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038】

【038】

她頓了兩秒，繼續往下說：

“當時我沒敢聲張，又悄悄地把門給關上了，然後上床用被子捂住頭，拼命的想要睡着，可腦海卻不斷閃現着黃傑之前對我做的那些事。我很痛苦，但我不敢哭。一直到枕頭變得潮濕，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了幾分鐘，等我再次清醒過來，卻發現書桌亮着，孫嶼披着我的浴巾還在寫東西。我被強光照得睡不着，便問她：

“‘怎麽還不上床？’

“她說：‘還不困，而且我作業還沒寫完。’

“我說：‘小學作業那麽多嗎，而且明天是周末。’

“她說：‘可我已經在做初二的題目了呀，這是舅舅給我的作業，他明早就要檢查。’

“我說：‘你不能只做你該做的作業嗎？’

“她說：‘這就是我該做的，舅舅說了，要想考上好初中就得聽他的。’

“我沒再接話，因為我自己同樣不勇敢，同樣念着初一，卻在學高一的課。我自己也懦弱着，也在黃傑的控制之下。所以我根本就沒有讓別人勇敢的資格。”

李紹琛突然開口：“黃傑是想讓你倆都考上他教書的大學，好進一步控制你們？”

“也許吧，我當時沒想過這些。”張媛繼續往下說：

“反正自那次生日之後，孫嶼來黃傑家的頻率就越來越高了，她跟黃傑呆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起初我還竊喜，覺得是孫嶼幫我承擔了這一切，但沒想到的是，我的心早就發生了畸變。我開始嫉妒孫嶼，會想黃傑為什麽不來找我，即便我知道發生那種事是錯誤的。

“于是我開始有意識的去疏遠孫嶼，言語上和行動上都去針對她，然而我的心思很快就被黃傑看穿了，他不僅不親近我，反而故意無視我，甚至會連着好幾天都不跟我說話。我當時很害怕，一心想要在他面前表現，卻沒有發現，他早就在心理上戰勝了我。”

李紹琛：“所以你真的屈從他了？”

張媛搖頭：“沒有，我骨子裏的自尊還是沒能讓我低頭，它始終在提醒我：馬上我娘就會帶我離開這裏。只是我非但沒有等到，反而在中考前的那一晚，我徹底失去了自我。黃傑他……在我的湯裏下了東西，他把我戳破了，還拍了視頻。他告訴我，說我娘再也不會回來了，而且，如果我不聽話，就會把視頻放到網上去，讓所有人都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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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正值青春期，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要，所以真的就忍氣吞聲了。很快，我的第二次昏迷就來了，黃傑又在我的飯裏下了東西。我醒來後，黃傑拿着一封信站在我面前，說是我娘寄來的。只是他跟我提了個條件，要我先把他之前錄的視頻看完。我當時真的很想我娘，所以我硬着頭皮把他玩我的視頻給看完了。可等我打開信封，卻發現裏面只有一張白紙。

“這張白紙讓我所有的期盼全部崩塌，我嚎啕大哭，黃傑則在一旁解釋說他拿錯了，說信在學校，這是他拿回家準備給我娘寫回信用的。我沒信，我緊緊拽着手裏被捏成一團的白紙，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變強大，要徹底脫離黃傑，要靠自己的能力去找到我娘。

李紹琛聽到這裏之後明顯着急了：“既然你已經完全看穿了黃傑，你幹嘛不報警”

張媛嘆了口氣：“我想過報警，可最好的結果無非就是黃傑被抓起來。可他進監獄之後我該怎麽辦呢？我爹娘是藏起來的，警察很難找到他們，下一個收養我的人也許為人會比黃傑好，那家庭條件呢？黃傑的社會地位能夠給我将來要做的事提供很大的支持，因此除了忍受這份恥辱，我別無選擇。”

李紹琛語塞。

張媛停下喝了口水，繼續說：

“最開始我只會在周末昏迷，慢慢的，黃傑連周內都不願放過我，他玩得越來越花，家裏稀奇古怪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大概到高二，我對藥産生了抗性，第一次清醒地感受到那種快樂之後，我竟然對它沒有排斥的想法。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對憎恨的事物産生好感，對自我的深深厭惡讓我不吃不喝了兩天，緊接着病了一周。這之後，黃傑每次進我的房間，我都會像受驚的小白鼠驚聲尖叫。沒辦法他只能請保姆照顧我，然後，孫嶼又開始頻繁出現了。”

