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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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手術的目的，只是為了切去陳夕腦中的部分腫瘤，以減少它們對大腦的壓迫。

至于那些已經和左右腦幹融為一體，甚至蔓延至其它部位的癌細胞，李紹琛分身乏術。

旁白執意要參與這場手術，也并非真如他所說，是要發揮什麽作用，而是是幹起了遞刀擦汗的工作。

而就是如此輕巧的活，竟也讓旁白在手術結束後癱倒在了地上。

他閉着眼睛緩了許久。

李紹琛脫去白大褂，湊上前剛想要拉起旁白的手給他號脈，結果卻被甩開了。

李紹琛不解：“你看起來很虛弱……”

“沒事。”旁白不等李紹琛說完，連連擺手搶話道：“越來越年輕，異能也就越來越不足了，剛只是給你護體，就差點把我送走了。”

李紹琛直起身子，眉頭緊皺，思量着“護體”二字的意思。

結果旁白突然雙手撐地，哎呦一聲站了起來。

他轉身欲要往外走，沒想到剛跨步就眼前一黑，緊接着直直向後倒了下去。

得虧李紹琛扶住了他：

“你坐着不要動，我那裏有一罐補氣血的藥丸，你吃兩粒就好了。”

旁白抓住李紹琛的手搖了搖頭：“不用折騰，緩一緩就好。”

說完，旁白額頭處原本隐隐可見的擡頭紋忽的就消失了。

他躺在了沙發上，眯着眼睛很快就睡了過去。

在睡夢中他松開了李紹琛的手，口中不停嘀咕着一些聽不清的話，身體也搖晃的厲害，像是正經歷着十分恐怖的末日逃亡。

李紹琛在原地站了許久，後半程他還是偷偷的給旁白號了個脈，他沒有感知到對方體內有存在精氣。

那按理來說他應該急速衰老才對，不知為何卻反其道而行之，變得越來越年輕了。

他将白大褂挂到牆上，而後去廁所洗了個臉，緊接着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

經過一日的修養，路上還是見不到行人。

海上的那些屍體都像是受到了某些特殊信號的牽引，在強風與海浪的推搡之下，還是執意朝着海岸的方向靠近。

這些人原本可以在元洲和親人享受天倫之樂，是劉允瑩的私念害他們與所愛之人永別，害他們的精神和□□只永遠只能在大洋彼岸遠遠觀望。

李紹琛想替他們讨個公道，可轉念想到自己到底是個普通人，是被張媛追殺時只能寄希望于谷博知的戰五渣，就又陷入了深深的內疚之中。

他突然聽不見旁白睡夢中的□□了，也聽不見手術臺上陳夕微弱的呼吸聲，明亮的周遭逐漸變得暗不可見。

他被一種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壓迫着意識，繼而陷入神志模糊的狀态，最後完全昏迷。

再睜開眼，他發現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門外能聽見女士們爽朗的談笑聲。

仔細辨別的話，輕易就能聽出講話之人的身份：陳夕和安娜。

“她倆怎麽會坐在一起聊天呢？”李紹琛心中暗自緊張。

他猛地掀開被褥，趿着拖鞋就要出去。

只是手剛觸碰到門把手的那一瞬，他就被安娜歡快的笑聲給止住了：

“……他小時候真的掉進過糞坑？”

“嗯。”

“啊哈哈哈，那他怎麽出來的？”

“我和老胡用一根很長很長的木棍，合力把他給拉出來的。”

“咦——天哪。”

“當時他為了把自己洗幹淨，在河裏搓了一晚上。然後等第二天早上我和老胡去河邊玩的時候，發現水面上飄着好幾條翻着肚皮的魚。”

“是被熏死的？？”

“這個……”

李紹琛咳嗽兩聲，推開門站在在了客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實驗室來到這裏的，也分不清此刻是夢境還是現實，但是要親耳聽別人講述自己過往的糗事，對他來說要比剮身上的肉還難受。

“早上好。”他很客氣的沖兩人點了點頭，以打斷兩人正聊得火熱的話題，而後徑直走進了廁所。

趁着洗臉的功夫，他掐了掐臉，在感受到清晰的疼痛之後，他又下意識低頭看了眼時間。

給陳夕做手術竟然已經是一天前的事了。

“睡了一天？”李紹琛雙手撐着洗手臺，不解的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問道：

“之前泡在實驗室裏通宵做實驗的情況有很多，而且經常是兩宿都不合眼的那種，回去頂多睡七八個小時也就緩過來了，怎麽這次……”

