發上睡。”

說罷，也沒有等盛野回答，就碰上門擰好鎖。

悶熱霧氣很快布滿整間浴室，楚知意将身體浸入水中，手指攥着脖頸上垂落的戒指，神情無悲無喜。

很久之後，他像是熱了起來，臉上面具般的表情也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柔軟而天真的懵懂，只是他的眼珠子黑極了，猶如不可窺探的鬼魅精靈。

他游魚般在浴缸中翻了個身，而後打出幾泵沐浴露來仔仔細細地抹在身上。

細密泡沫盈滿水面，漸而蕩出起伏的水波，恍若雲岸。

楚知意這個澡洗得比平時要長。

洗完後，他又刻意在浴室裏待了很久，他很慢很慢地擦去水珠，又很慢很慢吹幹頭發，才換上奶白色的幹淨浴袍走出浴室。

窗外隐約可見一線紅色，曦光初亮。

盛野也洗過澡，穿着和他同款的黑色浴袍，頭發全部拂到額後，展現出幾近完美的五官。見他出來，盛野張開雙臂向他走來。

索要擁抱的意思，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楚知意卻略過盛野往床邊走，在錯身瞬間被盛野完完全全抱了起來。

連反應的時間都來不及，盛野就擁吻住他，力道幾近兇戾。

“鵲鵲……”盛野的手指插進他發間，“寶寶，來找我了是不是……”

楚知意的唇被舔得潤紅，連浴袍帶子也被盛野揉開。他的神情無關冷酷淡漠，甚至有點剛睡醒時的弱勢嬌氣，只是他懶得說話一樣，只将手搭在盛野肩膀上任盛野親吻，不反抗也不拒絕，哪怕這吻已經深到讓他失神。

“不高興了就不喜歡說話啊。”盛野輕輕撫着他的臉，“寶寶，這麽多年還是一點都沒變。”

楚知意終于睨了盛野一眼，而後握住桃心銘牌，懶洋洋開口：“還給我。”

“是我的東西。”

“我要收回了。”楚知意說，“說過的，如果再有瞞我的事情，就分手。”

“坐在我的腿上說分手啊……”盛野親親他的心口，“寶寶，上一秒你還在舔我的舌頭。”

楚知意彎着眼睛笑起來，往日他撒嬌時就總是這樣笑，好似有點無辜的可憐氣，盛野很喜歡。

“那又怎麽樣。”語氣也像撒嬌，即便他的口吻那樣桀骜。

盛野每個細胞都開始顫動叫嚣。

金屬環扣相撞出細微的聲響，楚知意脖頸覆上一道冰涼，他垂眼，看到了他曾送給盛野的choker。

“我也說過，寶寶。”盛野握住choker上垂墜的銀鏈，“如果你要松開我的手，那我就把這條項圈戴到你脖子上。”

盛野拽動銀鏈，楚知意只能順勢貼近，看起來很像相互依偎。

只是楚知意始終充斥着某種懶意，似乎擁着他的不是盛野而是別人他也不會拒絕。

“鵲鵲不要我了麽？”盛野問，“鵲鵲不要自己的小狗了麽？”

“……說過的事情，不喜歡再說。”

“那鵲鵲當我的小狗好了。”盛野用鏈子在楚知意胸膛上繞圈，楚知意被冰到，不由抖了下。

盛野便又撫慰般親吻，将楚知意的皮膚親得濕漉發紅才擡起頭來，說：“我養着鵲鵲，鵲鵲什麽都不需要做，陪在我身邊就好。”

楚知意蒙住他的眼，輕聲問：“只是陪着麽？”

“還需要被我親，被我抱。”

“盛野。”楚知意掠過他滾動的喉結，“你現在是不是很難受？”

盛野握着楚知意的腰，将他徹底按進懷抱深處，以此作為回應。

楚知意忽然笑了，捧起盛野的臉啄吻眉心。

盛野的力道頓時緊了十分。

楚知意恍若不覺，又慢慢含住盛野的唇舔舐，輕柔極了，宛若動物幼崽的摸索。

盛野的血沸得要炸開，楚知意卻遠離了他的唇，摸着他的眼睛說：“分手之後，我也會這樣親我的新男朋友……你覺得他會喜歡嗎？盛野。”

“我想他會喜歡的，誰都會喜歡被你親，寶寶。”盛野倒真的回答他，“不過你親過他之後，他很快就會看到你在床上抱着我哭的樣子，很可愛，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你當然做得出來這種事。”楚知意不懷疑盛野話裏的真實性，“你就是一條有精神病的壞狗。”

“所以鵲鵲要看好我，對不對？”盛野蹭他手心，“鵲鵲也一直将我看得很好呢。”

“不看了，滾出去。”

“不可以不看。”

“我不要不聽話的狗。”

“我不聽話的時候很多，鵲鵲都沒有生氣。”盛野撫摸桃心的吊墜，“鵲鵲也早就知道我不聽話，對麽？比我想象的，更早……”

“是麽？”楚知意不置可否。

“寶寶。”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呢？盛野。”

“只是猜測。”盛野輕笑起來，“那天，從許子悠那裏接你回家後，你問我的問題，讓我覺得有點奇怪。”

“果然。”楚知意煩惱般輕嘆，像是做錯一道有把握的題，“不過，再說別的來補救，應該會讓你更懷疑。”

和盛野挑破定位的事情後，楚知意就想過，即便他真的一無所知，又真的在那一刻才猜出盛野對他做了手腳，也不該那樣明白地點出核心來。

太清晰太具體的指控，不像是突發情況下能想到的。

但他也不能再裝作毫不知情，許子悠大概是發現了什麽，這位心理醫生從翟子潇來過黎城後就不再像之前一樣從容冷靜。

他得做點什麽，以免許子悠因為擔心做出其他的“幫助”來。

“心情不太好，就容易出差錯。”盛野貼心地為他解釋，“做過之後，心情有好點嗎？”