李紹琛咬着後槽牙罵道：“這黃傑真是畜生啊！”

張媛無奈地笑了笑：“我也挺該死的，因為每次聽孫嶼和黃傑在客廳嬉笑打鬧，我心裏都會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盡管我不喜歡黃傑，可我同樣不喜歡他跟別的女人親近。我的嫉妒心很快就把我從床上趕了下來，我開始有意的去配合黃傑，去滿足他，去讓他舒服。”

張媛又停下喝了口水，她問李紹琛：“你是不是覺得我病？”

李紹琛愣了兩秒：“不覺得，只覺得有病的是你的成長環境，不是你。”

張媛：“我會染上這種難以啓齒的瘾，其實我的不作為得承擔很大一部分責任。”

李紹琛：“能戒掉的，一定能。”

短暫的沉默。

李紹琛低頭看了眼時間，再不走的話，可能真的沒辦法趕在八點之前到家。

可眼瞅着馬上就到真相部分了，他還不能走。

他定定地望着張媛，掙紮了許久才問話：“黃傑到底怎麽死的？”

張媛突然低下腦袋沉默不語了起來。

李紹琛內心焦急萬分，可他只能耐住性子去等。

越是關鍵時刻就越得穩重冷靜，否則很容易前功盡棄。

一旦張媛在這時候止住話題，假設在所有調查結論都被推翻的前提下，要想在短時間內重新找到新方向，這堪比登天。

而後續工作一旦重新啓動，案子必然無法在三天內結束。

那麽三天之後，這個案子就只能被潦草結束。

所以眼下所有的希望都在張媛身上。

無論她到底是不是兇手，她所掌握的信息對于破案來說都極其重要。

時間突然就變得慢了起來。

窗外車來車往的聲音，以及廚房裏冰箱運作時的聲音都被放大了，李紹琛開始覺得一輩子好長，如果按照這種節奏翻動生活的篇章，他似乎撐不了太久。

直到張媛開口，混亂的節奏才又重新進入了正軌。

“龍巢大學的創始人曹振，他是從貧民窟走出來的，下鄉自然就成了龍巢大學的特例。”張媛十指交叉，緊緊盯着轉動的大拇指說道：

“我大四最後的那兩個月，被學校分到北區去助農。要出發的前一個晚上，黃傑格外的有活力，他一直折騰到半夜兩點多才罷休。第二天早上我們倆都起晚了，等我匆忙趕到，學校的通勤大巴車已經陸續出發了，為了不耽誤行程，我胡亂上了一輛車，結果去到了南區，沒想到就在那裏，我找到了我爸媽。

“這件事我一直瞞着沒告訴黃傑，畢竟我爹是逃兵，我擔心他會從中搞鬼，所以從南區回來以後，我一直都沒再去看望我爸媽，只是私底下偷偷寫信。然而我一封信都沒有往外寄，結果黃傑還是發現了。他把我打了一頓，然後帶着我去了大銘。他把我鎖在車裏，當着我的面揍我爹。我爹知道我被他控制着，所以根本就不敢反抗，要不是有人來勸架，他當時可能真的會被活活打死。

“這件事被私底下解決之後，黃傑變得更加肆無忌憚，他僞裝成我爹的模樣，公然帶着孫嶼去各種娛樂場所消費。因為他知道我娘中風癱瘓了很多年，性格也變得越來越古怪，如果我娘知道我爹跟其他女人亂搞，無論真假，她肯定都會瘋。所以為了不讓我娘知道這個被僞造的真相，為了維系這個瀕臨崩塌的家，我只能更加的言聽計從。

“而我的軟弱也在無形之中滋養了黃傑的劣根性，以至于後面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地在辦公室與我亂來。有幾次他喝醉酒甚至還跑去了孫嶼家……”

張媛說到這不禁打了個寒顫，十字交叉的手也更加用力地糾纏在了一起。

李紹琛忍不住罵了一句：“孫嶼爸媽是死人嗎？”

