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晚霞
第042章 晚霞
“是叔叔祝侄女的那種新年快樂嗎?”
裴拾音仍站在門口, 一邊問,一邊伸手解開脖子上厚厚的煙熏玫瑰色的大方格圍巾。
露出秀致的下巴, 更襯得她一雙烏玉似的杏瞳盈盈帶水。
原本被繞在圍巾裏的長發也得到了解脫和釋放,微卷的、松散的烏發若有似無地貼在臉頰旁,慵懶得像冬日午困清醒沒多久的小貓。
她很随意地将散落在額角的碎發,用手梳至腦後,寡淡平和的目光裏,似乎已經絲毫不在意他的答案。
确切來說,是不期待。
她只是牢牢地跟他保持着距離, 隔着一個房間的遙望,克制又安全的距離, 一種即便任何人見了,都不可能帶上有色眼鏡去懷疑兩人關系的距離。
宋予白忽然想,如果将這個場景倒退回一周以前,會怎麽樣?
她大概會第一時間關心他,紅着眼睛擔心地問他手疼不疼,會在他身邊撒嬌、雀躍,對他說盡各種好話。
他尚未經歷過這種落差, 所以, 需要花一些時間, 才能找到自己的聲音。
耳邊是窗外新年的焰火一個接一個燃放的聲音,他在焰火消融的間隙, 輕聲說了一個“是”。
裴拾音笑了:“我記得以前這個時候你還會給我紅包。”
葉兆言的事情似乎在她這裏已經翻篇,顯得他今晚的沖動有些多餘。
宋予白說:“今天手不太方便,明天補。”
她像是沒聽懂他的暗示, 笑着擺擺手說紅包什麽的不給也無所謂,然後, 她看了眼時間,說自己該準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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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而友好的交流,前所未有的疏離感如影随形。
“這麽晚了,我送你吧。”
宋予白作勢要起身,卻被她制止。
“真不用,叔叔現在好好休息最重要。”
順着她的目光,宋予白的視線落到自己微微滲血的手背上,很淺地彎了一下眼睛。
雪夜裏的那場争吵,應當已經過去。
他們是至親的叔侄,即使沒有血緣關系,但長達十餘年的相識相伴,兩人之間,不會有什麽真的讓人過不去的坎。
“太晚了,你一個人回去爸爸也不會放心。”
然而裴拾音卻顯然懼于他的突然示好,警惕地往門外退了一小步,為難地絞着抓在手裏的圍巾,半響,才拒絕道:“主要是,出了這樣的事,我覺得我跟叔叔還是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
窗外的焰火忽然炸響,像一顆猝不及防被子彈打破的氣球。
冰冷的子彈穿胸而過時,仿佛也能帶走身體的溫度。
有很短暫的一瞬間,宋予白懷疑自己耳朵聽錯,眼睛很緩慢地眨了一下,再開口時,仍舊是氣定神閑,游刃有餘的從容。
“還在生叔叔的氣?”
她小孩子脾氣。
不見得會記仇太久。
她或許只是在氣他拒絕時不留情面,他願意為此道歉。
然而如果再像上次一樣,經停、冷戰三年,他又覺得,沒有這樣避嫌的必要。
她已經成年,應該理解他的用心。
裴拾音很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什麽時候說了要生叔叔的氣?”
宋予白微微皺眉。
“我怎麽可能會生叔叔的氣?”
裴拾音想了想,忽然就笑了出來。
“畢竟,叔叔這麽多年待我的好,我樣樣都記在心裏。”
“所以只要我一天叫您叔叔,我就一天說不出什麽大路朝天,各走兩邊這種話。”
身後轉瞬即逝的每一道焰火,都斑斓絢麗。
然而在耳邊每一聲嘈雜的、象征節日氣氛的歡樂煙火裏,他卻只能聽到她的聲音。
裴拾音的目光仍舊溫柔地落在他臉上,平和鎮定,卻陌生得像個成年人。
成年人與稚童的區別在于,前者的情緒更加穩定,更擅長于權衡利弊,也更善于說服自己放棄。
仿佛那天晚上,固執地像小孩子一樣抱着他脖頸,一門心思想要讓他愛她的裴拾音,只是他做的一場不得不清醒的美夢。
她像是忽然釋然地長舒了一口氣。
“但既然我叫您叔叔,就真的,只将您當我的叔叔了。”
元旦之後,轉眼就到了春節。
大年二十九,公司放完假,宋予白姍姍回到老宅時,正好看到宋墨然和裴拾音坐在沙發上看東西。
除夕絕對沒有讓宋墨然一個孤家寡人獨守空宅的道理,所以除夕前,即使沒有事先通氣,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後回到了老宅——畢竟,這也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慣例。
見到他進門,裴拾音只是很随意地擡頭看了他一眼,當着宋墨然的面,客客氣氣地叫了聲“叔叔好”。
他點了點頭,将落了雪的大衣遞給傭人,很自然地走近沙發,問:“在看什麽?”
