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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內殿中隐約傳來照微的聲音,她又在講那幾個市井笑話,昨天在母親面前講了三五遍,回回都将母親逗得樂不可支。
祁令瞻在殿外停了片刻,待她講完,讓衆人都去殿外稍候,添茶倒水的宮侍也打發走。
“什麽話,還要神神秘秘地說,”照微對祁令瞻道,“姐姐積郁難纾,你可不能訓她。”
祁令瞻說:“有你作襯,張飛來了也堪稱一句娴靜,我訓不到別人身上。”
“那不讓我聽?”照微探頭探腦不肯走,“必然是要講我壞話。”
“大勇不畏讒,”祁令瞻将她推出去,曳上格門,“安靜在外候着吧。”
茶室裏只剩祁令瞻與祁窈寧,窈寧要為他倒茶,祁令瞻不敢勞累她,上前将茶壺接過去。
窈寧道:“我能為哥哥斟茶的機會不多了,今日難得,哥哥不必多禮。”
祁令瞻道:“你有百年福壽,別說這種話。”
窈寧笑了笑,“千年百年,人但有一死,便要為身後事做打算。”
她說的打算,便是讓祁憑枝入宮侍疾。祁令瞻雖受她所托寫信給祁家長房,但并不贊同她的做法。
他說道:“自右掖門一路過來,見堂妹面有喜色,未得勢已生倨傲心,以後她若真成了皇後,未必會念着血緣,善待太子。”
“哥哥不必憂心。”祁窈寧擱下蓋碗,示意他附耳過去,低聲與他透了幾句真心話,卻見祁令瞻眉心緩緩蹙起。
“照微?你竟然仍想讓她入宮?”
祁窈寧道:“韓家的事我已聽說,我知道哥哥必不會讓照微嫁到這種人家去,你放心,我不逼她,只讓她自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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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令瞻聲音裏透出幾分嚴厲:“窈寧,你不能這麽作踐自己。難道除了阿遂以外,我、父親母親,還有陛下,我們就不是你的家人嗎?你要我眼睜睜看着你——”
“哥哥!”
祁窈寧打斷他的勸告,因氣湧而掩唇驟咳,祁令瞻忙給她倒水順氣,卻見她掌心的素綢帕子裏洇開一團殷紅的鮮血。
窈寧眼中蓄滿淚水,将帕子遞給祁令瞻看,“茍延幾日對我而言沒有意義,我只此一個心願,哥哥……倘照微願意可憐我和阿遂,這是我欠她的恩情,我來世報答她,倘她不願,哥哥放心,我絕不會逼她。”
在她哀求而希冀的目光裏,祁令瞻數番欲言又止,終是緩緩攥緊了那沾滿血跡的帕子。
他的心被活生生地從逃避的幻想中撕下,墜入冰冷的、避無可避的現實中。
最終,他說道:“此事便如你所願,倘照微自己願意,那就讓她入宮,倘她不願……你放心,窈寧,只要永平侯府在一天,只要我尚有一口氣,絕不會讓阿遂受人欺淩。”
“哥哥……”
“只是你也要保重自己,就當是我代母親……求你了。”
他說的母親,是永平侯的先夫人,他們的生母。
母親尚在世時,他們兄妹同養于母親膝下,旦暮共食,早晚相見。母親去世後,榮安堂的祁老夫人将他們接去撫養,她是個最重規矩的人,整日将窈寧關在繡樓,讓她學刺繡、女工,尋常不許她下樓。他們兄妹一年到頭也見不着幾次面,窈寧越大越羞澀內斂,有時與他說幾句話都不敢擡頭。