哐哐哐——

“爸爸，你在裏面幹嘛呀，”菲菲突然砸起了門，直接打斷了李紹琛的思緒。

“你快把門打開，我想看看你！”菲菲又說。

李紹琛趕忙關掉水龍頭，深呼吸後幾口将狀态調整好，便把門給打開了。

他剛蹲下，菲菲就撲了過來：“爸爸，我想死你啦。”

她一邊說一邊親吻李紹琛的臉頰，最後直接雙手纏住他的脖子，兩只腳鎖住他的腰，整個人挂在了他身上。

李紹琛不由得笑了。他十分溫柔的撫摸着菲菲的頭發，而後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

他看着她的眼睛，滿臉笑意的說道：

“爸爸也有在想你哦。”

菲菲側過身去，指着沙發上的安娜說道：“媽媽在那裏，你剛才沒看見她嗎，你起床都沒有親親她。”

李紹琛紅着臉笑了笑。他更加用力的抱緊菲菲，而後徑直走向客廳：“爸爸剛才沒睡醒，爸爸不對，爸爸這就去補回來。”

說着，李紹琛便來到了安娜面前。

菲菲掙紮着又從李紹琛的懷裏來到了地上，她像是一位嚴肅的檢察官，親眼看着倆人相擁、再互相親吻臉頰。

可之後她還是不肯罷休。

她努着嘴，眼神在陳夕和李紹琛之間不斷游移。

最後，她裝出一副老教授訓不開竅學生的那副不厭其煩的神情，插着腰說道：“爸爸你和陳夕阿姨那麽久沒見，也得抱抱哦！”

陳夕驚慌失措的站了起來，望着李紹琛連連擺手。

其實對于這個擁抱，她不知期盼了多久，但是以這種命令的形式出現，卻又隐隐勾起了陳夕的抗拒心理。

她希望李紹琛和自己産生肢體接觸，是他發自內心、由衷的想，而不是在外力的推波助瀾之下，所産生的非自願結果。

“真沒必要。”陳夕邊擺手邊後退。

菲菲見狀趕忙繞到陳夕身後，雙手抵着她的腰往前推：“有必要！”

幾人尴尬的立在原地，面面相觑。

李紹琛下意識看向安娜，盡管她微笑着點頭表示贊同，可這絲毫沒有成為他行動的助推力。

反而叫他變得更加木楞了。

這時院子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緊接着曹正坤推門而入。

所有人的視線一瞬間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他不知所措的撓了撓頭，以為是衣冠不整惹出的笑話，便自顧整理起了衣服。

片刻，他一本正經的來到李紹琛身邊，拉着他就往房間裏去。

李紹琛推脫，可剛甩開曹正坤的手，就又被抓住了。

“你幹嘛！”

“咱倆去裏面說。”

臨關門前曹正坤站在門縫裏沖着安娜陪了個笑臉：“嫂子，我馬上就把他還給你。”

說完，門被用力關上了。

菲菲失落的嘆了口氣，她輕輕拍撫着陳夕，拍着拍着她直接就抱住了陳夕的大腿，仰着頭安慰道：

“沒關系的陳夕阿姨，我先抱抱你，等爸爸出來，我一定讓他補上。”

陳夕溫柔的笑了，她蹲下身子将菲菲抱了起來，仔細打量着她精致的五官。

“真漂亮。”她越看越喜歡，忍不住親了親菲菲的臉蛋。

菲菲毫不害羞，也大方的回應了陳夕一個吻。

安娜單手撐着沙發，滿臉笑意的看着。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事，快步走進廁所，而後拿着一塊打濕了的抹布進了客房。

陳夕抱着菲菲跟了過去，發現安娜正在清掃空床。

“你倆就在客廳玩，”安娜扭頭沖着門口笑了笑，“床一鋪好我就去做飯。”

“我來做飯吧。”

“你是客人，哪有客人下廚的道理。”

“沒那麽多講究的。”

“真不用。”

“那咱倆一起弄。”

“嗯……行吧。”