少女懶散而随意地盤腿坐在沙發上,膝上駕着一本畫冊,看樣子似乎婚紗設計的手稿。
宋墨然:“東西是巴黎那邊專程送過來的,蓓蓓無聊,就拆出來看了。”
一句話,提醒了宋予白這份設計手稿的由來。
原定3月末的婚禮取消,但當初結婚的一應準備都已經做得七七八八。
婚紗禮服需要設計,有手工定制的時間,所以當初在去年夏天就預約了設計師的時間。
眼下,設計師交稿,她卻也不用再結婚,這些花費了設計師心血的設計,顯然也已經是一次浪費了定金的無用功。
宋墨然一邊看設計一邊連連可惜說“浪費”,中間還不忘打趣,問要不要再給她在寧城介紹幾個家世相當的清白人家。
所有人都對葉兆言的惡劣品格心有餘悸。
宋墨然甚至表示,他這次會嚴格篩選,牢牢把關。
裴拾音皺了皺鼻子。
“但是沒人規定女孩子不結婚,就不能穿婚紗吧?”
宋墨然:“婚紗不在結婚的時候穿,那要到什麽時候?反正當初結婚訂酒店都是自己家的,我還沒讓人撤檔期呢。”
退婚的事情,已經廣而告之。
但對于被宋予白推遲後而定下來的婚期,宋墨然仍有自己的想法。
“再說了,現在這麽多社會新聞都報了,自由戀愛到最後也會離婚,不如家裏給你相看個知根知底的,歸根結底,還是要以能過日子為主。”
“你現在還小,等結了婚就知道了,其實你們這個年紀的年輕人,要真想在婚後培養起感情來,還是挺快的。”
畢竟,當年他跟宋予年宋予白兩兄弟的母親,就是标準的門當戶對,先婚後愛。
宋墨然對亡妻的感情很深,以至于孤寡這麽多年,他都沒有過續弦再娶的打算。
宋予白不動聲色地注意她的表情。
經歷過一個拉跨到極點的未婚夫以後,裴拾音現在已經能夠在面對宋墨然的催婚時,坦然說“不”。
“我跟卞思妤都約好了,畢業那天可以兩個人一起去拍套婚紗照,也算紀念認識這十來年的感情了,這樣總不算是浪費設計師心血了吧?”
見她執意堅持,宋墨然也沒再糾結,只是笑呵呵地點頭,說“都按你的意思來”。
“既然這樣。”
宋墨然忽然将畫冊往宋予白跟前一遞。
“予白,你也來看看,訂哪套好。”
主婚紗的設計一共有4套,有修身魚尾款,還有裙擺寬闊的大拖尾,也材質輕柔的複古婚紗,也有華麗的珠光亮面夢幻款。
宋予白來回比對四款婚紗時,時不時會将目光落到她身上設想、對照。
“我還是覺得這套大裙撐的好看,裙擺的細節更豐富,拖尾也長,穿起來會更像……”
他彎了一下唇,想了個合适的名詞。
“更像小公主。”
這樣溫馨的天倫相處,似乎已經久違。
他此刻忽然慶幸,至少兩個人鬧得再僵,到過年的時候,總還是得一起相聚吃飯。
宋墨然:“我還想着,這套複古的更好看,明明這套更別致嘛,蓓蓓,你挑哪套?”
