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三途川

三途川

三途川是一片十裏桃林。

這裏并沒有傳說中沿岸綻放的妖冶彼岸花，而是落英缤紛、鱗次栉比的桃樹。就連河水都被簌簌落下的桃花瓣染成粉色，可見其數量之多。

葉知湫撐着青藍色油紙傘，孑然而立，眉眼溫柔的喚了她一聲：“娘子。”清風拂面、衣袂翻飛；桃花碩碩、落于肩頭。他看向她的神情格外寵溺：“……你走向我，我覺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今你朝我笑，我又覺得三秋未見不過一日。”

“哈？”花念雨喝得醉醺醺，哪裏聽得清他說的話。困惑的歪着腦袋、傻笑道：“葉知湫，你帶我來三途川幹什麽……”醉酒後頭痛欲裂、腦內一片混沌，再加上她之前女扮男裝、風流纨绔慣了，此時看見他近在咫尺的俊臉，心中竟陡然生了幾分邪念。她便湊近，踮腳、和他幾乎鼻尖抵着鼻尖，戲谑道：

“莫非是想，親我？”

“好近。”葉知湫瞳孔瞬間縮緊。就連握着油紙傘柄的手都微微發顫。這個距離，只要他俯身、或者她再踮腳湊近幾分，兩人就會吻上：“你、你離我遠一些。”

花念雨醉眼朦胧：“《鳳求凰》聽過沒？”

她用手指勾着他的下巴尖兒，故意調戲道：“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當年，司馬相如彈奏一曲《鳳求凰》，讓卓文君傾心相待。甚至與他私奔、不顧流言蜚語。奈何司馬相如娶她，不過是設下的局罷了。騙赀騙色。”

葉知湫心中癢癢，嘴裏卻老老實實反問道：“然後呢。”

“然後？”花念雨用腳尖踢土：“葉知湫看上了我哪點？”不等他回答，又追問道：“或者說，是想從我這裏，騙些什麽？”

她分明是醉态，可言語卻認真至極。

“我并非司馬相如，”葉知湫眯眼，語氣堅定道：“你也并非卓文君。”他揉碎槿樹葉，低頭看着棕綠色汁液從指縫間滲出來、滴滴答答。半晌兒，實在無法抑制內心的沖動——直接擁花念雨入懷，将被棕綠色汁液浸染過的手指、探入她口中。攪弄着、細細揉撚她的唇舌。

“娘子，”葉知湫居高臨下俯視她，無法抑制聲音的顫抖，慢慢道：“我是個俗氣至極的人。見山是山，見海是海，見花便是花。唯獨見了你，雲海開始翻湧，江潮開始澎湃，此山非山、此海非海、此花非花。”

他的情意蓬勃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席卷了她。“喂，你這麽一本正經的求愛……”花念雨愣住。可能是因為他的手指蘸了槿樹葉的汁液，并且探入她口中攪動，這讓她嘗到淡淡的苦澀。

花念雨一陣恍惚，只覺得臉蛋熱得發燙。她不自覺用舌頭繞着葉知湫的手指舔了一圈。柔軟的唇舌包裹、靈活吞吐幾下，直至她的嘴角滲出涎液、而他的眼神越加迷離。‘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麽’她這樣告訴自己：‘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然，所有話語都掩飾不了內心的緊張——

“此山非山、此海非海、此花非花？”

花念雨眸間濕熱。醉酒後的她，和平日裏的慫包模樣有很大區別。花念雨将束發的玉簪從鬓間抽出，一頭烏黑柔順的秀發自然地披落，像黑錦緞、柔軟細滑——她睫毛潸動，媚眼如絲，柔柔依靠在桃樹幹上。手不老實的一層層解衣帶兒，朝他吐息道：“葉知湫，那你想不想……”

呼吸急促。葉知湫縱是喉結上下滾動，額間滲出薄汗。卻仍舊認真且堅定地吐出兩字：“不想。”

葉知湫有多聰慧，自不必說。他幼時、家中變故，被青玄宗的道士撿去收養。自此七歲練氣、掌握禦劍飛行的術法；八歲築基，剔骨洗髓；九歲破元嬰；十歲破金丹；一發不可收拾。正是這異于常人的“聰慧”，方有今日成就。

所以，當花念雨說出：

“葉知湫，你想不想？”

我想。他幾乎要直率的回答這兩個字“我想”，卻硬生生咽了下去。因為太過聰慧，他自然明白花念雨此時的歡喜不過是一時沖動。

所以，不想。他笑着答：“不想。”

“真的不想？”花念雨抿唇。

葉知湫用手攥住衣角、目光閃躲：“真的不想。”

