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晚霞

第043章 晚霞

裴拾音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叔叔,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宋予白:“那好,我換個說法。”

“你習慣再糟糕的樣子, 我也見過,作為你的叔叔,我現在連被你邀請進公寓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至少,從她鎮定的反應來看,即使裏面真的有人,也不至于危險。

否則按她的性格,不可能真的當着他的面, 為了置氣而用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當然不會。”

裴拾音只是牢牢扶着門把手,防止宋予白将門隙撐開。

“但是我認為, 一對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的叔侄,其中的叔叔其實并不适合在臨近12點的時候,還賴在侄女的公寓裏不走,如果別人看到,會怎麽想?”

“我沒叔叔的本事,可以想去瑞士就去瑞士,相待多久就待多久, 所以, 請讓我們之間保持一種友好的叔侄關系, 不要讓我為難,可以嗎?”

她變臉的速度太快, 明明前一秒還在撒嬌,後一秒卻已經落臉。

宋予白被她幾句反問堵得啞然,張唇半響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拾音, 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什麽?”

裴拾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

“是擔心我yp還是濫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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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笑哼了一聲。

“感謝叔叔讓我恢複自由身,我現在無論要在晚上約誰, 都合情合理且合法,甚至,宋爺爺還會高興,不是嗎?”

宋予白抿着唇不說話,然而支在門上的手掌卻依舊不退不讓。

她今天一共加了5個人的微信,他開車的間隙,都能聽到她手機消息一直在震動,聽得人頭疼。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卻關不上門,忍不住氣惱:“宋予白,你這個人,怎麽這麽不講道理?為什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憑什麽他說避嫌就避嫌,憑什麽他想要門禁就有門禁?

“拾音,你有事瞞着我。”

不止一件一樁,甚至可能還有更多。

劉雲聰今天跟他說的猜測,跟他這段時間不知名的失控感,不謀而合。

如果那本雅思題冊的主人真的是她,那麽她那天給他的所有解釋都是謊言。

或許,她真的在偷偷謀劃着什麽。

更重要的是,這些讓他毫無頭緒的千絲萬縷,都發生在那個讓彼此都痛苦難堪的冬夜以前。

——預示着,她早有準備。

只是,她一個人做不了這麽多的事情,到底有誰,是她的幫兇?

男女的懸殊力量,讓她的掙紮也顯得毫無意義。

裴拾音恨他油鹽不進,幹脆一把扯開了門。

頂燈被摁亮,照出一整個整潔的內廳。

她蹲下身,撿起滾到腳邊的一個飲料瓶子。

宋予白的視線定定地落在那個深棕色的、日系烏龍茶飲料瓶身上,有那麽短暫的一瞬,直覺裏牽着她的那條風筝線,像是“啪”地一下,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扯斷。

“如果不讓你看到一個被風吹倒的空瓶子也算我瞞着你的話。”

裴拾音的胸膛劇烈起伏,瞪着他的樣子像是恨不得撲上去咬他。

“無論如何,我都不覺得,一個認定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愛上我的叔叔需要關心我,關心到這個份上!”

對峙不歡而散。

裴拾音在捍衛領地上的态度,明顯有些過分的咄咄逼人,他不知道是該用反常形容她,還是該用“仍在氣頭上”去揣測她。

然而空置的房間,又顯然沒有多餘的人存在過的痕跡。

烏龍茶的塑料瓶瓶身偏重,如果從高臺架子上掉下來,砸到金屬籃子上,的确有可能發出落鎖般的聲音,畢竟隔着一道門,聽得并不能算很清楚。

然而在以往黏人又乖巧的小侄女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拒絕,讓宋予白不得不開始重新正視兩人的關系。

如影随形的反常感,她不再包含愛意的眼睛,以及那個不斷出現在她公寓裏的烏龍茶。

深夜,電梯平穩下行。

電梯內,明亮的燈光從頭頂落下來,宋予白靜靜地看着從電梯門上映出來的那張臉,一張陌生到仿佛是大自然的雄性被侵犯到地盤的臉。

他在短暫的沉默後,收回目光。

從手機的通訊錄裏翻到了隋東的號碼。

“能不能替我牽個線,我想認識一下榮玺這個樓盤開發商的高層。”

