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心跳

第022章 心跳

宋予白既然道歉, 裴拾音自認自己不是一個有臺階還不肯往下走的壞小孩。

短時間內不用再去擔心葉兆言會騎到自己頭上撒野,實在讓她心情好了不少。

偶爾也會想, 宋予白是真的只是在替自己出頭,還是有別的什麽目的?

她有點想自作多情,但又怕想多了失望。

畢竟,他平時裝得實在太好,在沒有神助攻的前提下,她根本無從下手。

“偷吃”的意外,他過激的反應也不過只是讓她窺見不太真切的一角——就算想用“叔侄”關系來解釋, 也未必行不通。

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已經無人再去提及那個晚上發生的脫軌, 就像三年前的雨夜,她興沖沖的告白,也似乎從未發生過。

在經歷過幾次不确定的失敗後,她痛定思痛,決定循序漸進——走一步看一步。

晚餐照例是清淡的三菜一湯,方寧有事請了短假,宋公館的鍋鏟, 就被交到了宋予白的手上。

以蒸煮清炒為主的晚餐, 清蒸的鲈魚, 濃湯的獅子頭,荷塘小炒裏的每一根荷蘭豆上, 都冒着很健康的油暈。

煲了三個小時的蓮藕排骨湯,從盅蓋被掀開的瞬間,濃香四溢。

得益于宋家從小嚴苛的教養, 宋予白用餐的習慣很好,食不言寝不語, 就連筷子也很少碰到餐盤,發出吵鬧的叮叮當當聲。

但即使有,也無人聽見。

因為裴拾音全程小嘴叭叭,她會跟他講自己的朋友,廣播劇底下偏激的評論,也會跟他分享學校裏授課的老師又參加了市裏的某個課題,在選擇優秀的學生做課題的助手。

每一個話題,宋予白都會認真聽,他很少發表正面或負面的觀點,更多是以一個相對中立的态度,表達自己的意見,整個狀态從容平和,情緒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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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她苦惱的時候,會放下筷子,告訴她,要如何一步一步跟老師溝通,才能争取到那個課題出賽的機會。

他開始重新在她的生命裏,扮演一個循循善誘的領航者,相比那些被他嚴苛冷待的下屬,這種絕無僅有的細心和耐心,會給裴拾音一種錯覺,仿佛她再努力,再主動一些,就能摘到這輪天邊月。

吃完晚飯後的半小時,宋予白會在整理餐具的間隙,聽國際時政新報。

裴拾音洗完澡抱着布偶娃娃下樓。

當前的時局新聞剛好播到尾聲。

宋予白的目光從她剛剛洗好的松軟烏發,移到她身上那套新買的睡衣上,很平靜地擡眸問:“怎麽還不去睡覺?”

同居的這段時間,她在晚上從來不會在他面前過分暴露着裝,每一套換洗的睡衣,都将“保守”兩個字貫徹到底,以照顧他敏感的神經。

裴拾音抱着棉娃娃坐到旁邊:“這才幾點?”

8點不到,躺床上也是玩手機。

看他調節目,跳入下一個衛視平臺的新聞裏。

她控制了距離,不過分靠近,也不過分遠離,兩人并肩坐在沙發上,他能聞見,那股熟悉的甜荔香中,混着淡淡的奶香,是她慣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彌散的香味讓人有短暫心馳神往的暈眩。

宋予白起身去廚房洗了櫻桃,沖刷到指尖的涼水,給入夏的夜晚降了溫。

玻璃果盤放到茶幾上的時候,少女整個人的坐姿已經無聊到東倒西歪,霸占了一大半他原本坐着的位置。

“還有什麽事?”

