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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話音剛落,馬全寶直接從椅子上跌落在地,楊瑞月愣了一下,起身過去問:“馬主任,你沒事吧?”
馬全寶扶着椅子,努力了一會兒還是沒站起來,他腿軟,他就一個兒子,現在告訴他,人要是在那天出門就沒了,是個人都受不了。
既然站不起來,馬全寶幹脆就坐在地上了,他顫抖着問:“到底……怎麽回事啊?這不……過生日呢,怎麽還不能出門了?”
楊瑞月也不隐瞞:“那天要死的人,會帶上你兒子,不去的話,應該算不到一起,就一天而已,忍一忍就好了。”
說到這個份上,馬全寶再不明白,他就白做主任這麽多年了。
一開始,楊瑞月問他是不是也能看見鬼,現在又讓他兒子別跟其他人出門,從見到楊瑞月開始,他們見過的人只有舉報楊瑞月的青年、鎮長和他的子侄,誰要出事一目了然。
馬全寶也顧不得是不是會被人聽見傳到鎮長耳朵裏,他壓低聲音湊近楊瑞月問:“月兒姐,你跟我說清楚點,是不是鎮長他們那要出事?”
楊瑞月點點頭:“嗯,要辦喪事了,我是不是應該跟父親一樣,提前準備好紙人?”
這麽一說,馬全寶想起來,他小時候被楊瑞月那個溫柔俊朗的父親救過一命,後來兩家走動比較多,他知道每天擺在店裏的女娃娃會說話,是那個楊叔叔的女兒。
而鎮上每個人都覺得楊叔叔的手藝特別好,還做得快,無論誰家出了喪事,來到楊叔叔家買新紙人,楊叔叔總能在一天之內做好,速度非常快。
後來有一次,馬全寶去楊叔叔家找那個紙人娃娃說話,發現楊叔叔其實每次都最少提前七天開始準備紙人,七天之後,一定有人來買紙人。
馬全寶小時候好奇啊,不敢問楊叔叔,就偷偷問月兒姐。
那時候的楊瑞月是個穿着深藍色學生裙的娃娃,蒼白的皮膚上掃着淡淡的腮紅,每天只能坐在櫃臺上,看父親忙裏忙外。
“月兒姐,楊叔叔為什麽總能提前做好那些紙人呢?”馬全寶趁楊叔叔出門拿材料,踮腳悄聲問楊瑞月。
楊瑞月僵硬地把臉偏向他:“因為那些人,要死了呀,死了就該辦葬禮,辦葬禮要很多、很多不會動也不會說話的紙人。”
年紀還很小的馬全寶看着楊瑞月黑漆漆的眼睛,被吓得不敢再多問,他年紀小,卻也知道有些東西,不該問。
現在距離那時候已經過去三十多年,馬全寶已經變成了個平庸、膽小又難看的中年人,他只有兒子一個指望,不可能讓人連帶着把自己兒子帶走的。
馬全寶抹了把臉:“月兒姐說要辦喪事了,那過幾天肯定是要辦的,不過紙人先不剪,鎮長……不一定願意見你這麽做,現在這些都是封建迷信,不給弄的,他來求你,也別相信他,那種人,骨子裏都是壞的,死了活該。”
“這樣嗎?那就不管他了,反正……也沒幾天了。”楊瑞月乖巧點頭。
之後鎮上人就都知道鎮上的馬主任找了個克死倆老公跟兒子還十分漂亮的狐貍精助手,傳言各種離譜,還有人見楊瑞月長得漂亮又水靈靈的,說楊瑞月其實是馬全寶在外頭帶回來的姘頭,撺掇馬全寶的妻子跟兒子去撕了“小三”。
這些事楊瑞月都不知道,她每天就是早上起床,在一排排的紙衣裏選一兩件跟別人一樣的穿去上班,她到了政府也不用幹什麽事,在馬全寶的辦公室裏坐着看點小人畫——收上來還沒銷毀的。
人人都知道不能看,卻人人都明白必須讀書。
奇怪的流言影響不到楊瑞月,馬全寶卻不能不管,他考慮再三,決定帶楊瑞月回家給自家的婆娘跟兒子忍一忍,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事,月兒姐多少還能看在情分上,保他老婆兒子一命。
頂着其他人的議論紛紛,馬全寶帶着楊瑞月回家裏了。
就算馬全寶現在是鎮主任,住的地方也沒有特別好,這個小鎮多年前就不太富裕,大家靠的是從富戶手下讨飯吃,後來地主沒了,他們依舊要自己種田種地,想辦法活下去。
不過三十多年前,馬全寶家跟紙紮店在同一條街上,後來紙紮店沒了,他們家就搬到了現在的地方,離楊瑞月住的小樓有點遠。
中午大家都會下工回家吃飯,馬全寶一家也不例外。
馬全寶的妻子柳招娣先一步回家,帶着分到的口糧回家重新熱一熱再吃,他們一家人的習慣就是每天都要一塊吃飯,自己吃跟吃獨食似的。
柳招娣最近其實沒少聽周圍人說的閑話,女人呢想看她笑話,等着看她去跟那個所謂的二姨娘扯頭花,男人呢,想看她去把楊瑞月的衣服給撕了,好讓他們飽眼福。
都是些沒安好心的家夥。
雖說柳招娣心中對馬全寶的做法不是沒有意見,不過她就一個女人,還有個兒子,能忍就得忍,多少人等着她從鎮主任太太這位置上下來好自己頂上去呢,她不可能去得罪馬全寶。
然而柳招娣怎麽都沒想到,馬全寶會帶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五六的女孩子回家,她看到人都愣了一下。
楊瑞月穿着政府裏發的軍綠色制服,剪着娃娃頭,看起來像沒斷奶一樣。
“老馬,你這是……”柳招娣愣了,她覺得,以她認識丈夫這麽多年,對方不至于對一個這麽小的孩子下手。
馬全寶笑了下:“招娣啊,這是月兒姐,大名楊瑞月,月兒姐,這就是我媳婦兒,叫柳招娣,認識認識,招娣啊,咱們兒子回來了嗎?”
