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殺
一殺
卻非殿一夕之間發生兩件大事兒。
司寝女官被冊封為妃。司門女官被下令杖斃。
秦珂死的時候,穿着她用花汁香露精心浣洗的宮裝,首飾俱拜托了司珍房的宮女巧手改造過的,不至于逾矩,又與衆不同。
她想着,連江楚那個佛口蛇心的惡毒女人,無非是假作少私寡欲裝清高,以博得皇帝注意,而後種種惺惺作态迷惑皇帝。
但若是被皇帝發現,她并非無心帝寵,而是心懷鬼胎,更為了飛上枝頭不擇手段……
秦珂萬萬沒想到,皇帝根本分毫未曾對司寝女官起疑,而是直接命人将她拖出去杖斃!
“奴婢冤枉啊!”秦珂跪伏在地上,吓得渾身戰栗,汗如出漿,“請皇上明鑒,奴婢完全沒有理由這麽做啊,就算奴婢再愚笨不堪,也知道若是皇上中了媚.藥,應召楚女官侍寝啊,奴婢萬萬不敢肖想聖眷!”
皇帝并未擡眼,斂睫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裏的浮雕玉牌,“哦?那你的意思是?”
秦珂緊張地吞咽着唾液,強自鎮定道:“回皇上的話,奴婢以為,下.藥之人極有可能是此事最大受益者……若奴婢是兇手,此舉于奴婢而言沒有半點好處,雖說茶水經奴婢之手,但奉茶的楚女官同樣擺脫不了嫌疑啊!”
高位上的帝王神色不辨喜怒,只淡淡道:“繼續說。”
以為自己的說辭有些說服了皇帝的她,心中微定,掩住眸子裏的喜色,重重地磕了個頭,“楚女官雖為司寝女官,皇上卻遲遲未教她侍寝,太後娘娘不免生疑,遂傳她去長信宮問話……許是她一時糊塗,為了榮華富貴铤而走險!皇上,奴婢實在冤枉,還請皇上三思啊!”
兩廂一比較,自然是楚女官嫌疑更甚,作案動機明确,又有充裕的下.藥時間,更是此事最終受益者……
連魏安泰也猶疑了一下。
卻見皇帝丢了玉牌站起身來,居高臨下道:“朕原本便教楚女官準備昨晚侍寝。”
殿內衆人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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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怪不得皇上如此信任楚女官,既然早就知道自個兒即将侍寝,怎麽可能給皇上下那種污穢之藥,這根本講不通啊。
排除楚女官,那便是珂女官有意嫁禍了,後宮争鬥當真兇險萬分吶!
秦珂不可置信地猛然擡起頭來,杏眸睜到極致,一瞬間面如死灰。
這段時日,連江楚的話反反複複在腦中盤旋……
這個賤人根本從頭到尾就拿她當傻子耍!
秦珂崩潰地喊叫出聲,卻被有眼力見兒的內侍牢牢捂住嘴,一腔怨憤盡數掩埋在肚子裏,再也吐不出半點兒聲息。
皇帝卻想起了旁的事情,他略沉吟了片刻,吩咐道:“魏安泰,傳朕旨意,冊封司寝女官為宜妃,賜居靖安宮鸾和殿,代持鳳印,掌六宮事宜。”
魏安泰手中浮塵一抖,“皇上……這怕是不合禮制啊,再說太後娘娘那邊兒……”
卻不知,消息傳到長信宮,太後卻沒多說什麽,反是着人賜了一堆名貴補品。
近身伺候的楊姑姑倒是看到太後臉上一瞬間的複雜神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太後娘娘是不是覺着皇上過分擡舉……宜妃了?”
太後嘆了口氣,靜默了良久才道:“哀家倒也不是沒想過……好歹不是立那丫頭為後,皇帝也算是顧忌了兩分,約莫是要等她誕下皇嗣之後……罷了罷了,哀家只管等着抱小皇孫便是了。”
這廂,皇帝闊步回寝殿看看那躺在榻上不肯起身的小女人。
他被藥力驅使,自然拿捏不了分寸,她慣來嬌弱,本就因怕疼推三阻四不肯侍寝,他自然好言好語保證行事溫柔,卻未料橫生枝節。
她生嫩得像蚌殼裏晶瑩的軟肉,折騰得很了,難免傷着。醒來塗了藥仍嬌氣得直哭,他卻是哄不住的。
連江楚倚在皇帝懷裏,聽聞秦珂被杖斃,滞了片刻,擡眸看向他冷硬的側臉,“倒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嗯?昨晚誰承寵的時候還心心念念要殺了她?”皇帝微微低頭,溫熱的吻印在她光潔的額上。
“奴婢那是一時激憤……”連江楚枕着他寬厚的肩膀,捂住臉嘟囔道。
皇帝輕笑,捏了捏她粉嫩的耳珠,“往後要自稱臣妾,朕已下旨封你為宜妃,代掌鳳印,後宮中人,再沒人能欺淩你了。”
連江楚聞言一怔,這回卻不是裝的,她澄澈的鹿眸露出純粹的疑惑來,并沒有一朝權勢在手的欣喜。
“奴婢……臣妾記得,皇上原打算封臣妾為貴嫔的,為什麽會封妃呢?”
