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024】

【024】

另一邊，李紹琛已經跟着蔡猛回了辦公室。

說實話蔡猛不是很理解李紹琛非要和張媛見一面的意義是什麽，而且還非要讓對方知道他是來局裏撈人的。

難道以張媛的身份，她還能對厮混在底層的小人物有別樣的好感？

“知道你不相信，”李紹琛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樣：

“等晚上進去二重天了，我給你拍照。”

蔡猛的臉上滿是嫌棄的神情。

他咬住煙，哼哼笑了兩聲，像看看傻子似的看着李紹琛。

就在他打算用手機看個新聞的時候，一條短信突然進入了他的視線。

幾秒鐘前剛從警司總部發來的，負責分發的是法醫部門。

內容大意是，蘇萍已經确定為精神病患者，不用負刑事責任，現在需要蔡猛立即把她送回去。

昨天下午剛做的檢查，而且沒有二檢三檢，就能對着六條人命的案件做出如此草率的決斷。

所以給的那三天時間也不過是個幌子，他們早就已經給案件的幕後主使者留好了退路。

蔡猛來來回回把消息看了五遍，最後才肯放下手機。

他摸了摸桌上的警帽，眼神裏是望不斷的不甘心。他把車鑰匙掏出來扔給李紹琛：

“你去把車調個頭，我們把蘇萍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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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紹琛正在吃張媛送來的甜點，他很是随意的應了聲好，然後把嘴巴塞滿，這才起身準備往外走。

臨要推門的的那一霎那，李紹琛停下了。他回過身來去找蔡猛，口齒不清地問道

“送蘇萍回去？”

蔡猛點頭：“上頭下命令了。”

李紹琛伸長脖子把嘴裏的東西全都咽下去後，他兩步走到蔡猛的辦公桌前：

“蘇萍的作案嫌疑确實小，可她畢竟親口承認了罪行，在案件沒有偵破之前，我們完全有理由關押她啊。”

蔡猛不說話。

李紹琛有點着急，他繼續說：“上頭知道個屁啊，他不就官比你大點嗎，他神氣啥，老子這就去跟劉允瑩舉報他。”

“你別沖動，”蔡猛招手示意李紹琛把手機放下，“我确實是要送蘇萍回去，但我回來的時候，還是要把她帶回來的啊！”

李紹琛有點懵：“什麽意思？”

蔡猛哼哼笑了兩聲：“當時蘇萍只是說她殺了張佰，我現在帶她回去，要是能套出一些細節，那她肯定得再回局子裏一趟。如果她不說，我還是咬定她透露了細節，大不了我胡謅呗，反正能多關一天算一天，上頭要是親自下來，那就再議。”

李紹琛哦了一聲，他情不自禁地給蔡猛比了個大拇指：“好無賴啊你。”

蔡猛端起鐵茶杯喝了口水，然後先李紹琛一步往外走：“我馬上就把人帶出去，你快點。”

李紹琛點頭應好。他回到茶幾旁邊，撿起綠豆酥往嘴裏塞，然後邊嚼邊跑。

警局門口停了八輛車，看起來比直接從廢棄車廠拉回的車還要爛的那輛越野，就是蔡猛的。

不過破歸破，這輛車蔡猛每天都會擦拭，要是論整潔，它當之無愧是第一。

李紹琛打開車門，俯身趴着往裏瞧。

操縱杆是和竹竿拼接連在一起的，皮革座椅像是掉皮掉到一半的蛇，感覺坐上去不用蹭就得瘋狂落碎屑。

他試着去關儲物櫃，最後幹脆用拳頭砸，仍舊是關不上。

還有雨刮器，它直接被定在了擋風玻璃的中間，硬生生遮擋了一部分視線。

最厲害的是剎車。

因為剎車踏板已經不見了，只有一根遲鈍的鐵棍伸出來。稍稍用力，鞋底就會有一種将要被刺穿的感覺。

李紹琛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然後咬着牙坐了進去。

觸碰到座椅的那一瞬間，他竟有一種坐在海面上，然後整個身體向上回彈的感覺。

他擰轉鑰匙點着火，小心翼翼地挂到一檔，很輕地往下踩油門，結果車子直接就沖了出去。

他點踩了許久的剎車，大概沖出去百來米，才勉強停下。

一檔勁這這麽大？李紹琛真的不理解。

得虧前面沒人，否則他準得創造一個最快出事，然後最快進警局的紀錄。

就在他驚魂未定，思考該如何處置這輛車的時候，蔡猛打來了電話。

剛接通，就聽見了他的嘶吼：“喂，你他媽人呢，不是讓你在警局門口等着嗎？”

