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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兩淮地區魚米富庶, 供給天下,錢塘一帶更是市列珠玑、戶盈羅绮,繁盛迷人。
三位欽差甫到館驿, 就被等候已久的馬員外請去了花樓吃酒。
馬員外名馬後祿,與永京呂氏布糧是姻親,而呂家的女兒是姚丞相的愛妾, 這樣三攀五攀,馬後祿也常以丞相親眷在外自居。
席間金杯玉盞相接,歌舞美人如雲, 張李兩位特使懷中美人勸酒,應接不暇,獨有薛序鄰不飲酒也不狎妓, 安靜地端坐桌邊, 氣質溫和又冷漠拒人。
馬後祿以為他對自己的招待不滿, 薛序鄰謙和笑道:“非是晚輩掃興,晚輩雖未婚配,卻已有心上人,今日之事若被她知曉, 恐要同我吵鬧不休。”
馬後祿不屑一顧地嚷嚷道:“未成婚就吃醋, 這是不守婦道,薛欽差一表人才,正是風流時候,誰家姑娘能……”
“相府二姑娘。”
馬後祿後半截話戛然而止, 與另外兩位特使面面相觑,懷疑自己聽岔了。
“姚二娘子……不是已經許給祁參知了嗎?”
薛序鄰臉上露出苦笑, 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說道:“六禮未過,一切尚有變數。晚輩此次來兩淮,是膺丞相之命,也是為了争奪美人,所以馬員外不必擔心我的立場,我比你更見不得容家好過。”
馬後祿恍然道:“原是如此,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哈哈!”
忙揮手叫撺掇薛序鄰的幾位姑娘退下,讓人沏酒樓裏最好的茶來。
薛序鄰态度随和:“無須好茶,只煩請呈一套筆墨紙硯給我即可。”
席間重又熱鬧起來,馬後祿一邊飲酒狎妓,一邊埋怨容郁青的行徑,薛序鄰靜靜聽着,要緊處提筆記在紙上。
“咱們都是相爺派來主持公道的自己人,不瞞諸位,正是鄙人向朝廷檢舉的容郁青……薛大人,這話可不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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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序鄰擡目一笑,“員外放心,我知道輕重。”
馬後祿點點頭,繼續道:“那容郁青為了吃獨食,在葉縣、坳南兩地弄了幾座織室作坊,以朝廷的名義将兩地賤民的應稅布匹減為等量的棉花,煽動這些賤民有地的不再賣地,沒有地的也不再賃田。眼下正是稻米插秧的時節,沒有人幹活,且不說我們地主沒有飯吃,将來也沒有糧食向朝廷交稅,他這樣做,分明是挑釁朝廷,蔑視丞相!”
馬後祿擱下酒盅後,掩眉嘆氣。
薛序鄰溫和問道:“不知容郁青是如何煽動佃農不插秧的?”
“當然是靠騙,”馬後祿說,“他說只要不插秧,跟他一起在作坊裏胡鬧,他不僅給減稅,還額外給發工錢。”
“以利相誘,阻撓春耕?”
“對,就是這麽回事。”
薛序鄰将這些話逐一記在紙上,臨了請馬後祿簽字畫押。馬後祿有些猶豫,聽說是要報回給丞相,最終還是在紙上戳了指印子。
第二天一早,張李兩位特使尚宿醉未醒時,薛序鄰已獨自駕車前往葉縣,一路打聽着尋到了織室作坊。
作坊裏十分熱鬧,院子裏,幾位農婦聚在一處擺弄織機,還有十幾人圍在旁邊觀望,時而指指點點,時而竊竊私語。薛序鄰上前亮明身份,打聽她們家中的情況,聽說他是欽差,農婦們忙不疊為容郁青說好話。
“從前我家租馬員外的地,替他交完稅還要三七分,抛開口糧和春種,一分家私也攢不下,贍養老小、娶妻生子,關關都是鬼門關,萬一再碰上朝廷加歲幣稅,那家中只有賣兒賣女這一條路了,多虧了容掌櫃,他不僅減了我們的稅,還給我們發錢,單是去年一年,就給我們每人發了二兩銀子。”
薛序鄰靜靜聽着,從袖中取出竹管炭筆,在紙上記下:施錢給稅民,确有以利相誘之事。
他問農婦:“你們在織室做工,你們的丈夫可是在地裏插秧?”