那邊曹正坤和李紹琛從房間裏出來了。

“你們都收拾收拾，準備去上官家吃飯。”李紹琛換上運動鞋，來到陳夕身旁。他摸了摸菲菲的頭：

“寶貝你快下來，阿姨抱着會累的。”

“她很輕的，不會累。”陳夕回應道。

李紹琛徑直走了進去，他搶過安娜手中的麻布，爬到床裏頭擦了起來：

“老婆你先去把睡衣換了，今天中午不做飯，咱們去上官家。”

安娜不解：“怎麽了這是？”

李紹琛雲淡風輕地說道：“謝持沒了，上官睿要給他辦什麽追悼會，請我們過去參加。”

安娜愣了愣，但沒再多說，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陳夕把菲菲放下，她不想卷入這場對她來說并無意義的活動，于是禮貌謝絕了邀請。

況且她大病初愈，不适合出入嘈雜的環境，因此也就沒人勸她。

很自然的菲菲也被留下了。

她還太小了，在島上病情沒有徹底清除之前，她需要盡量減少和外人接觸的頻率，以減少她二次感染變異病毒的幾率。

臨出門前安娜把廚房存放各種物品的位置，以及菲菲的忌口，全都告訴了陳夕。

“那菲菲就麻煩你了，”安娜說。

“不麻煩的。”陳夕微笑着點頭。

直到三人走遠，陳夕這才拉着菲菲的手往屋子裏進。

“陳夕阿姨，我還想聽爸爸小時候的事，你能給我講嗎？”

“當然沒問題啦，我邊準備午餐邊和你說，怎麽樣？”

“好耶……”

上官家，人山人海。

謝持最早不過是供上官應昭玩弄的奴隸，是命賤如蝼蟻一般的存在。

如果不是上管睿的幫扶，他現在頂多只是上官家的一個普通人。

死了也就死了，絕不可能得到近乎全島人民的追悼。

李紹琛一行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來到了上管睿和吳衮的面前。

客套寒暄之後，追悼儀式也就正式開始了。

上官睿在臺上講述着謝持的生平，臺下幾百號人靜靜聽着，盡管鮮有人痛哭流涕，但多數也都板着臉，盡量裝出了一副難過模樣。

只有曹正坤和吳衮兩父子，完全跳出了壓抑的氛圍，轉而陷入了獨屬于他們倆的争吵世界。

“早就跟你說了，別管我的事。”

“我是你老子，老子不管你，誰管？”

“你随便管，反正上官家我是不會回的。”

“我馬上就要退休了，上官睿身邊要是沒有人，上官家就得垮掉，你忍……”

“我忍心。”

吳衮擡起手做出要打人的姿勢，可曹正坤不避反而把頭往上迎。

這引來了很多人的注視，當然也包括臺上的上官睿。

可他只能裝作無事發生。

厲聲喝一句确實能讓場面安靜下來，可安靜之後呢？

吳衮是個思慮極重、且擁有大智慧的人。自己老爹還活着的時候，吳衮興許還會有所顧忌，至于現在，他随時能把屬于上官家的一切都變成吳家的。

不過上官睿已經不在乎了。

他現在只想給謝持舉辦一場轟轟烈烈的葬禮，結束後他自己會主動退位的。

王權本就不是他所追求的，他唯一盼望的只是摯愛之人能夠健康活着，可天并不遂人意。

父親和謝持都死了嘛。

“我以為人性是善良的，會有人去接受不一樣的東西。”

下雨了。

起初是不易察覺的小雨點，慢慢的雨滴越來越大，人群随即四散開來。

上官睿若無其事的繼續說：

“可醜陋的人性不斷沖刷着我的三觀，所有對我來說珍貴的東西，都被帶走了。”

李紹琛擔心安娜受涼，便讓曹正坤帶着她與衆人一起躲進了屋裏。

他則與吳衮繼續坐在場下，等着上官睿念完。

“我很痛苦，”上官睿帶着哭腔說道：“好累，我……”

上官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而後取下身後的配槍。

他對着臺下僅有的兩名聽衆笑了笑，在“謝謝”二字講完後，他面如死灰，以極快的速度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槍響，人倒地。

李紹琛已經跳上了講話臺，再有一步的時間，他也許就能把上官睿推倒，也許就能救下這個人。

鮮血随着雨水從他身邊流過，一種絕望的壓抑氛圍随即将他籠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