裴拾音彎了彎唇:“誰出錢就聽誰的。”
這種時候,她向來擅長哄人開心。
反正她短期內不可能找到合眼的未婚夫,花點小錢讓一老一小都開心些,也沒什麽不好。
至于婚紗喜好,兩套都訂下,對他而言,也不過就是眨眼的開銷。
宋予白輕輕“嗯”了一聲:“那就挑爸爸喜歡的。”
宋墨然:“不行,蓓蓓都這麽說了,誰出錢聽誰的,我可沒錢,不比你。”
變相是在認可他今年年末交出來的財報數據。
宋予白下意識又去注意她的反應,只是裴拾音全程事不關己。
宋墨然:“行了,反正你叔叔買單,就按他說的那套定吧。”
宋予白低低應了聲“好”,餘光漫不經心掃向她的時候,裴拾音已經轉移了注意力,翻到了下一頁的敬酒服。
三個人聚在一起挑了沒一會兒的衣服,方寧就過來催吃飯。
除夕前夜,老宅的幫傭不多,宋墨然也更喜歡在這樣的夜晚,一家人自己動手布菜,顯得更有過年的氣氛。
裴拾音哄老人家在主位上坐好,轉身去廚房拿碗筷,注意到身邊的動靜。
“叔叔回來之前沒在公司裏先吃點嗎?”
她早上就到老宅了,下午陪宋墨然吃了點東西,老人家最近腸胃不好,醫囑說是要少食多餐。
所以開飯的時間自然而然也往後推了兩個小時。
當然,宋墨然想當他回來一起吃飯,也是一個原因。
宋予白:“還沒。”
裴拾音:“你都不知道,我跟爺爺今天為了等你下班,都等餓了。”
宋予白:“餓了你們可以先吃,提前給我發個消息就好。”
彼此在通訊軟件上的聊天,仍停留在去年12月的那個雪夜。
裴拾音眨了眨眼:“這怎麽行,畢竟是過年呢。”
宋予白沉默地接過她遞來的碗筷。
忽然想,她這個時候應該說的,并不是這句話。
這個時候,她應當用撒嬌的口氣跟他抱怨,說,宋予白,你這人怎麽這樣?人家想跟你一起吃頓年夜飯都不行。
她以前就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每一年,他下班回來晚的那個除夕前夜,她都是如此。
不管刮風下雪,都會在老宅門口翹首以盼。
如果天氣不好,她會在看到他的時候,不滿地質問他,為什麽回來這麽晚,知不知道她等在夜裏真的很冷。
碰到天氣好的時候,她就會搬條凳子坐在門口,腳邊丢了一地的煙火棒,在看到他下車的第一眼,眼睛就會亮起來,高高興興地跑上來,說宋予白,我就知道,我點到第七支仙女棒的時候,你就一定會到家的。
她今天的長發,用一個鯊魚夾随意而慵懶地別在後腦,穿一件寬松的乳白色羊絨毛衣,認真布菜的側臉,都有一種溫婉成熟的秀致。
一舉一動,都透着疏離的平和和克制,整個過程,似乎連多一寸的餘光都沒有分給他。
也許是因為當着宋墨然的面,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對自己親昵,畢竟父親目光矍铄,有逾矩的風吹草動,難免容易小題大做。
他微微松了口氣。
終于找到了最佳的理由,說服自己接受這種反常。
然而腦海中那個鮮活的影子,那個對他來說無比熟悉的裴拾音,卻開始逐漸變得模糊,鏡花水月的回憶,似乎只是記憶短暫的錯亂。
求證這種反常的機會,出現在大年初三。
宋墨然的習慣,是在春節的頭幾天,将時間花在家人身上。
他不太樂意這幾天有太多的親朋好友上門拜訪。
大年初三的早上,難得的好陽光,宋墨然吃了早飯,就在暖房裏拉出了圍棋,問裴拾音要不要一起。
每年這個時候的早上陪宋墨然下圍棋已經是約定俗成的習慣。
裴拾音乖覺應好,撚白子的架勢也相當足。
宋予白在書房裏打完電話,就聽到了宋墨然的笑聲,是在誇裴拾音下得好。
他低頭看一眼殘局,也覺得她下得穩中有進,步步為營。
“我記得,蓓蓓的圍棋是你教的吧?”宋墨然擡頭看了眼宋予白,又忍不住對着裴拾音贊許,“不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是真的不錯。”
裴拾音:“主要是爺爺讓我。”
宋墨然不喜歡在下棋這種事情上被小輩糊弄,故意讓棋,同樣,也不喜歡在娛樂切磋的時候,放他人那些毫無意義的水。
只是裴拾音的确下得好,一番場面話,也說得妥帖。
他笑呵呵地望向自己的兒子:“你要不要試試?”