直到容氏入府,又過了幾年,将窈寧從繡樓裏接出來。只是窈寧的性子才稍見明朗,便接到了宮裏賜婚四皇子的禦旨。
他們兄妹二十載,算起來,他這個做哥哥的,實在虧欠了她太多。他想照拂她、想待她好,已然沒有了機會,如今她求他這件事,卻叫他進退維谷,應也不是,拒也不是。
永平侯一家未時末出宮,祁憑枝留下,被安置在坤明宮偏殿。
她在雕梁畫棟的宮殿裏喜不自勝,此處的卧房比她居住的院子還大,更有八珍玉食、明前好茶,任她取用。
女官錦春得了皇後授意,将姚貴妃送來的禮物任她挑選,并暗示祁憑枝道:“貴妃娘娘一向出手大方,姑娘得了賞,應趁熱去謝恩,娘娘愛熱鬧,好相處,管着後宮許多事呢!姑娘不必忐忑。”
祁憑枝早已耳聞姚貴妃的大名,曾暗中擔心會與她起沖突,如今聽錦春此言,先松了一口氣,喜盈盈應下:“我曉得了。”
第二日一早,祁憑枝刻意裝扮一番,前往臨華宮拜見姚貴妃。
姚貴妃果然如錦春所言,和若春風,拉着她的手,要與她以姐妹相稱。見她戴的簪子是舊年的樣式,命人取來一套新打的金絲八寶攢花頭面,擡擡手就送了她。
祁憑枝眼睛都直了。
兩年前祁老夫人大壽,皇後駕臨永平侯府時,頭上戴的也是一套金絲八寶攢珠髻。那珍珠瑩潤,金絲細耀,随着她轉頭輕輕顫動,光彩奪目,叫人睜不開眼。
一連幾天夜裏,祁憑枝做夢都是那套金絲頭面,醒後卻只能對着一匣子樸素粗糙的銀釵黯然神傷。她止不住地想,倘老夫人沒有偏心,讓父親襲爵,那自己才是侯府娘子,該賜婚四皇子、入主中宮做皇後的也是她。
那本該是她的金絲八寶攢珠頭面。
嫉妒的滋味不好受,這副頭面叫她耿耿于懷許多年,今日驟得,不免又是驚訝又是歡喜,轉頭抹起淚來。
姚貴妃睇着她道:“莫非是俗禮簡陋,叫妹妹見怪了?無妨,再遣人換幾套便是。”
祁憑枝忙擺手道:“是此禮太貴重,我不敢穿戴,怕逾禮。”
貴妃身邊的女官聞言噗嗤笑出聲,插嘴道:“娘娘一向大方,心情好時,賞我們這些奴婢也戴得,姑娘是官宦家的小姐,皇後的妹妹,更有何妨,一旦皇後娘娘——”
“素螢,別多嘴。”姚貴妃瞪了女官一眼,轉而安撫祁憑枝道:“我是瞧妹妹生得明豔,正配這副頭面。妹妹若不喜歡,我賞了奴才,另給你挑一套。”
“我喜歡的,貴妃姐姐!”祁憑枝怕她真要丢了這副寶貝,險些起身去攔。
見她這急切的反應,姚貴妃心中暗笑,“那妹妹就收着吧,一點薄禮,承妹妹不棄。”
祁憑枝抱着裝頭面的漆盒,雙腳發飄地離開了臨華宮。
若說“入宮侍疾”是抽象的飛上枝頭的暗示,那懷裏沉甸甸的頭面就是她真正體會到富貴與權勢的開始。
四下無人,祁憑枝将耳朵貼在漆盒上,聽那金絲與珍珠輕撞,隔着一層檀木,傳出讓人心顫酥軟的嗡嗡聲。她的心也随之蕩漾不已,不由得想起素螢女官被姚貴妃喝止的那句話。
一旦皇後娘娘……
坤明宮就在眼前,碧瓦飛甍,開闊宏麗,是大周最尊貴、最受寵愛的女人才能居住的地方。
祁憑枝在心裏默默将那句話補齊:一旦皇後娘娘殡天,你就是坤明宮未來的主子,天下的富貴與熱鬧,都将任她取予。
一陣寒顫自腳底湧至全身,旋即變作肆意暢想的快樂。
錦春将此事告訴祁窈寧,她滿意道:“此事你安排的不錯,慢慢将祁憑枝的喜好透給臨華宮的眼線,讓她們姐姐妹妹之間,多培養培養感情。”
錦春應是,将藥爐上溫着的湯藥捧下,侍奉祁窈寧服用。湯藥自喉間而下,喝得多了,骨頭縫裏也泛苦,窈寧卧在榻上緩了一會兒,又将錦秋叫來。
她吩咐錦秋:“上元節快到了,你住到侯府去,若二姑娘婚事有變,及時回來禀告。”
錦秋領命退離。
