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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照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她痛恨祁令瞻近日與姚丞相勾連的作為, 但他是她的兄長,教導她保護她,曾為她受過傷、為她千裏奔襲, 她不可能不認他。
她不否認,是因為心底不願否認;而她不承認,是因為不想給他好臉色, 不願見他得意。
然而這沉默落在祁令瞻眼中,卻是完全相反的意思。
她不願認他了,只是面對咄咄逼問時, 礙于情面沒有挑破。
她正在心中遺憾……她的兄長為何是他。
沉默太久,以至于兩人之間隐約有了劍拔弩張的态勢。照微突然轉頭打了個噴嚏,攏了攏身上織金縷霞帔, 若無其事望向中天明月。
月光清透, 照在她微微揚起的臉上, 睫毛也清晰可數。
祁令瞻緩緩朝向她揖禮,聲音較方才質問她時已平靜許多:“宮中冷寂,娘娘多保重,臣先告退了。”
他的襕衫蹭過她左肩流蘇, 拂起一陣清響, 随着他下樓遠去的步履聲遠去又漸漸停息。
照微飲下的酒至此刻才完全蘇醒,心頭浮起淡淡的傷懷,絲絲縷縷如月下花影,被夜風一搖, 又越過秋千飛遠了。
祁令瞻回到永平侯府後,使人将存在閣樓落了塵的書箱搬下來, 挨個打開,從中找到了許多他少年時的書稿。
有幫父親抄寫的道經、國子監中先生布置的文章課業、年少輕狂的詩文習作, 還有為督促照微練字,特意寫給她臨摹的字帖。
他将那字帖從故紙堆中抽出,展在燈下細細端詳。
彼時的字确與如今不同,筆法棱角分明,無論是入筆的露鋒還是收筆的尖鋒,皆有墨透紙背的力道。短撇犀利如刀,長橫強勁如弓,滿目望去,仿佛有金石擊柝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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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照微當初央他寫的元稹的詩:“金埋無土色,玉墜無瓦聲。劍折有寸利,鏡破有片明。”
那時她尚不懂得欣賞詩韻與格律,單覺得這首詩有骨氣,如今卻長大了,懂得欣賞詩的意境了。
“斷雲流月神仙處,杯傾客闌歸去時。”祁令瞻低聲念起她今夜所吟的薛序鄰的詩作,面上現出幾分諷刺的笑。
平彥為他端來解酒茶,見了這字,忍不住誇贊道:“公子從前的字可真好看,像碑帖上拓下來的一樣,我記得那位翰墨大家黃芾都誇過你,說再有十年,他也得為你讓路——哎呀!”
話音未落,卻見祁令瞻将那字帖抵在蠟燭上點燃。
燭焰倏然騰起,火舌卷着泛黃的紙張,跌落在青石地板上,轉瞬枯滅為一層灰燼。
他轉身又從腳邊書箱中抓起一摞。
故紙化蝶,撲火而亡,燃紙而生的火焰比噬炭而生的火焰更狂嚣,險些要舔上他的鬓角,而他垂目不理,只顧翻覽舊筆,然後一張張抛入火光中。
平彥在一旁急得跳腳:“好好的字,公子這是做什麽!夫人特意讓人仔細收存,這些字,這些字……可再也寫不出來了!”
