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心跳
第007章 心跳
如果不是手裏的玫瑰太沉,裴拾音真的有将捧花扣到宋予白臉上的沖動。
狀态不佳,以至于下午的話劇排練,被導演中間喊停無數次。
“拾音,你怎麽回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連累對戲的搭檔和社團裏其他人浪費時間,裴拾音過意不去,叫了奶茶道歉。
卞思妤出面替她解圍:“她最近剛剛搬家,有點認床,這幾天都睡不好。”
衆人了然,并表示理解。
反正排練時間充裕,導演揮揮手,示意大家可以先休息。
社長孫慧珊則叫了周榕給她講戲。
周榕是這個劇本的主創之一,自然比其他人要更熟悉這個故事,也更明白角色應該如何表達演繹,細致跟她講了一遍,裴拾音仍舊不得要領,沮喪地向孫慧珊求助,詢問對方是否考慮換人。
“主要是形象上你最符合,”孫慧珊在旁邊安慰她,“你回去再試試,如果實在不行,咱們再換人,別有心理壓力。”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也不好再拒絕。
休息的時間很快就到了。
導演跳過她那幕,優先排練了下一幕。
裴拾音坐在觀衆席裏看其他人表演,肩膀忽然被人用筆記本的書脊敲了一下。
一回頭,昏暗的大禮堂內,對上周榕燦爛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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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這個筆記本裏,有我們當初構思這個劇本時,對你這個人物角色的完整的小傳和設定,你要不要看一下?”
“可以啊。”
裴拾音欣然接過黑色牛皮封的筆記本,連聲道謝。
“還有哦,”周榕目光狡黠,下巴沖筆記本點了點,唇角忽然揚起一個非常陽光的笑,“如果學姐在中間看到任何不明白的東西,請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保證24小時在線。”
裴拾音不疑有他,大大方方地笑着說“好”。
除了話劇社的排練不太順利以外,這段時間的生活甚至稱得上“平順”兩個字。
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但宋予白明顯是在回避她。
卧室裏已經做好了嚴密的隔音措施。
她入睡時,不知道對方何時回家。
她起床時,同樣也不知道對方何時出門。
感謝這種人為制造的時差,讓一切相安無事。
裴拾音已經習慣了如何住在宋公館裏,去極限估算地鐵的時間,以便踩點抵達教室,趕在早課的教授翻點名冊之前乖乖坐好。
教授點名的間隙,卞思妤偷偷跟她聊天。
大教室近後門靠過道倒數第三排,進可攻退可守的絕佳黃金位,摸魚也不用膽戰心驚。
“周五又要排練了,你昨晚是不是已經背完臺詞了?”
“差不多吧,我連夢裏都在背臺詞,一晚上都沒睡好。”
裴拾音打了哈欠,從帆布包裏掏出早課的教材。
卞思妤看了眼她攤在桌上的那本書封,有點無語:“你看來是真的沒睡好。”
早課第一節 是中外藝術史,但眼前赫然卻是一本《藝術策展概論》。
裴拾音:“……”
早上起得太匆忙,居然連教材都拿錯了。
卞思妤好心把自己的課本往她那側挪了挪,提醒道:“下午地中海的課,你沒漏備教材吧?這老頭子就喜歡滿教室轉悠,你要跟我共用教材的話,他準能記住你。”
裴拾音低頭翻檢自己的包,剩下的課本都沒備錯,除了——
她心如死灰地擡頭:“最重要的東西忘了。”
幾秒的忪怔後,卞思妤瞬間反應過來,倒吸氣:“別告訴我是星空展的門票。”
裴拾音無力地點了點頭,趴在課桌上嘆氣。
卞思妤目瞪口呆:“我陪你在黃牛群裏搶了一個禮拜的票啊,總共訂了80幾個鬧鐘,那段時間我耳鳴都是鬧鐘滴滴滴的聲音,你居然能把門票!這麽重要的門票都忘在家裏?!”
裴拾音也想不明白,昨晚睡前還惦記的東西,早上起床居然能給忘了。
她今天的課雖然沒排滿,但早上兩節,下午兩節的時間安排,讓整個課表就跟被狗啃過一樣随意,根本抽不出時間回宋公館拿門票。
卞思妤都急了:“那趕緊聯系你家裏的人,給你把票送過來啊!”