“什麽啊，你太狡猾了。”花念雨故意裝出失落的模樣：“不要這種時候才擺出修仙者的禁欲架勢啊喂！明明，你每次都為所欲為，輪到我主動些、就不行了嗎……”說着說着，底氣不足。她匆忙将落在地上的衣物撿起來披在身上。想着，她大概是喝酒太多、所以醉醺醺失了本性。

#三途川是一片十裏桃林。

飒飒風聲之下，桃花瓣如同連綿的雨水層層而落，給人以仙境般缥缈的感覺——不過，此處并非虛妄幻界，而是充滿人間煙火氣息的阡陌小城。河岸邊挂滿淺色燈籠，燈火影影綽綽映照在水面上。

形形色色的人聚集于此——有道修，劍修，甚至還有妖物精怪。

夜色都被燈火染紅，這三途川是真熱鬧。

花念雨尴尬的跟在他後頭，張了幾次口都不知該說什麽。眼瞅着周圍的路人，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朝這邊看，而且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她最後還是忍不住了，将自己與葉知湫牽着的手甩開：“我、我們拉着手走路，不好。”

而他倒是一副無所謂的神情，眉眼溫柔道：“娘子害羞了？”手非但不松開，還用指尖搔了搔她的掌心。

“你總是對我為所欲為……”花念雨臉紅如血，突然站住了腳。葉知湫被她拽了個趔趄，而眼瞅着她一副‘只要牽手就不走’的視死如歸的模樣。他猶豫了片刻，最後只能揉着眉心無奈的轉移話題，柔柔道：“乖，別鬧。”

花念雨仰頭，憤懑得瞪了他一眼。自己先将手從他那裏抽回來，掌心向上，看了一眼。果然上面已經出了一層薄汗。然後将手，在自己的衣裙上蹭了蹭，等把手汗蹭幹淨了，才嘟囔道：“我手心出了汗。你總不放開，要是一會兒将你手弄髒了怎麽辦？”說完這話，她已經面紅耳赤。只得心虛地抛下他，率先走在前面。

葉知湫被她的話弄得一愣。

心髒撲通撲通狂跳。

恰好路過一處賣面具的攤販，貨架子上擺了滿滿三排鑲金面具。最上一層，裝飾着各種花念蟲魚、十分精致；中間那一層則是為了迎合小孩子的樂趣，弄了些糖葫蘆和粉面糕點貼着；最下層，是各種動物模樣的面具——有小兔子、小狐貍，小貓等等。玲珑滿目，花念雨便被吸引住了。

“喏~”花念雨拿起糖葫蘆裝飾的小孩面具，按在自己臉上，扭頭朝着葉知湫，調皮道：“怎麽樣，這個如何？”卻見他愣了一下，突然捂住嘴——他那把青藍色的油紙傘已合攏，被他拿在左手，所以此時捂嘴的僅是一只右手。她從手的縫隙間隐隐約約看到，這家夥的嘴角上揚、分明是嘲笑她！

笑什麽笑？

有什麽好笑的？

花念雨氣悶，又找店家換了最下面一層的動物面具。是狐貍外形的半身面具，可以露出嘴巴吃東西、喝茶，方便又美觀。她将面具的兩根綁帶兒在自己腦後系緊，戴好了，又用店家的鏡子照了照，自認為模樣并不可笑，才扭頭去問葉知湫：“喂，這個面具怎麽樣？”

然而扭頭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愣住。

面前的人——

是葉知湫吧？

他戴的鑲金面具是桃花裝飾的，但整體色調為玄色。本就是如玉公子，此時戴上面具，半遮半掩間，更是襯得他眉目含情。一颦一笑、桃花已泛濫。而且葉知湫的發帶兒綁得松松垮垮，發絲慵懶的垂下來——清風明月，衣袂翻飛。如此種種，竟襯得跟在他身後的她，跟個土蘿蔔似的。

花念雨喃喃細語：“你真好看。”

“……”葉知湫突然湊近。手穿過她腰側和手臂間的縫隙，只輕輕用力一勾，就将她抱了個滿懷。他也不知怎麽想的，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尖兒，俯身親吻——人山人海的三途川，他毫不顧忌的噬咬她的唇瓣。一吻畢，才将呼吸不穩的她攬入懷中，小聲道：“既然我這麽好看。那下次，換你吻我好不好？”

啊啊啊~！葉知湫你這個混蛋！

這麽多人，你幹什麽呢？

“好、好丢臉。”花念雨慶幸自己戴了面具，否則一定會尖叫着捂住臉、蹲在地上害羞不已。她的臉燙得厲害，下意識抿唇——卻發現因為葉知秋的吻，她的齒間有淡淡桃花香，是屬于他的味道。

不行！花念雨慌亂的推開葉知湫，讓他離自己有半步的距離。心中想着：我堂堂安國公府二小姐，怎能被他如此輕易的、玩弄于股掌之間？論“坑蒙拐騙偷，吃喝嫖賭抽”這家夥哪裏是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