榮玺跟君豫旗下的置業在從屬領域上風馬牛不相及,隋東愣了一下,下意識就問他要幹嘛。

“我想要——”

只有卑劣的、出爾反爾的小人,才會做這種侵犯他人隐私的事情。

他不曾在她成年後,看過她的日記本,也從不曾在晚于11點的時間進過她的私人卧室,更不曾主動翻看審查過她的手機——即使那天,她曾經主動向他遞出自己的秘密,他也克制地沒有越過這條線。

短暫的掙紮裏,宋予白終于無力地背靠電梯間,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他是困獸,搏鬥于囚籠,卻被猛獸吞咬,所以他放任自己有這樣一次短暫的自我療傷。

“查一下拾音所在的單元樓裏的電梯監控。”

他只是為了确認她的安全而已。

他只是為了确認她身邊沒有任何不懷好意、引誘他乖巧的侄女堕落的惡人。

僅此而已。

被拒之門外的郁氣,直到3月初,還沒有消解。

中途他給裴拾音發過信息,但對方似乎已經對那天晚上的沖突選擇了遺忘,只是字裏行間的生疏感仍在。

宋予白心想,或許兩人之間的關系仍需要一定的時間愈合。

他有足夠的耐心,他可以等。

畢竟一輩子這麽長,三年五年也不過白馬過隙。

然而,直到幾天後,他才從宋墨然的口中得知,她已于3月初,參加了校外社團的一個春季海島戶外露營。

因為開營的團長是宋墨然朋友的女兒,所以即便行程遠在海市,宋墨然依舊對營裏的安排放心。

“我以為這事兒她跟你說了呢。”

宋予白不想讓父親知道他跟拾音之間存在的問題,只能含糊其辭。

“拾音跟我提過一嘴,但我當時忙,可能沒留意。”

只是愈演愈烈的失控感,卻讓他心神不寧,連跟宋墨然對談時,都有好幾次出神。

宋墨然不滿地“啧”了一聲:“你這個做叔叔的,怎麽能這麽大意?”

“有時間去她那邊看看,該添該買的,都替她準備着,等她回來正好給個驚喜,小姑娘看到屋子被好好布置過,總共是會特別開心的。”

宋予白低聲應好。

回公司的路上,接到隋東的電話,說是已經替他約好了榮玺的人,于是幹脆就折道去了對方給的地址。

宋予白走進茶室時,隋東已經拉着人喝了小半壺茶

“來得真巧,袁開正跟我講故事呢。”

“在講什麽?”

接過隋東遞來的茶,宋予白跟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男人做了個簡單的寒暄,就安靜地在旁邊聽兩人聊未完的話題。

他雖然是為了監控的事情而來,但也不急着太過功利地聊正事,反正喝完茶以後,還有正餐,吃飯的時候再提也不遲。

“然後呢?”隋東聽八卦聽得上頭,追問時眉飛色舞。

袁開是個地地道道的京市人,操着一口地地道道的京片兒,挺有逗趣分享的意思。

“嘿,還能有什麽然後啊?我姐姐的兒子想追他那小青梅,我這個做舅舅的,沒道理攔着不是?”

“必須得給他們年輕人創造條件,所以,費了點兒功夫,替他弄到個現房,就住他小青梅隔壁,這不,朝夕相對培養感情的條件,不就順理成章地達成了嘛!”

隋東聽樂了,豎起大拇指:“你這舅舅也做得夠實在。”

袁開:“這必須啊。”

隋東:“但我還是好奇啊,按你侄子的說法,他這小青梅心有所屬,他是怎麽順利把她從心上人身邊拐走的?”

袁開笑着擺擺手:“害,這世上,根本沒有挖不動的牆角,只有揮得不努力的鋤頭。”

隋東更樂了:“那他這牆角是怎麽挖的?”