裴拾音:“……”
她哪有什麽家人。
住在家裏的,明明是她的仇人。
裴拾音很不情願地從微信的通訊錄裏找出宋予白的頭像,盯了半響,也下不去打字的手。
宋予白打定主意跟她避嫌,她也不想做先低頭的那一個。
三年前,他離開的時候,是給她發過消息的。
他說他去瑞士有點事,時間待的會有點久,讓她好好住在宋公館裏,而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他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她仍然是他的小侄女。
裴拾音看到消息,覺得難堪的同時,還委屈。
幹脆眼不見為淨,連消息都沒回,直接就把他拉進了黑名單。
中間也不是沒有後悔、掙紮過,沒忍住還是把他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盯着他的頭像,又覺得不甘心,怕自己服軟,所以又給他拉黑了。
拉黑又拖出來,拖出來又拉黑,來回橫跳好幾遍,兩人的聊天界面卻依舊無事發生。
他大概率不會像自己這麽幼稚,會拿一個無辜的聯系方式發洩情緒,所以從始至終,也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她已經徹底清空了以前的聊天記錄,這時候面對空空如也的界面,一個頭兩個大,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心裏掙紮了足足半節課,最後還是決定,為了自己這兩個月來搶黃牛票的辛苦,做個能屈能伸的人。
裴拾音:【在忙嗎?】
消息是發出去了,她看到自己最擔心的紅色感嘆號沒出現在屏幕裏,已經大大松了口氣。
宋予白:【還好,有事?】
萬事開頭難,打第二條短信的時候,裴拾音臉上已經沒了那種火辣辣的羞恥感。
裴拾音:【你現在在家嗎?】
倘若按兩人的時差邏輯而言,只要她不在家的時候,他大概率都有可能在家中出現。
——如果在的話,你能不能幫我找張門票?
文本還沒打完,宋予白的電話已經提前打了進來。
裴拾音看了眼正在寫板書的教授,假裝要上洗手間,偷偷從大教室的後門溜了出去。
确定樓梯口沒人,她才敢接起他的電話。
“在家,怎麽了?”
低沉清冷的嗓音透過聽筒裏傳入耳膜,言簡意赅的表達像是在聽下屬的提案報告并給出評價——好則生,不好則死,幹脆利落。
“能不能去我房間裏幫我找張門票?”
電話那頭沉默半秒,裴拾音立刻會意:“我房間裏該收拾的都已經收拾好了,不會有一些你不适合也不能看的東西。”
忐忑屏息等了十幾秒,終于聽見他問:“在哪裏?”
回憶了一下昨晚背完劇本後的收拾舉動,門票應該就放在床頭櫃第一個抽屜的收納盒裏。
“那張門票帶着防僞标簽,你翻一下很容易就能看到,要不這樣,你也可以讓人把整個兒的小收納盒給我送過來也行。”
“好。”
确認完需求,是宋予白先挂了電話。
耳邊嘟嘟的忙音,讓裴拾音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恍惚感。
明明以前,她可以跟他撒嬌,提各種要求。
不像現在,即使讓他幫忙找一張門票還擔心他會因為瞻前顧後而拒絕。
明明以前,他會幫她整理床鋪,會幫她收納衣櫃,甚至還會在太陽很好的早上,抱着她的枕頭和被子去曬太陽。
她高中住校回家,最喜歡的就是躺進暖烘烘香噴噴的被子裏打滾。
宋予白幫她收拾的衣櫃,一板一眼疊好的衣服和小裙子,就算強迫症看了都會賞心悅目。
明明以前,更小的時候,他甚至還會接她放學,拎着她的書包,替她去游樂場門口的棉花糖攤位裏排隊。
她曾經無數次抱着他的胳膊歡欣鼓舞地用“我們”自居,而現在,她要嫁給自己很讨厭的人,卻無比堅定地相信,宋予白再也不可能站在她的陣營裏——
因為,從那天的告白開始,他就徹底站在了她的對立面。
宋予白記下她收東西的位置,來到她房間門口。
“請勿打擾”的小木牌仍舊挂在小兔子鈴铛下面,無聲、靜默,拒人千裏。
自從上次打擾到她錄音以後,宋予白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站在這堵門面前。
手握上門柄後遲疑三秒,男人還是選擇退後一步,喚來了正在花園裏的方寧。
随着房門被打開,少女獨有的幹淨香軟的甜荔氣息,就随着漏窗而入的暖風,緩緩送入鼻息。
宋予白錯開往裏探的目光,背靠在走廊的牆上,耐心地等。
方寧翻找東西的速度利索,很快就找到了裴拾音口中所說的收納盒。
“蓓蓓的東西,我沒敢翻,只能把整一個都拿出來了。”
透明的收納小框,表面貼着各式各樣的卡通貼紙。
裏面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如印章、手賬膠帶和毛絨發卡都被雜亂無章地丢在裏面。
她從小就不愛整理,找東西費時,卻總樂此不疲。
他偶爾看不下去,會替她整理,但過不了多久,又會被她重新弄亂。
淩亂的各式小物件花裏胡哨,一本黑色牛皮封的筆記本卻跟裏面所有的東西都格格不入。
設計過于單調到無趣的筆記本,顯然不可能是她的審美。
即使他知道對方有将門票夾在紙張的書頁裏的習慣,但宋予白仍會第一時間将這個黑色的筆記本排除。
撚起筆記本的一角放到旁邊靠牆的架子上,本子沒架穩,“啪塔”一聲落在地上的時候,紙頁被正中打開。
赫然映入眼簾的筆跡清隽,筆力遒勁。
【在我荒蕪的人生中,你是唯一一支玫瑰。】
伴着聶魯達的酸文一起掉出來的,除了兩張電影票之外,還有一張彩鉛的素描畫像,纖細的筆芯,草草勾勒出一張側影——
是裴拾音趴在大教室課桌上午睡的畫像。
宋予白垂着眼簾,居高臨下地看着猝不及防掉落的秘密,冷淡而平靜。
筆記本裏攤開的,是不為他所知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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