裴拾音作勢就要起身讓位,宋墨然卻擺了擺手,說自己累了,讓宋予白跟她下。
“你的棋是他教的,我倒要看看,師傅跟徒弟,到底誰更精進。”
幾乎沒給她任何拒絕的時間,宋予白已經很自然地坐到了宋墨然的位置上,單手撚起了棋子。
兩人切磋了幾個來回。
宋墨然被家庭醫生叫着去量了血壓。
宋墨然不走還好,他一走,宋予白明顯感覺,她開始心不在焉,微微抿起的唇角都顯得有些不耐煩。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下錯了棋,敗北幾乎是意料之中。
還沒到中午的飯點,兩個人在老宅裏也沒別的事情。
宋予白一邊收拾棋面上的殘局,一邊很随意地問她:“再來一盤?”
不在爸爸的眼皮底下,她沒道理,再跟自己避嫌。
裴拾音伸了個懶腰,只是嫌坐得累,像是很沒耐心跟他兩個人在暖房裏獨處,只想起身往樓下跑。
然而臨到門口,卻被他叫住。
“真的不再來一盤?”
裴拾音:“不啦,好累的。”
臉上的敷衍再明顯不過。
“拾音。”
宋予白沉默了一下。
“還記不記得,你高二那年,跟人打排球,摔到過膝蓋。”
被人推了一把,右膝跪倒幾粒碎玻璃上,到現在都還有淺色的疤,只是不細看,并不容易發現。
是他抱着她,求醫問藥,想各種辦法,問醫生要如何不會留疤。
剛剛磕傷的前幾天,就連上洗手間,他都會耐心扶她過去,然後替她阖上門,安安靜靜在門外等。
那時候她偷偷喜歡他,千方百計耍賴,想讓他抱抱她,想像瘦弱的小動物縮在他懷裏,貪婪地聞他頸項、身上的味道。
宋予白拗不過她,小小的反抗後,還是會屈服。
只是男女有別,他并不會完全順她的意。
他只會更用力地攬住她一側的胳膊,讓她再扶穩一些。
有限的肢體接觸,已經讓她心滿意足。
少女心事,所有的快樂也只是飲鸩止渴。
他甚至分不清,她此刻是疏離,是尚未氣消,還是依舊只是一場欲擒故縱。
是的,令人煎熬的欲擒故縱。
宋予白再次為這種反常,找到了一個新的理由。
然而這次,他并不能得到任何一絲短暫的自我安慰——
猜測她的心意,在意她平和的情緒下,真實的心理狀态,對他來說,已經成為了一種夜不能寐的煎熬。
她下棋的時候,心思詭谲,就像她撒謊的時候,總是不動神色地喜歡給人設陷——
給人希望,又給人失望。
明明說好了,兩個人保持最安全的關系,就這樣過一輩子,但她貪得無厭,出爾反爾。
他在她多年的扮乖裝弱裏,終于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其實她從來就是這種一個三心二意的人。
她從來就喜歡——
言而無信。
從二樓的茶室裏往下看,這是他數到的,第三個跟她互加微信的愣頭青。
大年初六,在宋墨然的開放家庭日裏,一蜂窩湧進的适齡青年,就算是個瞎子也能看出宋墨然的用意——
爸爸不死心,仍然想給裴拾音安排一個家世相當的未婚夫。
然而他長得過分好看的小侄女,因為性格實在讨人喜歡,在人群裏相當受歡迎,更重要的是,她對上來獻殷勤的同齡人來者不拒——
言而無信。
“予白?”
宋予白回過神。
“怎麽?”
作為宋予白的學長,劉雲聰今天被特地邀請過來,實際上,只是要給學弟的小侄女,做一個詳細的考研規劃。
然而等他将視線落在學弟放在茶案上、不知因何原因而收緊的拳頭時,他一時之間,竟忘了剛才想好的措辭。
宋予白抱歉:“剛才在想事情,沒聽清師兄在說什麽。”
男人已經松開了自己的拳頭,只是白皙的手背上,仍有崩起的青筋。
——或許是自己的建議不夠好。
劉雲聰不安地移開視線,試探地問他:“或者,你可以告訴我,你原本對裴拾音畢業之後的去向打算,對于以後希望她做什麽,你是怎麽想的?”