她不喜歡看這些枯燥的演播節目,對這些無聊的、事不關己的新聞,向來也沒什麽耐心。

裴拾音這才有些為難對他舉起手裏的毛絨玩偶——粉紅色的背帶格子裙,在腰部開了線。

“要補這個。”

宋予白看着她早有準備地從枕頭底下摸出針線包,頓時有些頭疼:“你不如等方寧回來,反正也不差這幾天。”

針線不比做飯。

後者可以熟能生巧,而前者,在他有限的29歲生涯中,幾乎沒有訓練的機會——除了她小學五年級的那次手工課。

裴拾音:“可我明天就要帶妲己出門拍照,我們都約好了各自帶各自的娃娃,如果妲己穿破破爛爛的裙子出門,我會被嘲笑的。”

在巨大的年齡鴻溝下,宋予白有時候的确不太能理解她們這個年紀的喜好和興趣——會給不能開口說話的毛絨玩具取專有的名字,也會煞有其事地在咖啡廳裏,給這些小東西點上一杯屬于它們的熱可可。

宋予白不理解,但不代表他不會選擇尊重。

皺着眉接過半個小臂長的狐貍玩偶,背帶裙的腰帶開了線,露出裙子底下毛絨絨的狐貍腿。

裴拾音跪在沙發上靠過來,下巴都快杵到他肩膀,問:“容易補麽?”

荔枝的甜香伴着她輕柔的呼吸,像春風拂過他耳廓,微麻的癢意裏,是漏了半拍的心跳。

他不是專業的裁縫,當然不能通過檢查線頭就判斷是否能補到天衣無縫。

“得試試看。”

他比她細心,在繁瑣的事情也更有耐心,能說出“試試看”這三個字,多半就是“沒問題”。

小學五年級有手工課,男生縫沙包,女生做布偶。

心靈手巧的女孩子,會用舊毛毯做小布偶,會用爸爸的牛仔褲做帆布包,她們甚至會用去年秋天的銀杏葉做書包上的布貼。

可裴拾音會什麽呢?

裴拾音只會在給媽媽掃墓的時候,一邊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哭,一邊在燒給媽媽的紙錢裏,夾帶自己的願望卡片。

希望媽媽在天有靈,可以保佑她在手工課作業截止之前,獲得一張心靈手巧的體驗卡。

結果當天晚上,她沒有收獲到對應的技能體驗卡,反而在月光裏,收獲了一個年僅19歲的男媽媽。

剛念大一的宋予白,在一盞護眼的臺燈下,一邊抿着唇一邊專注翻看手工書,将“現學現用”四個字踐行到底。

而還在讀小學的裴拾音,則抱着給對方買的薰衣草安撫小熊,坐在旁邊,緊張到大氣都不敢出。

事關小侄女在學校裏的尊嚴之戰,萬能的小叔叔必須使出十二萬分的努力和準備——

也難怪她之前會喜歡他。

雛鳥情結也好,慕強心理也罷。

“宋予白”這三個字,是她人生路上,面對任何困難時的通行證。

她曾經跟卞思妤提過這件小事,當時的好友露出相當不能置信的表情,感慨說果然人不可貌相,堂堂君豫的集團總裁居然私底下這麽有人夫感。

她當時翻了個白眼,心想泡不到的人夫,算什麽人夫?

“還是像以前一樣,我替你穿針對吧?”

叔侄的默契,源自那個學期的手工課。

本來,如果不是因為宋予白中度近視的話,本來這種瑣碎的雜活,理論上按他的性格,也會一并承包。

“好。”

宋予白撚了粒櫻桃點頭應允,然後看她在針線盒裏挑挑揀揀完之後,輕車熟路開始穿針引線。

冷藏在冰箱裏的莓果帶着一絲凍牙的冷意,暗紅色的果皮咬開,甜潤的汁水化解了夏夜裏不具名的燥熱。

“我也要吃。”

裴拾音一頭捏着針,一頭撚着線,很自然地仰起臉看他。

櫻桃上的水漬順着指關節溜到腕骨,涼意瞬間被體溫蒸發。

宋予白沉默了兩秒,語聲平靜:“自己拿。”

