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之世界惡意

第七章之世界惡意

【2007年春天,香樟市,君珠小學】

邋裏邋遢的同桌叫王平鑫。他沒有自我介紹,但是他的作業本上歪歪扭扭地寫着三個碩大的字,很醜。

餘米別扭地坐在位置上。她詞彙量不多,想來想去,只能把這樣的心情冠以“悲傷”這樣的形容詞。

王平鑫忽然開口:“你為什麽叫餘米,是浪費大米的意思嗎?”

餘米不由得生氣了,“什麽——”鬼。

新同桌的話毫無半分客氣。

餘米并不是什麽綿軟的性子,以前在班上也有和男孩子鬥嘴,在家和餘麥更是鬥得你死我活。

可是新環境下,餘米不敢發怒,唯有撇了撇嘴,忍氣吞聲道:“是魚米之鄉,有錢的意思,我爸媽說看新華字典取的!”

反正很有意義,絕對不是說她浪費大米。

她鼓起臉,因為生氣,臉紅紅的。

王平鑫:“放屁,你就是浪費大米,看你這麽肥!”

“你就是肥婆!”

肥婆——

餘米瞪圓了眼睛。從小就是被誇可愛漂亮長大的她從未受過如此屈辱。

她上個學期一直住在寄宿學校裏,一天吃五頓,外加還喝學校發的牛奶。加上發育期,她着實從原來的身材勻稱的小朋友長圓了不少,肉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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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胖起來,再加上毛糙且未經過打理的自然卷,看起來稍微大只了些。

餘米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在別人眼裏她已經是小胖妞了。以往餘三叔調侃她是“肥妹”的時候,她還當叔叔在故意逗她,不以為意。

現在,連她的同學都喊她“肥婆”了。

難受的情緒包圍了她,她捏了捏小肚子,不知如何反駁。

下了課,新班級的女孩子們來和她說話,又問了她的名字,還是很和諧的。餘米再一次重複了不久前做過的自我介紹。

王平鑫湊到男生堆裏竊竊私語,還朝她的方向瞟來,像是讨論什麽特別有意思的事情。

餘米用鉛筆無意識地在繪圖本上畫着,滿臉不開心。

新班級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以往她經常作為一個優等生,享受着老師們的寵愛,連面包都能吃兩個。

落差未免太大了,大到三年級的她暫時沒有辦法理解這個世界的變化。

餘米回家的時候,很是消沉。她爸媽很忙碌,沒有空管他們,匆匆帶他們去買了新的校服,不必繼續成為人群中的那一抹顯眼又丢臉的綠色。

晚飯的時候,餘米還是憤憤不平地吃了一大碗米飯外加很多肉。

彼時的她尚不知道能量守恒定律,吃進來的肉終究會變成她自己的肉。

餘米問她的家人們:“我很肥嗎?”

餘媽媽毫不留情地說:“都叫你少吃點了,你越來越圓了。”

餘爸爸比較委婉:“圓着多可愛啊。”

餘米生平第一次有了心事,看着喧鬧的電視完全看不下去。

……

第二天課間的時候,餘米的課桌前圍了一堆男孩。女孩子們則全看向這邊。

餘米擡頭看向他們,不知他們想做些什麽。

“轉學生,你是哪裏人啊?”為首的是一個瘦瘦的男孩,聽聞叫曾習。若以餘米的目光看來,活像一只醜陋的瘦猴子。

“……西荔市。”餘米弄不清他們的意圖。

曾習:“這麽遠啊?”

餘米:“嗯。”

“那你豈不是從鄉下來的?土包子肥婆诶。”

餘米:“我……”

殊不知,她剛答完,一杯水就毫無預料地從頭往下潑在她身上。

餘米很是錯愕,不知發生了什麽,也不知為何他們無緣無故要這般對待她。水在她臉上冷冰冰的,被窗外的冷風一吹,凍得她打了個哆嗦。

一群男孩哄堂大笑,像是看見了什麽驚天大笑話一樣。多數女生氣憤地看着這些男生的惡行,但還是有些女生憋着笑。

餘米身體僵硬,覺着全部人都在看她。

她現在肯定很好笑吧?

上課鈴響,一群男生迅速跑完自己的位置。方才混在其中的王平鑫則直接坐回了她的旁邊。

“嘻嘻好玩嗎?”

餘米自小就愛哭。莫名其妙地經歷這一遭後,眼淚迅速湧上眼框,掉了下來。

她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人為什麽這般對她,是她做錯了什麽嗎?

