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心跳

第021章 心跳

卞思妤找書的能力跟她給人安排劇本的能力一樣, 骨骼清奇。

裴拾音在臺灣的某個不正經網站裏,看到了另一類養父文學, 大開眼界。

這裏面的養父,他不叫爸爸,叫daddy。

而這裏面的玩法,讓裴拾音在感慨中文博大精深的同時,驚嘆于人類無窮無盡的想象力——

怎麽什麽東西都能往身體裏塞?

沖擊過大,她挑挑揀揀,最終還是決定将一個晚上的精力, 都寄托進一本不可以開車的三歲半文學裏。

畢竟,她是來學習知識的, 不是來學習姿勢的。

一邊消食一邊看小說到淩晨三點,連夢裏都是奶瓶文學。

當然,如果只是奶瓶文學就算了,中間突如其來的一段不正經網站的劇情,讓整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中,那個帶着金絲邊眼鏡的斯文養父,都成為了一位名副其實的賽博養父。

以至于早上睡醒, 裴拾音整個人深陷于夢境過于真實而造成的驚懼當中久久不能自拔。

她本能掀開被子檢查了一下身體, 确認自己的胳膊和腿上都沒有被燭液滴燙過的痕跡後, 終于緩緩地松了口氣。

日曬三竿,也沒人叫她起床。

不過想來也是, 昨晚跟宋予白鬧成那樣,他多半不會再主動來敲她的門。

在不必要的過多接觸後,“避嫌”是他慣常會遵守的相處法則。

她洗漱完下樓吃午飯, 路過他書房的時候,隐隐約約聽到裏面有人寒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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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工作日, 宋予白仍會起早去公司,像今天這樣逗留到中午,少之又少。

來人顯然是特意到訪。

裴拾音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卻意外聽到了葉兆言的聲音。

7月的正午,灰絨毯鋪就的書房裏,坐在宋予白對面的葉朝林,态度恭謹和善,倒是旁邊的葉兆言,一臉不服氣卻又不敢發作。

茶案上,白茶香氣袅袅。

捧着茶盞的葉朝林先笑呵呵地開了口:“阿言已經跟我說了拾音的事情,也确實是我們考慮不周,沒照顧到她的情緒。”

往旁邊遞了個眼神,葉兆言會意,恭恭敬敬地點了點頭:“我也只是想跟她開個玩笑,沒想到一個沒注意,就過了頭,今天來,也是特地想跟她當面道歉。”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顯然是想讓裴拾音過來露個臉,好讓他走個道歉的過場,這樣兩家人至少在明面上就能當做無事發生。

宋予白聽他說完,只是非常平靜地遞了他一眼:“她暑假的早上一向睡得遲,這個點去敲門,恐怕要生氣。”

一番拒絕的話,說得實在沒道理。

葉朝林是她長輩,葉兆言是她未婚夫,說什麽也不能端着架子閉門見客。

歸根結底,不是裴拾音不想見,而是宋予白不讓見。

更何況,男人話裏話外,都是一副裴拾音從小就被人慣着養着,即便睡到日曬三竿,都無人敢去打擾。

這架勢一擺出來,就更顯得葉兆言欺負她這件事情,不可理喻。

宋予白不給面子,葉兆言握着雙手唯唯諾諾地站在茶案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像是硬生生被人拖出來檢讨、公開處刑。

他好歹也是個衆星拱月的獨生子,什麽時候這樣給人下過臉?

從他進門起,宋予白就沒拿正眼看過他。

“輕視”兩個字被對方寫得明明白白,但他礙于父親今天的來意,再多的氣也只能憋着。

葉朝林幹笑兩聲,伸手把兒子拉回到旁邊:“小孩子到假期貪睡,也很正常,實在不行,我們等一等,晚些時候再過來。”

“主要是這兩個年輕人鬧成這樣,我們做父母的,也睡不着覺,曼冬這兩天,難過得都連飯也吃不下,讓我說怎麽也得見一見拾音,畢竟這次是阿言做得過分。”

道歉的姿态已經放得夠低。

然而男人只是慢條斯理地掀了掀唇角:“小孩子鬧鬧脾氣而已,過兩天就好了。”

依舊沒有和解的意思。

護犢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不知道的還當是棒打鴛鴦,絲毫沒有長輩勸和不勸分的覺悟。

葉朝林氣得牙癢,但也只能無奈地給自己找臺階。

“反正兩人見面的機會,以後有的是。”

不知聽到了哪個字眼,讓宋予白的眉頭微微一動。

“其實今天順路過來,主要還是想跟宋總打聽個事情。”

如果按輩分算,自己和宋予白是同輩,他還年長他好幾歲,用兄弟相稱,雖然顯得彼此關系親厚,但考慮到宋予白的身份,人家多半也不願意讓他占這個便宜。

叫親家,又顯得自己太迫不及待,畢竟還沒結婚,這麽喊跟上趕着巴結似的,太掉價。

所以以平輩間的職位稱呼,最不互降身份。

“隋總跟我說了,秦安那塊開發區的地,您也有意向?”