農婦們嘆氣搖頭,說道:“馬員外說了,凡是家中有人給容掌櫃幹活,就要問我們收雙倍的地租,算下來一年白幹,還得受氣。”
薛序鄰問:“那你們的丈夫現在在做什麽?”
農婦道:“還是靠容掌櫃,他組了個商隊,将織成的布往別的地方運,我們家的男人都跟着商隊出遠門去了。”
薛序鄰心下了然,在紙上記到:婦人為其織,丈夫為其運,一戶之生計,皆在其掌中。
農婦們不識字,平白緊張地盯着他手裏的竹管筆,薛序鄰含笑安撫她們道:“諸位阿嬸不必擔心,你們容掌櫃給朝廷賺了不少錢,朝廷派我來嘉獎他,要将他的法子記下,教給其他官商。”
聽聞是嘉獎,幾位農婦松了口氣,七嘴八舌又補充了許多事,譬如聽說容掌櫃自家花了許多銀子造織室、弄織機,每天天不亮就到織室來,披星戴月地陪着她們忙。
薛序鄰一一記下,聽院中夥計高聲道:“容爺來了!”
他擡頭,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迎面走來,一邊走一邊摘身上沾的棉絮,還一邊與夥計們吩咐事情,險些走到薛序鄰臉上,這才擡頭看見他,眯着眼将他上下一打量:“你就是欽差?”
容家人模樣生得都好,人說外甥肖舅,眼前這副三分不耐煩的神情與紫宸殿裏所見的明熹太後如出一轍。
薛序鄰溫然一笑,公正作揖道:“鄙姓薛,字伯仁。”
容郁青态度不冷不熱,“哦,薛欽差,你要查什麽?”
“只是随意過來看看,”薛序鄰往他身後的織室張望,問道,“勞煩容掌櫃,我能進去看看嗎?”
容郁青自覺事無不可對人言,又實在應付煩了這些人,揮手點了個夥計,“你帶薛欽差去看看吧,我要去趟坳南,不奉陪了。”
薛序鄰也不與他為難,作揖相送,“容掌櫃慢走。”
他跟着夥計在織室中四下走動,聽其介紹,東邊織室造棉,西邊織室造絲。
棉布想要造得白淨清化,只仰賴上弓棉工的手巧。好的棉工很難培養,所以東邊織室規模不大,無非是将棉花收取後一起上弓,保證産出棉布的顏色、質地一致,從而每匹能多賣幾吊錢。
真正有玄機、能賺錢、鬧得馬後祿雞飛狗跳的是西邊的治絲織室。
一走進西織室,入眼見一排缫車,尋常缫車一次能缫十枚蠶繭,經過改良後的缫車一次性能缫二十枚蠶繭。缫車後面用來調絲的絡篤和将蠶絲就經緯的子也都經過改良,用起來又省力又工整。
薛序鄰從旁觀察了片刻,問夥計:“像這樣織,多久能織一匹絲綢?”
夥計不無得意地說道:“尋常熟練婦人,兩天能織一匹絲綢,借着咱們織室的織機,一天能織兩匹,且不會抽絲,也不會混色。”
薛序鄰在心裏默默算了筆帳,忽而笑道:“一年能賺不少錢吧?”