祁令瞻聞言淺淺一笑,說:“既然寫不出來,以後也無人記得,留着做什麽,徒惹人傷心。”
他蹲在書箱旁,一口氣燒了兩箱,起身時忽覺一陣暈眩,腳下一趔趄,不小心踢翻了堆滿紙燼的銅盆。
薄薄的紙燼傾倒滿地,夾雜着将熄未熄的火星,有些隐約還能辨認曾經的字跡。
祁令瞻擡袖掩面,被嗆得直咳,待緩過勁兒來,對平彥道:“勞煩你收拾掃起……就埋到院中那棵石榴樹底下吧。”
這是他醉至傷心處時做下的事,第二日醒來後,站在石榴樹下怔了好一會兒。
平彥又來唠叨他,他耐心聽完後說:“你同我抱怨便罷了,這件事千萬不要傳進宮裏。”
祁令瞻自稱感染風寒,一連在府中閉門數日,無事可忙,每日只在石榴樹下禪坐靜思,平彥問起時,他只說自己在數今年的石榴果。
平彥沒頭沒腦跟着傻樂:“今年的石榴确實多,長得也都勻稱圓潤,秋天時肯定漂亮,今年太後娘娘有口福了。”
祁令瞻嘴角揚了揚,說:“宮裏什麽沒有?她不會稀罕這個。”
平彥道:“那可未必,上回我入宮時,太後娘娘還問起她在院中埋的那兩壇酒有沒有被人偷喝,問她檐下那窩燕子回來了沒有,娘娘惦記着府裏呢。”
祁令瞻禪坐是為了清心,不想再提照微,打斷了平彥:“今天天氣好,你去我書房,把堆在箱子裏的書搬出來曬一曬。”
平彥領命而去,不到兩刻鐘便又跑了回來,臉色頗有些緊張。
祁令瞻問他:“又想來聒噪什麽?”
平彥湊到他面前低聲道:“門口來了位客人,說是公子的朋友,我瞧着他有點像……有點像得一師父。”
祁令瞻卻沒有他想象中那樣顯得驚訝,只站起身來拍了拍襕衫上的灰塵,說道:“書先不必曬了,請他到我書房去。”
走進書房的不是缁衣和尚,而是一位頭戴幞頭、腳踩烏靴的翩翩公子,臉仍是得一的臉,只是一年多不見,臉上曬成了淺麥色,人也餓瘦了不少。
祁令瞻瞥見他的鬓角,說道:“有生之年,竟然見到得一師父還俗了。”
“做下大事,又想保命,不能再四處招搖,”得一抱拳行了個俗禮,含笑道,“如今我名秦疏懷。”
當年他為照微刺殺長寧帝後,被她送出宮,在深山老林裏蓄發還俗,弄了個行走江湖的假身份。祁令瞻派人聯系上了他,說請他往永京一敘。
秦疏懷道:“我知道你們兄妹無利不起早,說罷,又想請我幫什麽忙?”
祁令瞻說:“此事別人也能做,但我想秦兄一定感興趣。”
他讓秦疏懷附耳過去,壓低聲音,如此如此交代了一番。秦疏懷聽罷,面上現出幾分奇異的神色,欲言又止,祁令瞻叮囑道:“此事不要讓太後知曉。”
秦疏懷哭笑不得,問:“你們倆到底誰作主?”
祁令瞻道:“各做各的主。你放心,令你為難的事,我不告訴你就是了。”
秦疏懷記下這話,點點頭便要告辭,祁令瞻卻又攔住他,叫人送上兩盞好茶來,說:“你難得入京,不妨敘敘舊再走。”
秦疏懷眯眼打量祁令瞻半晌,見他面色冷白,眉間一直輕蹙着,似有郁色,心中了然,問道:“祁世子有心事想不開?”
祁令瞻不置可否,請他往茶榻上對坐,奉上一盞苦丁茶給他。
秦疏懷接了茶,苦笑道:“原是一日念佛,終身為僧,縱使還了俗也要渡人。”
祁令瞻說:“有些事想找人聊聊,倘若只留在自己心裏,我怕自己哪天死了都不得清白。”
秦疏懷道:“閣下從前不是在乎身外名的人。”
祁令瞻說:“從前我尚蒙昧,高估了自己的勇氣,諸事算計時獨未算身後名,如今卻有些後悔,怕被某個人誤解。”
“世子有心上人了?”