宋予白醒茶的手微微一頓,有些恍然地“啊”了一聲,笑了。

玻璃鏡片後,微微彎起的笑意謙遜平和,甚至還有顯而易見的歉意。

“是我疏忽了,忘了葉董在秦安附近已經把商業體都規劃好了。”

葉朝林聽他說這話,氣得一口氣都沒提上來。

這是忘了嗎?

你不止記得一清二楚,你還知道話該怎麽說,最戳我肺管子!

就差沒把“我宋予白就是想坐收漁翁之利”這句話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

他前兩年費力巴拉地把周圍的商業體一個一個規劃好,就差秦安這一塊拼圖,生意場上的關系本來都打點好了,秦安他勢在必得,結果中途殺出了個出爾反爾的隋東。

這半個多月的時間,他夜不能寐,多方打聽為什麽隋家要這樣針對他。

隋東諱莫如深,對他打得一手好太極,最後,慢悠悠地提點了一句——“針對秦安,君豫跟隋家有共同開發的計劃。”

葉朝林頓時就懂了。

當晚回家問清了緣由,二話不說就停了葉兆言的卡。

葉兆言叫苦不疊,無奈之下只好跟着自己的父親親自上門賠禮道歉。

葉朝林輕咳兩聲,當着宋予白也只能放低姿态,希望對方割愛,為此,他甚至願意在原競拍價的基礎上再多加兩成。

宋予白還沒開口,葉兆言已經肉疼地喊了一聲“爸”,被葉朝林一個白眼給瞪得噤了聲。

“主要确實是籌劃了很久,如果秦安沒有按原定計劃開發成度假村的話,那等于之前幾年對周邊地區的投資,折損率會超過10%以上。”

這是一筆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買賣。

他在寧城紮根這麽多年,為了那塊地,該打點的都打點完了,可宋予白此舉,無疑是釜底抽薪。

只是葉兆言得罪裴拾音在先,讓對方這一系列的所作所為,看上去相當合情合理。

宋予白初回國時,整治君豫內部老人的手段,他聽了太多的版本,仿若親歷。

想到跟自己同齡的黃庭正被關在看守所裏吃啞巴虧,葉朝林忍氣吞聲:“宋葉兩家,以後也是親家,葉家好,對裴拾音來說,也不是什麽壞事。”

葉朝林一番話說得體面又誠意十足,宋予白垂着眼簾,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着茶案,似乎是真的在很認真地思考對方的建議。

“葉董說的對。”

葉朝林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

“那幹脆不如就由君豫将秦安開發成度假村,到時候那塊地方就作為裴拾音的陪嫁,後續由兩邊的團隊共同運營,我們能給裴拾音的,正好也是你們想要的,正好皆大歡喜。”

宋予白笑了笑,放松地往靠回到椅背上,給彼此中間留出更大的空間。

他的神态是一貫的謙遜,平和得滴水不漏。

“之前也不知道裴拾音結婚,要送什麽嫁妝好,她母親留下來的畫廊,每年的那點收益,葉家多半也看不上。”

“我已經在讓戰略部那邊做開發方案了,到時候送過來讓宋董過目一下,如果沒問題,君豫就會按計劃動工。”

條件優渥得正常人都不敢置信。

造價投入十幾億的項目,說送就送,更遑論整片新區發展之後,所産生的後續效益。

葉兆言眼皮淺,臉上的表情早已喜不自禁,就差沒開口替自己的爸爸說“好”。

葉朝林已經要被這個豬隊友一樣的兒子給氣死,按住對方蠢蠢欲動的手,讪笑着搖了搖頭。

“宋總想要照顧拾音的心意,我們都知道,但是這禮太重,我們實在收不起。”

嫁妝跟聘禮這種事情,向來都是等價交換。

宋家送得起,葉家還不出。

到時候誰丢臉還真說不定。

“阿言能娶到裴拾音,我們葉家已經算是高攀,如果宋總再送這麽貴重的陪嫁,外面的人要怎麽看我們?”

這種形式的賣子求榮,跟送兒子去入贅,有什麽兩樣?