裴拾音:“這種時候我容易出手汗,你又不是不知道。”

櫻桃有水,即使擦幹淨了,也會增加皮膚的濕度,她一旦起了捏不穩針的頭,連擰在手裏的線,都會跟着發抖。

“宋予白,”她用膝蓋撞了他一下,撒嬌似的催促都帶着點小小的不耐煩,“快點,早點弄完,我等會還要上樓打電話。”

她最近跟人煲電話粥。

到晚上11點,路過她房間時,還能聽到裏面有笑聲。

只是像以前一樣,舉手之勞,細心的、萬能的叔叔随手照顧一下侄女的需求。

她只是想吃櫻桃。

所以,他沒必要為幾粒櫻桃介懷,也沒必要在意在那些笑聲裏被不經意漏出口的名字。

宋予白擡手,從果盤裏捏了顆櫻桃,喂給正專心致志盤腿穿針的裴拾音,很自然地問她:“最近都在聊什麽,能打那麽久的電話?”

帶了細梗的櫻桃,令他的手指完全不會觸碰到她柔軟的唇。

恰到好處的距離,讓叔侄之間的友善,發乎情,止乎禮——他克制地、絕對不會主動觸碰到她。

“也沒什麽,就是大家在約時間,明年就畢業了,最後一個國慶,計劃去哪裏玩一下。”

“哪些人?”

“社團裏的咯,上學期公演存了不少錢,大四好多人都去實習了,很難再湊不到一起了,就當是一次團建了。”

“打算去哪裏?”

第二顆帶梗的櫻桃被喂到嘴裏。

“周榕說。”

飽滿的果肉被咬開,于口腔裏炸開的汁水讓她來不及吞咽,暗紅色的果汁液體就從她嘴角溢了出來。

不多。

只是她生來唇紅齒白,唇角染上任何顏色,都會讓她本就精致的五官,平添靡麗的誘色。

因為急着要跟他說話,她囫囵地将咬碎的果肉吞下去,就着腳邊的垃圾桶吐掉果核,注意力卻仍放在眼前的針線上。

“可以去周邊的度假村住幾個晚上,白天可以打球賽艇,晚上可以篝火唱歌。”

身邊沒動靜。

目光卻膠滞。

裴拾音後知後覺,穿針引線的手一頓,側眸,眨着漂亮的小鹿眼,天真無邪,很自然地問他:“有什麽問題嗎?”

宋予白垂眸,撚了粒帶梗的櫻桃發呆,半響,輕笑。

“我擔心你看不清。”

櫻桃喂給她。

豐沛的汁水再次染上她的唇瓣。

“那又沒什麽,都是朋友。”

裴拾音應得不以為意。

“真看不見,他們也會幫我的。”

宋予白問:“那你想去嗎?”

裴拾音眼睛亮亮的,好奇而忐忑地征求他意見:“可以嗎?”

回答她的,是被摁到唇角的柔軟紙巾。

薄軟白透的紙張很快就被她溢在她唇邊鮮紅的汁液染色。

紙巾再柔軟,也絕非完全光滑,擦拭過嬌嫩的皮膚時,能明顯感受到紙張表面細微的粗糙顆粒,正在她的唇角來回摁壓、摩挲。

尤其是,捏着紙張的人,摁在她唇角的力度,還在加重。

飽滿的指腹隔着薄軟的紙巾,也有炙人的熱度。

即使他動作和目光都很自然,她依舊能感受到,自己柔軟的唇角,正在他的指下,感受一場不具名的懲罰。

輕微的麻癢疼痛,讓她本能地皺了一下眉,很快,疼痛離開。

宋予白将被櫻桃污漬染色的紙巾,優雅地疊了兩下,扔進垃圾桶,然後擡頭,對她微笑。

“應該去不了,8月初我們就答應過爸爸,國慶去他那邊陪他住幾天,你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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