李紹琛也很不爽：“你這破車，一檔起步直接飛出去，我現在已經幹到海裏去了，你趕緊讓人來撈吧。

蔡猛聽見是這原因，不好意思的笑了兩聲：“忘了跟你說，我這車擋位是反着來的，五檔其實是一檔……”

李紹琛更無語了：“不是警官，你這車子的變速箱什麽水平啊，能五檔起步？”

老蔡伸長腦袋四處張望着，他看見自己的車就停在百米開外的位置，于是幹脆推着蘇萍就走了過去：“一個變速箱能買郊區半套房，你自己算一下是什麽水平？”

李紹琛默默的系上了安全帶，他突然就覺得這小破車十分的順眼，比他在馬路上的見到的任何一輛車都要順眼。

畢竟貴的車有很多，可單單變速箱就值半套房的，肯定僅此一輛。

想到這，李紹琛把電話撂下，然後心中不斷默念“五檔是一檔”。

他踩住離合将擋位挂到五檔，掉轉車頭後便直接跳到三檔，緊接着油門一踩，那推背感差點讓他飛起來。

“這小破車，呦吼——”

李紹琛一個急剎停在老蔡身前，然後搖下窗戶，語氣很拽的問說：

“要我幫你擡嗎？”

“不用，”蔡猛低下身子，指着車裏的配件說道：

“制冷按鈕旁邊有個印着樓梯圖案的按鈕，你按一下。”

李紹琛身子前傾，迅速掃視一圈，找到那個按鈕後用力往下摁，沒想到後座竟往下延伸出了一個小斜坡。

老蔡推着黃阿麗就上去了。

李紹琛又被震驚到了，眼睛便更加不安份的四處觀察了起來，沒想到還讓他找到了一個印着槍的按鈕。他扭頭問蔡猛：

“這小破車的頭頂不能還藏着機關槍吧？”

蔡猛用兩只腳固定住輪椅，然後輕輕把門拉上。他拍了拍座椅，催促道：

“趕緊走。”