皇帝微微阖眸,與她額頭相抵,“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
靖安宮。
內務府精心挑選的一衆太監宮女們,還未能正式拜見宜妃娘娘,便被大宮女香雪遣去尋主子的愛寵,一只玄貓。
連江楚遙遙看了一眼那頭上頂着問號的太監,推開香雪,提着華貴的裙擺跑了幾步,“本宮去假山後找找,香雪你去後院瞧一眼。”
香雪一驚,忙追上去,“娘娘,您身份尊貴,且去裏頭好生等着吧,奴才們必定盡心尋找……”
“你別跟着了,快去後院!”連江楚揮了揮手攆人道。
主子吩咐,香雪不敢不從,不放心地喊道:“娘娘,您慢些走,若是跌了傷着了,皇上饒不了奴婢的!”
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後,玄貓蹲在清澈見底的泉水邊,靜靜地等着一尾銀魚游到岸邊。
連江楚蹑手蹑腳地緩緩靠近,見玄貓身形快若閃電,倏地一爪子摁住魚尾,動作娴熟,片刻間已将肥美的魚銜在嘴裏,美滋滋地準備大快朵頤了。
“饞嘴貓,被本宮抓了個現行吧。”
她從假山後探出身來,靈動的眸清亮如星子,笑得狡黠又得意。
那魚身已一動不動,玄貓松了嘴,舔了舔糊了血污的毛,一派乖巧的模樣。
連江楚笑眼彎彎,正欲走進,卻見玄貓猛然蹿起身來,似是發覺了什麽險情,兇戾地“喵”了一聲!
水波微漾,連江楚看着那一團倒影,舉着一塊不知哪裏撿來的石頭,蓄滿了力道狠狠向她腦後砸下來。
“救命——有人行刺本宮——”一聲嘹亮而清晰的驚呼穿透山石之間,連江楚矮身輕巧躲過,連回頭也不曾,敏捷地連連閃避,肩膀卻仍挨了重重的一下。
她無暇顧及半分,連呼痛也不曾,繞過假山往正殿跑。
身後行兇之人窮追不舍,俨然是拼了必死的心來要她的命!
周圍聽到宜妃娘娘呼救的宮人吓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往聲源處跑。
誰都能料想到,這位榮寵盛極的主子若是有一星半點兒損傷,皇上絕不會輕饒了他們!
連江楚躲閃不及,被擊中後頸,腳下一軟跌倒在地。
太監抓住時機,面目猙獰地狠狠砸向連江楚腦袋,她雙目緊閉,咬牙屈臂一擋,預想中的鈍痛卻遲遲沒有傳來。
匆匆趕來的宮人跪了一地,五髒六腑都擰巴在一起,聲音也顫顫巍巍,“皇上萬安……”
皇帝握住行兇太監的手一松,猛地一腳将他踹了兩米遠,左右骁騎衛立刻将他摁住,他卻吐了兩口血,暈死過去。
“傳禦醫!”皇帝見他的宜妃呆呆傻傻地伏在地上,大手伸到她膝彎下,一把将人攔腰抱起。
連江楚纖細的藕臂挂在他脖子上,緩了片刻才道:“皇上,臣妾沒事……”
然而皇帝強抑的怒火,夾雜着不知名的恐懼,卻被她輕飄飄的一句話點燃了。
他腳步一頓,漆黑的眸中天子之怒乍然迸發出來,“你想怎麽有事!若朕晚來一步,你小命不保!”
他從未如此疾言厲色地同她說過話,連江楚被吼得瑟縮了下脖子,粉潤的唇動了動,黑嗔嗔的眼眸裏便蒙上一層水霧。
“不準哭!”皇帝實在怒極,脖頸一側的青筋隐隐浮動。
連江楚虛握着拳,手背掩在眼眶上,立刻毫不顧忌地嚎啕大哭起來,像被嚴厲訓斥的孩子,委屈,害怕,又可憐。
宮人們跪伏在地上,吓得頭也不敢擡,皇帝悶着的氣便有了去處。
“要你們這幫廢物有何用!拉出去杖責一百,通通趕出去!”
杖責一百哪還有命,連江楚拽着他的前襟,淚眼朦胧地負氣道:“你索性連我也一起打死吧!”
“宜妃娘娘,慎言啊!”魏安泰被吓得一腦門兒汗,忙低聲提醒道。
皇帝陰沉着臉,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淩厲的眸子盯着懷裏不知好歹的小女人。
半晌,冷冷地開口道:“既然你們主子替你們求情,朕便饒你們一命,若再有下次,朕要你們全部陪葬!”
連江楚聞言哭聲小了些,低低地抽噎着,薄薄的眼皮兒已磨搓紅腫了。
皇帝忍着一肚子氣,聲調好歹低柔了些,心疼地哄道:“不哭了。”
“你好兇……”連江楚水潤的粉唇輕輕開阖,細糯的嗓音嗚弄不清,“要吃人一樣……”
“朕還不是怕你有事。”皇帝将她抱緊了些,方才那驚險萬分的一幕讓他心底的暴戾幾乎壓制不住。
若她有事……
皇帝閉了閉眼,不過匆匆過客,怎會如此着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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