他問得直接,祁令瞻手中的茶盞輕晃,剔透如琥珀的茶湯中泛起層層水紋。
他尚未回答,眼裏的柔情與傷懷已洩露了心事。他靜靜望着茶盞,直到水面平靜如初,才慢慢說道:“若我取姚丞相而代之,她想必會很失望。”
“可你若不取代他,則內資外敵、外庇內奸,沒有人能奈何他。”
“狼吞狼,虎驅虎,這個道理我明白,”祁令瞻輕聲嘆息,“我只是想不通,人的妄念從何處生,為何有如此強悍的力量,能令人日夜為一念所折磨,從前數年辛苦未曾動搖的前路,如今卻令我感到不甘。”
他不甘心在她失望與冷漠的目光裏踽踽獨行,為什麽旁人可做她的順臣,肆意讨她的歡心,他卻只能懷着大逆不道和驚世駭俗的心事,漸漸遠離她。
秦疏懷沒經歷過這種折磨,此時只能含蓄地安慰他說:“一切都是暫時因緣,百年之後,你與她各随六道,不相系屬。”
祁令瞻卻說:“正是因此,我更不忍就此別過。”
說話間,平彥來敲門,隔着門通禀道:“公子,太後娘娘聽說你病了,派禦藥院送來一席藥膳。”
祁令瞻明顯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來的內侍是誰,張知嗎?”
平彥說不是,“是坤明宮的供奉官,姓江。”
見祁令瞻神色似有不虞,秦疏懷問道:“這是怎麽了?難道一個內侍太監也能将你得罪了?”
祁令瞻不想與他解釋,起身理了理衣衫,“秦兄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
他外出迎旨,見禦藥院的內侍們端着各式進補的羹湯魚貫而入,擺了滿滿一桌,有茯苓雞湯、粟米粥、姜乳餅,所費不糜,勝在心意新奇。
天家賜宴應該當場享用,随行宮娥為他盛粥布菜,祁令瞻卻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他的目光從藥膳移到江逾白身上,說道:“皇太後殿下還交代了你什麽事,一起說了吧。”
江逾白從容一揖,态度謙和,“娘娘說她院中的梨花樹下埋了酒,讓仆今日順道挖出來,帶回宮裏。”
祁令瞻心中輕嗤。
只怕挖酒才是正事,賜宴只是幌子。這算什麽,要将東西都搬走,然後與永平侯府一刀兩斷嗎?
這個沒有心肝肺的小白眼狼。
江逾白見他沒有反應,又一揖道:“勞煩祁參知指路。”
祁令瞻卻慢悠悠道:“她的院子你去不得。”
江逾白不解,祁令瞻說:“皇太後出閣前的閨房,豈是尋常男子能靠近,你在宮裏也這般沒有規矩嗎?”
若換了別的內侍,此時必自陳一番太監不是男人的論調,以表自己絕無非分之心。但江逾白尚未修得此等油腔滑調,此時竟支吾住了,自耳朵至雙頰,均是一片緋紅。
他這副仿佛有點什麽心思的表情讓祁令瞻本就不怿的心情更是發堵,他将面前的白瓷碗向前輕輕一推,聲音微寒地說道:“你将這藥膳帶回宮複命,就說我不同意這種交換。”
江逾白說:“這是兩碼事,藥膳是娘娘體恤,天家賜宴,沒有推辭的道理。至于那兩壇酒……仆回宮後會禀過娘娘,請她另派人來。”
只是這話傳到照微耳朵裏,又是另一重意思。
照微氣得連午飯都沒吃,恨恨罵道:“他這是要趁爹娘不在将我趕出家門,虧我好心好意惦記他的病,還眼巴巴派人去關心他——逾白,你可看清楚了,他真的沒病倒?”
江逾白沉吟片刻,委婉回答道:“參知大人中氣十足。”
“這個混賬東西!”
照微氣得在殿中走來走去,不住地擡手扇風,突然想到了什麽主意,揚起下巴冷笑了兩聲。
“他不讓本宮的人進門,那本宮自己回去,不僅要把埋的酒挖出來,還要好好教訓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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