“還沒到賺錢的時候,這些織機上旬剛裝完,除了幾個熟練婦人,大家都不熟練,大人來時也見過,她們正在院子裏學着呢。”
夥計怕他誤會,又說道:“而且這錢都是給朝廷賺的,我們容掌櫃不是貪財的人,去年還自家貼錢往朝廷送呢。”
這事薛序鄰聽說過,但容郁青貼進去的錢并沒有到三司的口袋裏,半路變成了荊湖路駐軍的軍饷。這些軍饷使祁參知暫時收攏了荊湖軍的軍心,從而成為圍剿肅王、擁太子上位的利刃。
一百多萬兩換個皇位,誰說容郁青不會做生意?
薛序鄰在織室待到下午才離開,回到館驿後正碰上另外兩位特使起床,他們又約了別的員外去酒樓吃酒,邀薛序鄰同去。
薛序鄰指着自己衣服上的泥點子,謙笑道:“晚輩只帶了一套換洗衣服,昨天洗了還沒幹,不方便出門陪客。且兩位也知道晚輩不能喝酒,不敢狎妓,就不去擾諸位的興致了。”
二人只好奚笑他一通後放他離去。
是夜小雨,館驿內燈火如豆。
夜雨聲如萬蠶食桑,密密麻麻咬在窗棂上,薛序鄰穿着中衣坐在桌邊寫東西,手指凍得通紅,時不時停下呵一口氣。
他是狀元出身,又在翰林院中磨勘六年,弄筆于他如反掌,手邊的半截燈燭尚未燃盡,他已寫成一封書信,并抄錄了一份章奏,待吹幹墨跡後,投筆起身,活動了一下臂膀。
有人敲門,是他的随身親信,探頭進來問道:“公子,你找我?”
薛序鄰将一封信并一封折子交給他,說道:“明天若是雨停,你帶着這兩樣走官道回永京,先去永平侯府送信,再去丞相府送折子。”
親信鄭重接過,問道:“可是要将信送給永平侯世子?”
薛序鄰緩緩搖頭,“不,是送給永平侯。”
親信應下,将要離去時,薛序鄰又喊住他說道:“送完信,你就別回來找我了,去老家尋我母親,若我出了什麽事,請你幫我多照應她。”
親信微愣:“公子……”
“去吧。”
室內重歸寂靜,薛序鄰擡手按熄了燈燭,起身走到窗邊觀雨。
黑漆漆的雨夜一望無涯,只在廊邊透出的昏光裏如銀絲般倏然閃過,像挂在織機上的蠶絲,織就一張潮濕陰冷的網,鋪天蓋地地罩下來。
他想起在翰林院裏寂寂聽雨的許多個夜晚,也想起父親自盡的那個雨夜。
風光一時的狀元郎,身後寥寥無人憑吊,世人忘了他的風光,也忘了他的屈辱,時如野草鑽出青石地板,将他流進石縫的血液一滴滴吞沒。
唯有含淚留下的那句話,每逢雨夜,必在耳畔回響。
他說:國蠹當道,懷才有罪。伯仁,你萬勿從仕,如我一般留千古罵名。
三月初,永平侯祁仲沂從鹹天觀中打醮歸府,趁他下馬,在石獅旁等候已久的親信将薛序鄰的信送上。
祁仲沂慢悠悠看了他一眼,說:“尋錯人了吧,世子此時仍在宮裏,本侯不理塵間事。”
親信道:“公子囑托過,信交給侯爺,不給世子。”
祁仲沂問:“你家公子是何方神聖?”
親信答:“公子說,他父親姓廖,餘下的,您看了信就明白了。”
廖非大姓,祁仲沂一時記不起,直到回府後在燈下展信,細細讀罷,雲淡風輕二十年的臉上竟露出了驚懼欲裂的神情。
他想起了一位姓廖的故人。
二十年前連中三甲的狀元郎、十六年前代表大周與北金議定了平康之盟的翰林承旨,廖雲薦。
只是廖雲薦早已去世,他的妻子不知下落,祁仲沂也曾派人尋過,未果,便漸漸不再惦記此事。他萬萬沒想到他的兒子贅入母族,改換身份,又一路考進了朝堂。
他想做什麽,是單純想謀個前程,還是想報複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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