李紹琛很是掃興的噢了一聲，随即油門一踩轟了出去。

沉默良久。

兩邊的窗戶都開的厲害，灌進來的冷風很快便吹清醒了昏睡的蘇萍。

她剛才因為咬傷張媛，情緒無法控制，所以挨了一針鎮定劑。

她此刻要比先前穩定很多，神情看着也很淡然，只是還不清楚為什麽會出現在車上，所以出于本能的張望了起來。

這時低垂着眼睛發呆的老蔡感知到了清醒的蘇萍，趕忙坐直了身子。

他順着蘇萍的視線一起瞧過去。

只有不斷後退的樹木，青山、成群的黃牛以及挑着扁擔的農人。

再遠一些的位置，有一老叟正在輕撫老牛的腦袋，片刻功夫，老牛便雙膝跪了下去。

它深深地低下頭，讓男童踩着它的犄角，坐到了自己的背上。

那一刻，男童仿佛是一位凱旋的勇士，手裏的牛繩也俨然變成了勒馬的缰繩。

他坐在牛背上哈哈大笑，那笑聲竟不知不覺感染了蘇萍。

聽見蘇萍吃吃笑了兩聲後，李紹琛和蔡猛就都看了過來。

但李紹琛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畢竟是在開車，他不敢太懈怠。

至于蔡猛，他如火的注視是一刻都沒從蘇萍身上移開過。

他越發對眼前這個看似神志不清，可又隐隐覺得是在僞裝的女人起了興趣。

而蘇萍在察覺到自己正在被人觀察後，則低下腦袋把玩起了手指。

又是漫長的沉默。

駛出高速後又開了五六分鐘的路程，便拐進了一條崎岖的泥路。

這是要進貧民窟必須要走的路。

兩邊的田地裏種滿了玉米和稻谷，勢頭長得很好，密密麻麻的，個頭也高，等再過幾天國慶，應該又會是豐收的一年。

農田和泥路中間有一條專供灌溉的小溪，聽水聲似乎很急。

李紹琛小時候來過這裏抓魚蝦，在回憶的拉扯下，他扭頭往外看了一眼。

可就是這幾秒鐘的分神，不知突然從哪兒竄出來一位騎着自行車的老婦，直直的就朝着他沖了過來。

得虧蔡猛大喊一聲喚醒了李紹琛，這才吓得他急轉車頭，以至于沒跟老婦正面撞上，只是輕輕的挨了一下對方。

李紹琛忙拉上手剎，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查看，卻被蔡猛摁住肩膀給定在了座位上。

“好像撞到人了，”李紹琛急于知道對方的情況，“我去看看。”

蔡猛更加用力地控制着李紹琛：“看個屁啊，人家是從玉米地裏沖出來的，訛錢的啊傻子。”

話音剛落，四周便響起了老婦哎呦哎呦的喊疼聲。

緊接着玉米地傳來騷動，七八個壯漢手持鋤頭、鐮刀等農具，怒發沖冠的就走了過來。

他們把車整個圍住，也不問發生了什麽（似乎坐在地上，面目猙獰的老婦已經把事情的原委給說清了），紛紛化身包青天替老婦打抱不平了起來：

“你們怎麽開的車，撞人了知道嗎？”

“趕緊賠錢！”

“真是無法無天，開着小轎車就能在貧民窟橫行霸道嗎……”

他們叽裏呱啦的一刻都不肯消停，也不給李紹琛機會解釋，像是在背臺詞，機械的重複着一些話。

得虧車窗是關着的，否則他們真可能直接把手伸進去掐住李紹琛的脖子去興師問罪。

“要不給他們看行車記錄儀？”李紹琛看了眼頭頂的攝像頭，扭頭去問蔡猛，“看見證據，他們就能相信我沒撞到人了。”

蔡猛哼哼冷笑兩聲，随即不緊不慢的把身上的警服脫掉，然後給槍上膛。他笑着說：“這群人是來訛錢的，你有證據又怎麽樣，他們不怕跟你磨時間，大不了最後等警察來呗。”

說着，他搖下車窗，把拿槍的手伸了出去。

起初還十分亢奮，嘴裏振振有詞的人，一下子就都被摁下了消音鍵。

躺坐在地上的老婦更是直接吓得連滾帶爬的站了起來。

老蔡拿槍指着站在最前面，穿一身中山裝的禿頂男人：“你們要多少賠償，三發子彈夠嗎？”

男人謙卑的點了頭，而後連連鞠躬：“不好意思，打擾了。”

說着，他向衆人使了個眼色，随即第一個跑了出去。

這時，一直沉默的蘇萍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她越笑越厲害，最後笑得身子都直不起來了，只能佝偻着腰。

她指着蔡猛不停搖頭，嘴巴長得很大，露出一口殘缺不齊的牙齒。

蔡猛沒把這當回事，只覺得蘇萍是又發病了，于是讓李紹琛把音響的聲音放大，然後接着趕路。

可蘇萍一直沒有消停的意思，甚至有時會笑到上氣不接下氣的程度。

那時她會短暫的停下，一旦呼吸調整完畢就又會發出癫狂的笑聲。

聽得多了，任誰都會心裏聒噪。

尤其是蔡猛，他一直被蘇萍盯着，就別提有多瘆得慌了。

最後是李紹琛沒忍住，先問了蘇萍：“蘇大姨，您想到什麽開心事了，這麽高興？”

蘇萍沒回應，但笑聲卻消失了。

她擦去眼角的淚，深深地嘆了口氣。

李紹琛又問：“是想到要回家了，所以高興？”

蘇萍哼哼冷笑了兩聲，眼睛盯着蔡猛就沒挪開過。她不屑地說道：

“回家沒什麽好高興的，我是在笑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