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佛珠

佛珠

烏憬吃一塊還不夠,他兩塊疊在一起吃,咬了幾口後,對上了寧輕鴻微微笑着看他的視線。

後知後覺,現在安靜得過了頭。

殿內陷入了一片寂靜。

烏憬啃點心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直接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寧輕鴻。

生氣了嗎?可他不就吃了兩塊糕點嗎?

烏憬總覺得這人今日怪怪的,如果是前兩日,他裝作不懂,大着膽子去拿點心吃,寧輕鴻怕是眼皮子都不會動一下。

怎麽今日卻這麽不對勁?

烏憬默默放下了嘴裏的兩塊點心,小聲,“烏烏不吃了。”

難不成是因為他在吃獨食?

少年又試探地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寧輕鴻,躊躇了一下,把手裏自己吃過的兩塊點心放到寧輕鴻嘴邊,“哥哥吃?”

分你一口?

烏憬仰臉看人,眼神雖然有些不舍,但很認真。

寧輕鴻垂眼看了看抵在自己唇邊,缺了兩個小月牙角的桂花糕,一時沒動作,神色卻緩和下來。

拂塵看了看被陛下用手碰過,還用嘴咬過的糕點,忙擦了擦額上冷汗,上前打圓場,“爺,這禦桌上的折子現下還一本都沒批。”他硬着頭皮道,“天色也不早了,不若請國子監裏的教傅過來教導陛下?”

語罷,他又委婉地問道,“爺今日可還要召見內閣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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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輕鴻淡淡吐出二字,“不見。”

那便是備轎回府的意思,拂塵極有眼色道,“那奴才這就去備出宮的步辇與回府的轎子,這些折子也讓內衛府帶回去。”

寧輕鴻未曾言語。

拂塵已然躬身下去。

真的生氣了?

烏憬揣揣不安,下意識去拉寧輕鴻的衣角,見他還是不理自己,有些着急,“哥哥吃。”

寧輕鴻緩慢地按住少年攥着他衣裳的手,微微笑道,“好,哥哥吃。”他另一只手也搭上烏憬喂他糕點的腕骨,幾乎沒怎麽用力,就送那塊糕點入了自己的口。

烏憬愣愣地看着寧輕鴻就着自己的手,微垂下眸,避開牙印,淡淡咬了一口。

他松下一口氣。

肯吃應該是不生氣了吧?

下一刻,拂塵又匆匆回來,随着他的動作,宮人們如流水般迎上前,将禦桌上的折子一一抱起。

烏憬滿臉不安。

寧輕鴻松開他,将他的神情納入眼底,笑,“烏烏,從哥哥身上起來。”

烏憬怔怔地站起身。

寧輕鴻從善如流地起身,瞧着烏憬的眼中似有深意,他對并非癡傻的天子沒有玩樂的興致,只是覺着這場博弈很是有趣。

既然探不出,那便罷了。

來日方長。

怎麽還生氣?

烏憬下意識收緊拉着人衣角的手,“哥哥去哪裏?”他有些心虛,以為自己把人氣跑了,笨拙地道歉,“哥哥不走。”

寧輕鴻語氣不容抗拒,“烏烏,松手。”他一走,烏憬也跟着踉跄兩步,下一瞬又被人扶住。

寧輕鴻“嗯?”了一聲,“陛下。”

他似有些頭疼,像瞧着不懂事的孩子。

烏憬把拿着點心的手攤開,“烏烏全都給哥哥吃。”他仰臉,“哥哥不走。”

他扯扯對方衣角,“不生氣。”

寧輕鴻靜靜瞧着烏憬攤開的手心,桂花糕掉了些碎屑下來,将少年稚嫩的手心也弄得髒兮兮的。

他似乎很是無奈,讓宮人呈了個帕子上來,又哄着烏憬把桂花糕放回瓷盤裏,再垂眸給少年擦着弄髒的手,“哥哥沒有生氣。”

寧輕鴻似笑非笑,“烏烏真想跟哥哥待在一起?”

烏憬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小心地點點頭。

寧輕鴻反問,“當真?”

這句話問得就好像烏憬前面擺着一個火盆,他一點頭,就跨進去了。

烏憬吞吞口水,模糊道,“跟哥哥一起。”

寧輕鴻輕聲,“好。”他笑,“那微臣就帶陛下出宮,去寧府轉一圈如何?”他語氣怪異。

烏憬下意識想縮回手,下一瞬,又被寧輕鴻擰住手腕,少年的腕骨伶仃瘦弱,輕易被人握在手心中,“躲什麽?”