所幸只有前邊兒的平劉海被打濕了,還有前邊的衣服。

看到她的眼淚,王平鑫笑得更大聲了,還寫小紙條告訴了別人。班上的人便有意無意回頭看向哭泣的餘米。

別人嘲笑的目光讓她無地自容。

她沒有紙巾,便用袖子擦幹臉上的淚水,最後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班上隐隐約約的笑聲更大了,數學老師用教鞭拍了拍黑板,讓他們認真聽課,不要在臺下搞那些小動作。

……

餘米下了課毫不猶豫地去找班主任範老師告了狀,滿心期待老師會制止他們的行為。

範老師推了推眼鏡,說:“他們為什麽只找你?你是不是去招惹他們了。”

餘米比被淋水時更加錯愕,喃喃道:“我沒有。”

範老師在課上還是随意地說了幾句男同學不要欺負女同學這種敷衍的話。

——“不僅是肥婆,還是個告狀精。”

——“不就是玩玩而已嘛,還告狀,不要臉。”

——“下次還潑你。”

餘米眼睛紅了一整天。

回了家,餘米悶悶不樂,父母卻對于小孩子的悶悶不樂不予理睬。

垂頭喪氣的餘米對他們說:“我不想上學了。”

餘爸爸不解地問:“怎麽了?”

餘米:“我被班上的男生欺負了。”

餘媽媽不以為然:“小孩子打鬧罷了,玩熟了就好。”

說完,她急急忙忙地飯菜端上桌,招呼大家來吃飯。餘二叔一家住在他們對面,也是一起吃飯的,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坐在圓桌上,邊看電視邊吃飯。

餘米從小到大成績都很好,在學校也不曾調皮,從來沒有被叫過家長。餘爸爸和餘媽媽理所應當地認為餘米肯定能很好适應新環境。

餘米的不快樂和抱怨被無視了。

她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該如何說了。

說了,就真的會有用嗎?

……

男生們更是變本加厲。這個年歲的男生有着殘忍的天真,性子惡劣加上發現老師并不怎麽管束他們,每天都在把餘米當做什麽取樂的玩具。

先是潑水,再是打,但并不是随意地打鬧。

偶爾,他們會将餘米追入課室的角落,一群人輪流踢她的肚子,會撕掉她的卷子,會故意将她的衣服。

女生們看不過眼,紛紛拉着餘米去找老師告狀。

範老師往往看着哭着的餘米,皺着眉頭道:“怎麽又是你?”

她還和旁邊的數學老師吐槽:“這學生很多事的。”

數學老師:“都來辦公室那麽多次了,不和他們玩不就行了?”

餘米:“……”

女生們後來也不管她了。

從此,餘米每日最怕的事情便是下課。

所有男生見到她,都是那種看向垃圾的表情,還朝她大喊“死肥婆”。

餘米把眼睛哭瞎了,也沒用任何用。

她終于發現原來沒有人可以幫她,除了她自己。

在被打了一個月後,餘米終于反抗了。當曾習一腳踢向她肚子的時候,她像瘋了一樣踢了回去。

“滾開!!!”

“死肥婆你還敢打回來?”

曾習被踢懵了,用更大的力氣踢回去。

餘米肚子絞痛又臉色蒼白,好在上課鈴聲拯救了她。

反抗并不會阻止那些惡魔的罪行,可她終于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不反抗會被打,反抗也會被打,還不如打回去。

很快,班上的男生們發現餘米在被欺負的時候不再只會大哭了。

餘米的力氣其實并不小,打到他們身上也挺痛的。

“切,肥婆不好玩了。”王平鑫又在說着令人作嘔的稱呼。

其他人則用那些罵人的話編成口令罵她。

餘米冷着臉,并不理睬他,安靜上課。

這節課是範老師的語文課,講昨晚的作業,是每個人寫在日記本上的作文。

語文一向是餘米的強項,寫作文更是。

她這日的作文被打了很高分,寫得很好。

範老師讓餘米站起來,問:“這是你自己寫的嗎?”

當她站起來,班上的男生發出倒彩聲。

站着的餘米不知所以然,回答:“是呀。”

範老師推了推眼鏡,再一次确認:“是不是參考了作文書啊,寫那麽好。”

她笑了一下,仿佛這就可以用笑掩蓋那種掩藏不住的惡意。

餘米不懂這個惡意,只覺得是老師在誇她作文寫得好。她和餘媽媽說了這個。餘媽媽卻皺了皺眉,知道老師是在說餘米抄襲,但是沒有喝餘米說。

餘米每天在學校打架就打得筋疲力盡。

好在是,和她互打的人越來越少。欺負她這件事好像變得沒有那麽有意思了。餘米不再是一個完美的被欺負的玩弄對象。

學期末尾,只有曾習偶爾才會和她打起來。

痛是真的很痛,打回去倒是真的比較痛快。

餘米也是在這一年,深切地理解到世界上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惡意。并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麽,而是壞人真的很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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