不知道馬全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柳招娣疑惑地搖搖頭:“沒、沒回來呢,他最近跟鎮長大兒子走得近,聽說他們今天去隔壁鎮上的廠子去了,不一定趕得回來吃飯,等會兒我把飯菜熱鍋裏留給他就行,還有……月兒姐?”
柳招娣不知道自己說的稱呼對不對,因為當地也有喊女娃什麽姐什麽哥的,男娃就直接喊什麽哥,月兒姐的意思是叫月兒的姐姐,也可以是一整個昵稱。
“這樣啊……”馬全寶皺起眉頭,他對柳招娣說,“招娣,你招呼一下月兒姐,順便我給你請個假,還有我去找兒子回來,有些事,咱們今天下午得交代清楚咯。”
說完,馬全寶拍拍柳招娣的後背,讓她先給楊瑞月做點吃的,他要出去找兒子先。
剛轉身,楊瑞月說:“馬主任,你有三個時辰帶馬福陽回來,如果出意外趕不上,就跟着這個走。”
随後楊瑞月忽然從兜裏掏出一個千紙鶴遞給馬全寶,那個紙鶴扁扁的,沒有被吹鼓肚子,翅膀也沒拉直。
“就跟你小時候,我教你的那樣用,找到你兒子後,先确認,那是不是你兒子。”楊瑞月思索着,加上一句,擔心馬全寶帶了奇怪的東西回來。
這話吓着柳招娣了,她死死抓着馬全寶的袖子,就差問一句眼前這女娃是什麽東西了。
馬全寶接過千紙鶴,閉了閉眼,對柳招娣說:“招娣,我先去找兒子回來,你好好跟着月兒姐,相信她,不會害我們的。”
“老馬……”柳招娣低聲喊了一聲,還是松開了馬全寶,目送他離開,等看不見人了,她有些害怕地低頭去看楊瑞月,這才發現,楊瑞月眼睛漆黑,完全看不見一點高光,臉色也蒼白,要仔細描述的話,柳招娣覺得她像自己小時候在老人們葬禮上看見的紙娃娃。
楊瑞月擡頭看她:“招娣,你不要害怕,你兒子會沒事的。”
聞言,柳招娣愣在原地,她看看門口又看看楊瑞月,忽然大步走到門口,看了看周圍探頭探腦的人,嘭一聲把門關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招呼楊瑞月進屋。
屋內的擺設也簡陋,兩張四方桌,八條板凳,不知道怎麽會擺成這樣,跟到外頭館子的大堂一樣。
柳招娣拘謹地請楊瑞月坐下,随後去拿了點吃的,還給楊瑞月倒了一搪瓷缸的熱水,等她把東西放到楊瑞月面前,她才小聲說:“月、月兒姐,先吃、吃點東西吧?”
楊瑞月看看桌面上冒着熱氣的東西,又擡頭看看她:“招娣,你也坐,想知道什麽就問吧。”
說完,楊瑞月不客氣地伸手把搪瓷缸拉到面前來,吹了吹上面的白煙,低頭喝了一口,嘀咕着說應該是燙的。
“……”看着楊瑞月好像小孩子的行為,柳招娣抓了下自己短短的頭發,“那、那我就問了,月兒姐,你是……不,你跟我家老馬怎麽認識的?”
本來柳招娣想問楊瑞月是什麽東西,不過她到底沒敢問出口,就趕緊換了個問題。
楊瑞月思索了一下,決定從自己的父親講起:“我父親,以前跟馬主任是一條街上住的,有一年中元節,馬主任去采青,後來就不見了,大家找了一晚上,就是沒找着人,大家都說,馬主任被小鬼帶去那頭了,七月半,鬼門開,聲催魂,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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