大周最隆重的節日是除夕和中秋,但論及熱鬧有趣,當屬上元節的游燈會與七夕節的乞巧。
每年上元燈會,宣德門外都會堆起幾十座鳌山燈樓,樓裏樓外懸挂價值連城的各式彩燈,将人間照得亮如仙闕。
街上擠滿了看熱鬧、賣挑貨的布衣百姓,達官顯貴的觀覽洞天之地則在兩街宮闕雅間裏。
憑祁令瞻二品參知的身份,無論他來不來看燈,樊花樓裏的雅間都會為他預留。往年他都在宮裏值守,準備即将到來的開朝,今年難得有興致,與容汀蘭、容郁青、照微一同出門賞燈。
照微在雅間待了半個時辰就坐不住了,見母親和舅舅一邊賞燈一邊談論生意經,沒空顧她,和家婆打了聲招呼便要溜走。剛走下樓梯,聽見身後有人叫她,竟是祁令瞻跟了出來。
他緩步下樓,“街上人多,母親讓我跟着你。”
照微将他上下掃一眼,見他長袍玉冠,雅致風流,因未着官服而頓減威嚴與冷清,令人目光不自意停在他昳麗的眉眼間。
照微靠着闌幹,偏頭笑道:“街上人多,小心沖撞了兄長。”
祁令瞻将搭在臂上的披風扔給她,“無妨,總好過你沖撞了別人。”
這話照微不愛聽,她出門後偏往人多熱鬧的地方鑽,賣刀劍的要上手摸,甩賣狗皮膏藥的挑攤也得湊上前看兩眼。
祁令瞻落後半步與她同行,許是他氣度太出衆,一看便是下宮闕來貪新鮮的公子爺,衆人都自覺避着他走,仿佛城樓上明明如月的裁錦無骨燈,據說價值平州三個月的田賦,即使落下城樓,也無人敢偷碰。
照微本料想他會被哪家姑娘劫走做夫婿,可惜多慮了。
晃晃悠悠逛到亥時初,行人都往禦街的方向湧去,等着去瞧白象游街。照微被擠得七葷八素,咬着牙要迎頭趕上,被祁令瞻拽住披風兜帽,三兩步拖出了人群。
他說:“咱們走興安街繞過去,那裏人少。”
照微聞言雙眼一亮,迫不及待催促他:“走走走,你帶路。”
興安街與禦街并行,在禦街以東,朝臣應卯下值、或外地官員入京進宮多走此路。為了防止沖撞貴人,此路一般不允許尋常百姓通行,所以今日也少有人能想到此處。
照微與祁令瞻前往興安街,在街口碰上鄭五娘。
照微與她不熟,她卻殷勤上前來拜見,送了照微一盞精巧的花燈,邀與她同行。照微看向祁令瞻,見他面色無瀾,絲毫沒有要開口推拒的意思。
難道鄭五娘是為兄長……
照微若有所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鄭五娘,只好應道:“那五娘便與我們同行吧,叫家仆跟在後面。”
鄭五娘十分高興,上前與照微挽臂而行,照微從不知她何時變得如此熱情健談,聊今夜的香車燈市,聊她養的梅花樹,甚至聊到了她看上一位情郎,準備再蘸嫁人。
“他是個老實本分的男人,留任永京,前途又好。若是嫁了他,我願每日洗手羹湯,相夫教子。”
鄭五娘笑靥含羞,三番五次擡手撫摸自己發間的簪子。那是一支細長樸素的銀質戟簪,通常是男人拿來簪冠,且是朝廷武官的樣式。
“今夜他正在白象儀隊裏,我本不愛出門,只是想去見見他的威風。”鄭五娘道。
照微的目光凝在她發間銀簪上,緩緩停下了腳步。
她發覺自己好像想岔了一些事情,鄭五娘突然殷勤,原不是來尋兄長,而是為了她。
照微突然擡手将鄭五娘發間的銀簪拔下,端詳半天,在簪尾摸到了一處隐秘精巧的刻字。
她擡眼望向鄭五娘,似笑非笑道:“五娘是想說,你那情郎叫韓豐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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