張媛像是聽見了很好笑的笑話，她冷哼一聲：“沒有黃傑，孫嶼的爸媽也許還在貧民窟種田，所以他們只能裝聾作啞。”

李紹琛握緊拳頭重重的砸在桌子上：“他們也配為人父母？”

張媛哼哼笑了兩聲，回憶道：

“他們連人都不算，倒是孫嶼的叔叔孫志久還有點血性。可能就半個月前的事吧，孫嶼莫名躲在廁所給孫志久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十幾分鐘後孫志久便拎着大砍刀沖了過來。可是黃傑有槍啊，他朝着孫志久連開了八槍，然後把後事交給了被吓得尿了褲子的孫志恒。再之後他便像個沒事人似的拉着孫嶼走了。”

孫志久的案子正是李紹琛接手的，所以他很熟悉。可他記得當時調查之後，得出的結論是孫志恒謀財害命，雇人殺死的孫志久。

而且孫志恒被抓之後很快就認了罪，當初負責行兇的那個人也找到了。

按理來說這才是案件的真相。

沒想到所有的所有，都是孫志恒為了保護黃傑而設的局。

李紹琛再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

不斷的深入探查并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反而背道而馳，層層推翻了他的結論。

“一直信奉的真相突然被推翻，”張媛挺直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笑道：

“這滋味很不好受吧？”

李紹琛點頭。

沉默。

這氛圍像是來到了尾章的進行曲，所有的樂器都逐漸沉寂，呼吸聲卻開始占據上風。

李紹琛悄悄翻轉手機，他看了眼時間，七點十五。

張媛捕捉到了李紹琛不停看時間的小動作，于是她邊打哈欠邊起身，伸了個很長的懶腰之後，她擦去了眼角的淚水，做起了最後的補充：

“五天前我娘生日，黃傑突然讓我回去給她慶生，說是他可能也會去，還給我買了很多禮品。盡管不理解其中的意圖，可想到能見到我娘，我還是興沖沖的回去了。黃傑是在我們吃完飯準備切蛋糕的時候來的。當時他身上的酒味很重，但看得出來很清醒，他是故意要跟我爹娘說那些玩弄我的事。甚至，他把很多細節都描述得很清楚。

“我娘當時坐在床上，我爹站在她旁邊，我清楚地看見了我爹攥緊的拳頭從通紅變成煞白。說到起興處，黃傑還不忘對我動手動腳，他甚至脫去衣服準備當着我爹娘的面跟我行房事。

“他把手機打開，像往常一樣，準備錄下整個過程。他把我壓在身下，我一邊反抗，一邊向我爹求助，可他無動于衷，只是望着我落淚。再一次感受到被至親之人抛棄的滋味，讓我徹底失去了反抗的欲望。可就在我束手就擒的時候，我爹抄起桌上的酒瓶從後頭把黃傑打暈了。我看着他睜着眼睛直勾勾地從我面前倒下，之後我爹又連着打碎了七個酒瓶，直到地上的血流到我跟前、直到我驚叫，他才停手。那時黃傑已經死了。我爹抱着我痛哭，可我卻笑了。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爹對我的愛。”

說到這裏，張媛的聲音已經哽咽了，她抽了兩張紙，別過頭去一邊擦眼淚一邊擤鼻涕。

“後面的事我都知道了，”李紹琛站了起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張媛吸了吸鼻子，還沒緩過勁來，哽咽着說：“我會去自首的。”

李紹琛拿起桌上的手機，然後把椅子推到桌底下，準備走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問說：

“那個，黃阿麗在你這裏對吧？”

張媛點頭：“嗯。”

李紹琛：“看來要給你洗脫罪名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

張媛：“什麽？”

李紹琛沒接話，他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他把拖鞋重新放進鞋櫃裏，然後穿上自己的鞋站在門外。他望着張媛說道：

“法律有時比人更講情誼，所以……你不用想太多。”

張媛呆呆地站着，直到李紹琛完全消失在視野裏，她才肯情緒爆發、抱着自己蹲了下去。

但她并不是在哭，她笑得很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