袁開想了想:“首先呢,肯定是在女孩子猶豫的時候,之前不是說了嘛,他青梅喜歡自個兒家裏的一個長輩,那我侄子就勸她就家裏搬出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充分給自己創造條件,提供後面的一切可能。”

“那至于第二步嘛,就得讓自己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青梅竹馬,怎麽樣,善解人意的竹馬,是不是輕而易舉就能跟他的小青梅結成信任同盟,讓人放松警惕?”

“雖然他小青梅也不是個沒有主見的人,但有時候吧,人做決定的時候,就是需要身邊的人推一把,這樣,搖擺的決定才能下得夠快。”

隋東揶揄道:“這哪是竹馬,明明是綠茶。”

袁開哈哈大笑,附和說:“都一樣,都是綠色的東西,而且擅長讓別人頭上長草。”

“最後一步,就是針對小青梅家裏這個長輩的手段了,我這侄子從小就鬼精鬼精的,作為小青梅信任的同盟軍,替對方出謀劃策、分憂解難也是份內事,他會站一個男人的立場上,去思考女孩子心上人的心理,對吧?畢竟男人最懂男人了,分析對方心理的時候,順便下點眼藥,不難吧?”

隋東:“佩服,你侄子要擱古代,絕對是皇帝的佞臣。”

袁開搖了搖頭,說不是,他侄子很有自知之明,對自己的定位是女帝枕頭旁邊最強勁的一縷風。

隋東笑得差點沒把一口茶噴出來。

宋予白對這種粗淺的伎倆聽着實在覺得無趣,只是奈何隋東跟袁開兩個人都聊得興致勃勃,他不好單方面打斷,只能在手機上處理公務來消磨時間,所以全程沒搭腔,只是偶爾看兩人幾眼,以示尊重。

袁開:“然後他覺得在時機差不多的時候,他就直接勸人家,早點做個了斷。”

“怎麽了斷?”

“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咯,這小姑娘的心上人也的确不是個東西,按我侄子的說法,就是個老渣男,仗着年齡優勢,就釣着他青梅沒個準信,所以我那侄子就給她出主意,讓她正面逼一逼,這條路走不通,就別再這個渣男身上浪費時間了。”

“結果呢?”

袁開懶洋洋地往椅背後一靠:“我都叫他渣男了,那鐵定是被拒了啊,哭了一晚上,所以我侄子也陪了一晚上。”

“到這裏,懂了吧,這火候就差不多。”

“接下來老渣男對小姑娘不聞不問,那我侄子這朵向日葵必須給人家把溫暖送得跟冬天裏的一把火一樣。”

“知道老渣男做飯好吃,他苦練廚藝,家務全包,最後以方便照顧小青梅的起居為由,直接把兩人公寓共用的那堵牆都給打通了。”

“好了,兩套公寓,變成一套平層別墅——看,是不是,婚房都提前準備好了。”

隋東倒抽一口涼氣,連聲說“牛逼”。

“那這個老渣男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被偷家了啊?”

“怎麽可能,”袁開笑得一臉幸災樂禍,“一來我侄子的保密工作,确實做得不錯,穩紮穩打,二來,他這小青梅,也的的确确在幫他遮掩,別說發現了,我姐夫今天都已經買了從申城來寧城的機票了,就是要來給他兒子提親的,估計等結婚了,這老渣男才後知後覺才能反應過來吧?”

隋東聽得樂不可支,直呼“爽文”。

“怎麽樣,這八卦有意思吧?”

袁開已經起身去外面接電話。

宋予白回完公司裏的消息,有些無奈地呼出一口氣。

“無聊。”

隋東:“哪裏無聊了?”