“還沒擦幹淨。”寧輕鴻用帕子細細擦拭着烏憬的指尖,“髒兮兮的。”

他笑,“每次都來麻煩哥哥,烏烏真是不聽話。”

烏憬不知怎麽,突然間硬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出口,眼睜睜看着寧輕鴻将他的手擦了又擦,過了很久,才滿意地道,“好了。”

他牽起烏憬的手,“走吧。”

烏憬還沒反應過來,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堪堪被寧輕鴻扶住,倒進人懷裏,聽見人在他耳畔道,“烏烏怎麽這麽不小心?”

“莫不是不願了?”

“可不是烏烏拉着我不松手嗎?”

寧輕鴻哄他,“別怕。”又輕聲,“臣定會讓陛下全須全尾地回宮的。”

烏憬頭皮發麻,不知對方在隐喻着什麽,這下是真的後悔了,他就不該因為這人對他好一點就心軟!

寧輕鴻低低地笑,“走吧。”

烏憬咽口水,只故作茫然地眨眼,索性他也是真的迷茫。

他走不動一步路,全程被寧輕鴻帶着向前走,一直被牽上了步辇,見對方沒再開過口,阖着眸似乎在歇息,只是還攥着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手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着。

烏憬慢慢随着步辇的晃動松下一口氣,強迫自己轉移了注意力。

宮外是什麽樣的?

他還沒出過宮,看過民間的鬧市,越想越是好奇。

只是出宮的轎子多了他一人,坐不下,換成了帶着窗棂的馬車,兩邊的窗又都是合上的。

寧府離宮不遠,換作馬車,也就約莫兩刻鐘的路,從大道上只穿過一片皇親國戚、伯候王爵的府邸。

自然也無百姓敢在這附近擺攤。

烏憬豎着耳朵偷聽了半響,除了馬車壓路的“轱辘”聲及馬蹄馬嘶聲,其餘聲響可一點都不聽見。

可他又實在好奇,忍不住側過臉看了下正阖着眸的寧輕鴻,蠢蠢欲動地看了看緊閉的馬車車窗跟晃動的簾子。

他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烏憬掀開簾子,卻忍不住愣了一下,他眼前哪有什麽宮外的景色,只有糊了層薄紗紙的窗棂。

隐隐約約能瞧見外頭的一點顏色,仍是什麽都看不清,他忍不住撇撇嘴,卻沒有挪開來,靠在窗棂邊靜靜地瞧着,慢慢在晃動中也合上眼。

待馬車總算一停,寧輕鴻一睜開眼,就瞧見靠着車壁,腦袋正夾在簾子跟馬車窗邊的少年天子,臉全被簾紗蓋住了。

姿勢極其的不雅觀。

寧輕鴻伸指一掀,瞧見正呼呼大睡的烏憬,呼吸平穩,不似假的。

寧輕鴻靜了一瞬,半笑着去将人喚醒,他叫人醒的姿勢也是柔和的,用手心包裹住少年的臉,指尖仿若在把玩着什麽,有一下沒一下地邊摩挲着邊微微晃動,“陛下?”

烏憬的臉被人微擡起,又晃的低下。

“爺,到了。”

拂塵在馬車外恭敬地提醒。

寧輕鴻卻充耳不聞,又喚了一聲,“烏烏?”

他耐心地叫了好些次,才等來烏憬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下意識看着人喊,“哥哥?”

人在剛醒時,意識最是模糊。

少年仰着臉,下意識蹭了蹭寧輕鴻的手心,毫無防備心。

寧輕鴻俯身靠近,他垂眸,似乎想看的仔細些,瞧得再仔細些,一雙笑眼快望進烏憬的眼裏。

指腹依舊抵着少年的臉側,緩慢地摩挲着,留戀似的,用指尖捏住烏憬的耳垂,感受着手中軟乎的觸感,來回揉着。

寧輕鴻笑,“陛下?”

烏憬張張唇,正想應下,寧輕鴻的氣息卻在這般近的距離中,近乎耳鬓厮磨,呼在他面上,他心下霎時打了一個激靈,清醒了。

差一點,他差一點就答應了。

烏憬脊背發寒,瑟縮着拉住寧輕鴻貼在自己面上的手,“癢。”他皺起一張小臉,“哥哥不要捏烏烏的耳朵。”

寧輕鴻輕聲笑了一下,自如地收回手,“烏烏既然醒了,就下來吧。”

烏憬看着他下馬車的背影,勉強按住一顆提起的心,還未反應過來,就瞧見寧輕鴻回身看他,朝他伸出了手。

烏憬被牽下馬車,他剛落地站穩,就驟然聽見一聲喊,“寧大人!”他吓得整個人都炸毛了,餘光瞧見有個人正朝他們這方向沖過來。

還沒徹底清醒的身體讓烏憬下意識慌裏慌張地去抱住面前的寧輕鴻,雛鳥似的尋找着庇護,“哥哥!”