他有理由懷疑,宋予白想要羞辱葉兆言。

……自己這個蠢兒子,剛才那一副傻呵呵的樣子,指不定人家在心裏怎麽笑話他。

“還不如在商言商,希望宋總能行個方便。”

替侄女出頭,順便搜刮他一筆。

怪他自己沒提前跟兒子通氣,以後看見這姓宋的,就該繞道走。

不然連什麽時候被黑了,都傻乎乎地在替人家數錢。

宋予白靜靜地看着葉朝林,笑了聲:“葉董客氣了,聘不聘禮倒沒什麽所謂,哥哥去世後,拾音就是我親侄女,該給她的東西,一分都不能少,不然讓別人知道了,還覺得我們忘恩負義。”

“秦安那邊從立項到起樓開發,即使趕工也要到來年3月,不如幹脆把婚期延後3個月,到時候樓宇初見雛形,宋家也不至于兩手空空,讓別人笑話。”

裴拾音穿着睡衣,赤腳站在走廊上,将耳朵靠在門板上。

能聽到裏面男人的聲音,輕慢和緩,胸有成竹,與生俱來的壓迫感,伴着每一個音節,如影随形。

漫長的等待裏,時間都在無聲的博弈中流逝。

然後,她在巨大的忐忑中,等到了葉朝林讪笑着給出了最無奈的答案。

——“宋總既然都這麽說了,那就,照您的意思來吧。”

送走葉家父子,宋予白回身上樓時,毫無意外地在樓梯口看到了正板着臉、打着哈欠的裴拾音。

少女仍舊睡眼惺忪,神态裏都是青稚的乖弱,就連朦胧的杏眼裏,都是濕漉漉的困意。

宋予白上樓時與她擦身而過,推書房門的手一頓,目不斜視:“聽到了多少?”

裴拾音正準備下樓:“……”

怎麽看出來的?

但她現在仍然在為昨晚的事情生氣,以至于被延長了deadline的愉悅,在一時之間也沖散不了悶了一晚上的郁氣。

“這件事情爺爺知道嗎?”

是爺爺的意思,還是他自己單方面的決定?

心跳加快,仿佛他即将給出的答案,就是分叉路口很重要的一個節點。

目光追着他的身影進入書房。

她站在門口,慵懶地靠在書房的門框,眼神裏仍有警惕的戒備。

宋予白垂着眼簾将被葉家父子用過的茶具丢進垃圾桶,手工燒制的白盞珍貴,在桶內碰撞出沉悶的敲擊聲。

修長的手指就扶在茶案的邊緣,半月的甲面被修剪得幹幹淨淨,指尖的皮膚甚至泛着一□□人的粉色。

他沒有擡頭看她,只是在很長時間的沉默後,用很平靜的嗓音說:“他遲早會知道。”

“……”

那就是等于現在還不知道。

無暇去思考他做這個決定的動機,她只是很關心宋墨然會怎麽看待這個結果。

“那,爺爺會生氣嗎?”

“事出有因,”宋予白想了想,斟酌着說:“他應該會體諒。”

是他自己私自做的決定,還是毫無轉圜餘地的先斬後奏。

也不知怎地,悶了一晚上的語氣像突然之間打開了蓋子的熱水壺,蒸騰的高壓似乎是在一瞬間得到了釋放。

她緩緩地低着頭,意識出神。

指甲無意識地摳着書房門口那盆木架上的蘭花葉子。

不算太長的指甲,将翠綠纖長的葉片,摁出一條一條半月的指甲痕印。

“為什麽要這樣?”

“……”

“我們又不可能一輩子住在一起。”

說話的時候仍在悶悶不樂。

“讓我早點結婚,生小孩,不是正好各種意義上擺脫我這個包袱嗎?”

對面沉默的時間太久,久到她忍不住擡眼觀察他,以為自己這段不滿的言論即将引來又一次的針鋒相對。

卻沒想到,男人只是很平靜地掀起眼簾,跟她對視。

“我什麽時候說過你是我的包袱?”

他的反問自然到如同下意識。

裴拾音尚未能從昨晚兩人的對立場景裏切換過來,讷然了半響,才悶聲問:“那我是你的什麽?”

如同只是一場自言自語的小聲嘀咕。

她像只即将過河的小馬,面對眼前湍急的河流,不知道水線深淺,卻仍有非過河不可的決心。

宋予白下意識的張唇,卻被她很認真地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提前截斷。

“宋予白,”裴拾音深吸氣,像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好好想。”

宋予白靜靜地看着她臉上審慎的忐忑——提着一口氣,緊張得不敢呼吸。

薄軟的淡粉色唇瓣,柔軟的,卻抿得很緊,扣在葉片上的手指早已沒了下一步的動作。

他沉默了太久沒說話,久到那雙漂亮的杏眼裏,已經因為失望浮出了很淡很淡的霧氣。

他錯開跟她對視的目光。

茶案上還有尚未喝完的茶盞裏,還有淺淺的餘漬,倒影出他微垂的眼睫,和金絲邊眼鏡後一雙寡淡到沒有情緒的眼睛。

“是我不由自主就會在乎情緒,擔心了一個晚上,也不知道該怎麽道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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