宋予白:“我還是希望她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之前不是師兄已經找她聊過了麽,她怎麽說?”
劉雲聰的确是全方位地了解過裴拾音的想法,甚至,還讓她提供了一份如果就讀不同專業下,她自己能接受的備考計劃。
結果相當出人意料。
他看到那份計劃時,他下意識的反應是認為,他的師弟根本不需要找他幫忙,因為裴拾音在這方面的計劃,老道得簡直像個研學專家,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受她本科文科專業的限制,她能夠選擇的考研專業并不多。
“我不是說拾音做得不夠好,相反,她是做得太好了。”
“我有些擔心,我甚至覺得,就研學規劃來說,我做得可不及她。”
劉雲聰頓了頓,猶疑不解道:“你們這樣的家庭,為什麽不考慮讓她出國試試呢?”
宋予白:“主要是我爸爸,他會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面照顧不好自己。”
劉雲聰:“難道她也沒跟你們提過嗎?”
“其實就我的判斷而言,她的專業課成績并不算太好,文科類相關專業去歐洲那邊鍍金其實對她來說反而更易于未來的發展。”
“而且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她或許也是這麽想的。”
宋予白:“為什麽?”
劉雲聰皺着眉頭回憶了一下自己跟裴拾音在昨天的面談。
“直覺。”
“只是我單純跟她聊天下來的直覺,她似乎對留學更感興趣,她會問我一些,在國外求學時可能發生的問題。”
劉雲聰說完,也覺得自己這種神經質的想法有些沒來由,就又寬慰地沖他笑了笑。
“當然,這些也都只是我單方面的猜測,你不用放在心上。”
宋予白垂着眼簾,漫不經心摸着手邊的茶杯,破天荒地沒接話。
大年初七的晚上,陪宋墨然在老宅裏吃完最後一頓飯,明天就是正常的複工日,裴拾音記挂着要去榮玺附近的自習室自習備考,所以白天就已經提前整理好了回公寓的行李。
晚間出門時,宋墨然不放心她一個人打車,自然而然地就讓宋予白去送。
老宅離榮玺的車程雖然不遠,但裴拾音已經熟練地具備了上車睡覺的技能——畢竟,至少在宋予白的車裏,她不擔心會發生像葉兆言摸她大腿這種讓人無語的事情。
更何況,只有睡覺,才能避免跟宋予白聊一些她不太想提及的話題。
車停到公寓樓下時,她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給對方道別。
“我送你上去吧。”
在車裏推脫反而浪費時間。
裴拾音想了想,也沒拒絕。
然而等到了家門口,她不急着開門,反而站在門口踟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似乎是在問他,為什麽還不走。
“不進去嗎?”
明顯看到她臉上有短暫的遲疑,但很快,她面前如常,只是低頭用指紋開密碼鎖。
電子密碼鎖解鎖時,會有短暫輕快的樂聲。
以及“啪嗒”一聲,像是屋裏被人關燈的動靜。
有那麽短暫的一瞬,他甚至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的錯覺。
進屋的第一個動作,理論是是開燈,但她不是,她只是非常警覺地進了家門,然後反手将門縫阖成窄窄的一條。
“怎麽不開燈?”
宋予白站在門外,垂眼,靜靜地打量着那張小心翼翼夾在門縫裏的臉。
少女秀致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惱然。
這或許是他整個春節假期,第一次在她臉上見到這樣的生動。
久違的生動,讓他在很短暫的一瞬間,甚至忍不住開始懷念以前。
“叔叔,你饒了我吧。”
“我過春節前沒來得及收拾屋子。”
“能不能給你生活習慣不好又邋遢懶惰的侄女,留一點點新年的體面?”
“我真的不方便讓你看到我這種不修邊幅的樣子。”
幾乎沒給他反應的時候,裴拾音撒完嬌正準備阖上門。
越收越窄的門縫卻忽然被一張骨節分明的手掌給攔在了原地。
“拾音,你告訴我。”
宋予白急于找到自己那股揮之不去的令他心裏反常的源頭。
所以,他在晦暗的廊燈下,一瞬不瞬地鎖住她的眼睛。
“是你不方便,還是現在在裏面的人,不方便?”
和緩的語聲,仿佛只是在跟她打一個禮貌的商量,然而,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卻已經撲面而來。
他确定,他跟她都聽到了,在開門那一瞬裏,那個藏在屋子裏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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