“攔住他。”

頭頂傳來平淡的一聲。

寧輕鴻熟練地擡手拍着烏憬的背部,安撫地哄,“沒事。”

烏憬松下一口氣,才敢擡頭看去。

寧府大門前,兩門房小厮攔住一長相清秀,滿臉又驚又喜,一副士人學子打扮的青年,那人瞧着清貧,身上衣裳的料子卻如蠶絲般的順滑,只是往低調了打扮,

拂塵看向那兩小厮,“怎麽讓此人在大門處大喊大叫,若是沖撞了千歲爺,唯你們是問。”他語氣陰狠,“趕緊拖下去。”

寧輕鴻擡手,示意拂塵退下,他微微笑着,“你是?”

烏憬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寧輕鴻方才似乎看了他一眼,小動物般的直覺讓他有些心裏發寒。

他們身前是層層守衛的內衛府太監,身後是捧着折子的宮人,那青年被攔在最外,神色有些着急,他想起什麽,從衣袖中拿出什麽,高舉起來。

“寧大人,這是在下的拜帖。”他語速飛快,顯然不想錯失機會,“在下是進京趕考的學子,得了拜帖後每日都前來寧府拜訪,只是次次被拒,實在走投無路,并非有意沖撞千歲爺。”

寧輕鴻似有興趣,“如此。”他笑,“你得了誰的拜帖?”

“姓甚名誰?”

“祖籍在何處?”

青年愈發激動了,振振有詞,“在下清河崔氏,崔任,手中的拜帖是內閣黃大人所贈。”

“崔氏?”寧輕鴻,“将拜帖呈給我瞧瞧。”

內衛府的太監低眉退下,讓出一條道,青年走到跟前,還未動作,寧輕鴻又道,“慢着,你身為大周子民,怎麽見了天子,卻不行禮?”

青年一怔,擡首向寧輕鴻身旁那名懵懂的少年看去,他顯然想到宮中的傳聞,神色隐隐複雜,仍是行了個禮,下一瞬,卻又對着寧輕鴻恭恭敬敬地将拜帖呈上。

當大周天子名存實亡這一事擺在跟前時,足以令人嘲諷,他恭維之義擺在了明面上,崔任心下不安。

沒等到回應,青年不禁大着膽子去看,卻瞧見寧大人正垂着眼,細細看向天子,陛下卻正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拜帖。

面上竟沒任何受辱之色,當真如傳聞一般,是個天生癡兒。

寧輕鴻收回目光,随手将崔任的拜帖不甚在意地扔到拂塵身上,“我記住了。”

言下之意,無非趕客。

寧輕鴻牽起烏憬,笑意淡淡,準備擡步,下一刻又被喚住,崔任捧上一木盒,“在下還有禮未獻。”

拂塵瞧了一眼千歲爺,得到示意,上前打開,烏憬好奇地去看,裏面正擺着一串佛珠。

只是這佛珠雖古樸,每粒珠子卻并不呈圓形,而是細長如一枚縮小版的寬戒,兩頭皆缺,中間留空,看上去如玉般圓潤,由編制出的麻繩串起,底下系了紅色的繩結。

寧輕鴻饒有興趣,擡手拿起,“這等惜貴之物,你是如何得來的?”他握在手中把玩,烏憬還靠在他身前,那佛珠有幾下都隐隐擦過他臉旁的發絲。

他認真地去看,卻沒有看出哪裏珍惜了。

“崔氏常年往寺廟捐助香火,寺中為表答謝,将已獲圓滿報身的高僧圓寂後的屍身捐出,此是崔氏請寺中大師,用其頭蓋骨打磨制成。”

“世間少有,望寧大人笑納。”

烏憬霎時全身一僵,面色隐隐發白,他的神情太過明顯,連忙低頭裝作依賴似的往寧輕鴻懷裏埋。

寧輕鴻此時卻攥着那串人骨佛珠,若有所思地低頭看他。

“陛下怕這個?”

他話中似有深意。

“怕什麽?又不是用陛下的骨頭做的。”寧輕鴻又笑,“瞧我,又忘了。”

“烏烏聽不懂。”

多更了1k字,一直剎不住,才寫完,來遲了,果咩!

ps:文裏的清河崔氏跟歷史中的沒有任何關系,文中的佛珠叫——嘎巴拉,是西藏的人骨制品,它一般由已獲圓滿報身有修為的喇嘛高僧圓寂之後,将其頭蓋骨腿骨指骨捐出以制作成特殊的法器,放到現在是要判//刑的,敲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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