“一般。”

“這樣麽。”盛野摸他的臉，“我還以為鵲鵲有開心一點，纏我纏得好緊。”

“是你在自作多情呢，盛野。”

“我身上都是你的味道，寶寶。”

“所以呢？你不高興？”

“鵲鵲最知道我高不高興。”

“我不知道。”

“那我告訴鵲鵲。”盛野掌住楚知意的臉，“我很高興，高興得快瘋了，後來我去淮市找鵲鵲，卻撲了個空，更讓我加深了心裏的猜想……原來鵲鵲，真的喜歡我。”

……盛野又猜對了，楚知意無言。

——同樣的，知道盛野會來淮市找他，也根本不是依靠着什麽“感覺”。

然而他淡淡地回應：“……只是覺得有意思。”

“哪裏有意思？”盛野眼中的情-欲已經無法遮掩，“是在看我滿世界找你的時候麽？還是更早之前？”

“都有。”

“從我第一天戴上你的禮物起，你就在看我了嗎？”

“不可以麽？盛野。”楚知意語氣天真。

他點上盛野的胸膛，用手指一點點勾畫出一個扭曲的橢圓來，“明明讓你好好在家待着，你偏偏不聽話，不僅一直跟在我身後，還小狗一樣繞着房子轉了很多圈。”

所以那天，他即便害怕，也依舊進了那個地下室。

害怕，卻不擔心。

他的盛野守在他身邊。

盛野猛地握住他的手腕，眼睛愉悅到眯起，“我真榮幸，是不是？原來鵲鵲真的喜歡我……”

楚知意擡手捂住盛野的嘴，既像不想聽見盛野的複讀，也像恥于聽見這句話，他冷聲說：“沒有榮幸了，你都跑走了……”

“沒有跑。”

“我們已經分手了。”

盛野抱緊他，直言：“是一個賭約。”

“……什麽賭約？”

“還記得嗎？寶寶，我們一起去春雪寺那天。去之前，我見了我媽，她說，你會有結婚對象。”

楚知意靜了下來。

“她想讓我繼承她的股份，條件是分手。我沒有同意，她很不高興。後來我問她，她要怎樣才能放下這件事，她說，除非我能證明，你也很愛我，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然後呢？”

“我告訴她，時間會證明。她依舊不信，說要和我打一個賭，如果我贏了，就會得到來自她的支持。”

“什麽賭？”

“她要我和鵲鵲分手……如果鵲鵲來找我複合，這個賭就算我贏。”

“你同意了……”一瞬之間，楚知意的眼圈隐隐發紅，“是不是？你去春雪寺找奶奶，就是為了讓她保佑你贏……”

盛野撫摸他的眼尾，認真回答道：“沒有。”

楚知意怔住了。

“我不想賭，也不敢賭。”盛野說，“我去春雪寺，是想讓奶奶保佑她健康，也想讓奶奶保佑我，保佑我的鵲鵲永遠不會離開我。你問過我的，我沒有騙你，寶寶。”

“你就是騙子。”楚知意用力掙紮起來，“你就是騙子，盛野！你還是跟你媽媽離開了！”

“沒有離開，寶寶，我不會離開。”盛野撫着他的脊背安撫，“我媽媽認為，我囚禁了你，所以要和我談談，她是晚上打來的電話，說派了司機來接我。那時候你睡熟了，我就沒有打擾你。”

“你知道她讓人帶你去的地方是哪嗎？”楚知意的淚不受控制墜下，臉上卻是鮮少出現過的狠意，“就是你之前待的那家精神病院！安成療養院！它之前被取締過一次，之後換了名字遷到另一個地方，你媽媽就是要把你送到那去！你難道還想去精神病院待着嗎？”

盛野觸到他的淚，手指居然顫抖起來。

楚知意甩開盛野的手，擡步往出走，眼中怒與狠交替閃過。

盛野從背後擁住他，不顧他的抗拒将他鎖緊在懷裏。

“……如果你再被關到精神病院裏，我會找不到你，也會以為你要和我分手。”楚知意帶着哭腔說。

簡直像是柳芸雙提出的賭約以另一種方式踐行。

“可是你來找我了啊。”盛野貼住他的側頸，“我的鵲鵲，來救我了。”

即便沒有參與賭約，盛野依舊贏了。

以壓倒性的勝利贏了，連盛野自己都不敢妄想。

“……如果……我沒有去救你呢？”

“那我也會回來找鵲鵲的。”盛野承諾般說，“我也長大了，寶寶。”

就如同平時隐形卻時刻保護着楚知意的保镖，盛野也擁有着保護自己的力量，他想知道柳芸雙會怎樣做，也知道自己該怎樣做。

即便……楚知意真的沒有救他……他也會在天亮之前回到楚知意身邊。

“我永遠不會離開鵲鵲。”盛野說，“鵲鵲也永遠不可以離開我。”

楚知意垂着眼，沒有理他。

可盛野覺得自己聽到了一聲似有若無的“嗯”，太小聲了，他不确定是不是幻覺。

他抱起楚知意，楚知意沒再抗拒。

楚知意只是在回到房間後，将choker解下來扔到了盛野身上。

盛野接住choker，認真戴好這條漂亮的項圈，而後托住銀鏈尾端，交到楚知意面前。

很久很久，楚知意才終于擡頭注視盛野。

——他慢慢慢慢将手搭在盛野掌心，握住了那根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