“拜托你帶入一下一個被耽誤了好幾年的小姑娘,最後竹馬變天降,好事将近,多喜聞樂見的事。”

“是不是你聽着都要替人姑娘松口氣,畢竟不用在老渣男這個深坑裏浪費時間。”

“我妹要是喜歡這種沒責任心的男人,我可真的會被氣死。”

宋予白懶得理他,只能敷衍地說“是是是”。

隋東又給他倒了杯茶:“你學着點,上回強吻別人,讓人嘴都給咬破了,肯定是人家姑娘不樂意跟你好,現在聽這種,都是經驗知道嗎?”

宋予白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實在懶得解釋這種誤會,偏偏隋東還越說越起勁。

“看看人家,什麽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兩套公寓,直接打牆連通,我就算并購公司都不至于這麽利索地做出這種一勞永逸的決定。”

“不覺得這麽做很冒昧麽?”

宋予白有些頭疼隋東的邏輯。

“我要是女方長輩,知道她在獨居的情況下,會被人這麽觊觎,我一定第一時間要她搬家。”

隋東不以為意,只低頭翻着袁開的朋友圈,想看看能否在裏面找到對方小侄子的蛛絲馬跡。

袁開的朋友圈設置了半年可見,但所幸他發的并不多,朋友圈拉到底。

袁開:【我侄子特逗一人,下午陪着釣魚一條沒上來,全被我倆笑跑了。】

配圖是一張兩人坐在各自露營折疊凳上的合照。

隋東笑着把手機遞到宋予白面前:“來,膜拜一下小師父。”

猝不及防映入眼簾的一張年輕的臉,宋予白還來不及回憶起這張略顯熟悉的臉的名字,注意力已經提前被他随意擱在座椅下的那瓶烏龍茶吸引。

渾身的血液在看清那個熟悉的牌子時,幾乎是在一瞬間凝固。

“真看不出來,這男孩子還生得挺不錯的,天生一張撬人牆角的臉,嚯!底下還有袁開的評論,原來他侄子叫斯景啊!”

“你覺得怎麽樣?來,評價一下。”

空氣裏的沉默膠滞,一瞬間低沉下來的氣壓裏,隋東後知後覺地去看他臉色,卻發現,原本一副懶得交談、參與的宋予白,不知什麽時候,鐵青下來的臉,幾乎分分鐘都要出門殺//人放火的潛質。

說是殺//人放火這個形容,都有點不準确。

确切來說,透過宋予白看照片裏的年輕人的目光,隋東甚至覺得,好友幾乎想要跳進照片裏掐死對方。

然而,就在隋東準備大着膽子再問一嘴的時候,忽然聽到宋予白冷笑了一聲。

再開口時,男人黑着一張臉,居高臨下地、一瞬不瞬地盯着照片裏袁開的小侄子,一字一頓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一樣。

咬牙切齒。

“狗、雜、種。”

撥通助理電話的時候,宋予白整個人還處于巨大的憤怒中,無法鎮定。

急促的呼吸下,他連從大衣口袋裏摸車鑰匙的手都在發抖。

“給我訂一張去海市的機票。”

“好的,宋總,大概需要什麽時候出發?”

想到這段時間以來,每一個失控的畫面。

他留給裴拾音用來冷靜思考兩人關系的空窗期,卻被一個乳臭未幹的野心家乘虛而入。

他每每發現的蛛絲馬跡,卻每一次,都被她欲蓋彌彰地糊弄過去。

他無數次接近過真相,卻每一次,都被她用插科打诨掩蓋事實。

這個臭小子居然還将兩套公寓中間打通!

連他都沒有在拾音的公寓裏留過宿!

他居然敢把牆打通!

他不止沒在裏面留過宿,他甚至連被獲準進門的資格都沒有!

想到這接近一個月自己在反常裏的患得患失,像個徹頭徹尾的、被蒙在鼓裏的傻子。

想到他遠赴瑞士時,她吃的那一頓深夜火鍋——

真是一個“偷吃”的老手。

宋予白把那個連想都不願意想到的名字在牙縫裏來來回回、洩憤般地撕咬上十幾次。

最後,他克制地閉了閉眼。

“越快越好。”

狗//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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