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晚霞

第045章 晚霞

裴拾音捧着一碗雖然制作過程粗糙, 但用料實在到堪稱豐盛的烏冬面,聽着一來一回的對話, 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斯景已經吃完了屬于自己的那碗面,笑着問她:“是不是覺得不好吃?”

宋予白微哂了一聲:“那你胃口還挺好的。”

斯景笑了:“特殊情況,總歸是需要忍耐的。”

旋即,他看向裴拾音。

“其實我也覺得在這種環境裏烹調出的烏冬面,口味一般,總覺得面太老,嚼也嚼不爛。”

宋予白實在懶得跟他耍小心眼。

“也總比夾生的吃了讓人腹瀉要好。”

裴拾音就算再遲鈍, 這回也在兩人的唇槍舌戰裏後知後覺地品出一絲不對勁來,她偷偷看宋予白臉色, 見他神色如常,又把悄悄冒頭的忐忑和擔憂給摁了回去。

然而捧着那剩下的小半碗面,到底還是覺得有些食難下咽。

男人的溫柔平和一如既往,看她的目光也充滿寬容。

但越是這樣,她越是不安——如同感知到一場暴風雨,她身處暴風眼的寧靜,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飓風撕裂。

宋予白對她, 雖然不是那種锱铢必較的性格, 但被她騙了這麽久, 是個正常人都要生氣。

更何況,她每次撒謊的時候, 都言之鑿鑿,洋洋灑灑,恨不得跟天上所有的神仙賭誓, 自己絕無任何虛言。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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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發現了自己被騙, 但他依舊能控制情緒面對她,多半是不打算再追究她了……吧?

裴拾音心情複雜。

其實,宋予白要追究什麽呢?

有什麽好追究的?

他能控制住自己不愛她,那她跟誰關系好,他大概也是無所謂的。

最多就是擔心是不是交到了壞朋友。

但斯景無論是家世相貌品行,每一樣拿出來都跟“壞朋友”這三個字,扯不上任何的關系。

更何況,雖然他幫她的忙,被宋予白的橫生枝節所中止,但她理所應當,該兌現對斯景的承諾——同盟的意義就是如此。

“既然覺得不好吃,”宋予白的目光落在她還剩了一半的湯面上,耐心地問她,“那要不要跟叔叔回家?”

裴拾音愣了一下:“啊?”

“你看,在外面,有些人連飯都做不好,你在這裏饑一頓飽一頓,我爸知道了也會擔心。”

在她顯而易見的落寞裏,宋予白沉默了兩秒,想到這段時間來,她對自己刻意的疏離。

罕見地補了一句:“我也會擔心的。”

又是叔叔對侄女的那種擔心。

裴拾音對這句話已經有所免疫,不至于被他拿捏着心情忽高忽低。

“而且,我過來的時候,聽他們說,這裏昨晚的發電機都壞了,所以整個營地都沒電,是嗎?”

但他依舊維持着最佳的風度,在盡他所能,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她回家。

“一些需要冷藏儲存的生肉都壞了,保不齊還有其他的食材已經過保,你腸胃本來就弱,吃壞了拉肚子難受怎麽辦?”

“宋先生說的這些假設,為什麽聽上去這麽窒息?”

裴拾音沒搭腔,倒是坐在兩人對面的斯景,皺着眉支着下巴開了口。

他現在算是有點理解她的處境了。

為什麽在他提議出國生活時,她臉上會露出那樣的表情——期待、向往,甚至會覺得不能置信。

一個宋予白已經是這種無微不至到全方位的關照,要是再加一個習慣一言堂的宋墨然,裴拾音從小在這種過度關心的環境下長大,難免會有束縛感。

更何況,這種關懷如影随形、日複一日,她寄人籬下,靠察言觀色獲得長輩認可,所有人給她貼的最大的一個标簽,就是“乖巧”——

這多年沒抑郁都算她心理承受能力強大。

當初他媽就是受不了他爸全方位的關心和管控,最後才離得婚,一個人帶着他在加拿大過得不知道多逍遙自在,游湖滑雪打獵,想幹嘛就幹嘛,哪用得着看別人臉色?

共情一下,前幾年裴拾音為了解決跟葉兆言的婚約而費盡心機做的那些努力,那種無望的孤軍奮戰,他光是想想都覺得窒息。

“宋先生養尊處優,應該是看不上這種戶外露營的,其實營地裏常備的藥物充足,團隊半數以上的人都受過專業的急救培訓,尤其是,營長還有豐富的醫療護理經驗,只要不是在野外遇到什麽致命傷,普通的跌打損傷,腹瀉、嘔吐、小感冒之類的,完全有應付的能力。”

斯景看了她一眼,在接受到她眼裏的感激後,笑了。

“拾音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她有能力決定去哪裏,吃什麽,以及,她也完全可以承擔在這種小事上選擇錯誤所帶來的後果。”

即使是小王子的玫瑰,也需要日曬雨打,過度将她放在玻璃罩裏,反而會加速她的枯萎。

宋予白:“我沒聽說過,一個自诩準備充分的戶外露營團體,居然會發生連備用發電機都故障的意外。”

他并不會在意對方這種毫無殺傷力的挑釁。

斯景跟她只是短暫的相熟,他不需要對她負責任。

但他不一樣,他是她的叔叔,對她所有的關心,都合情合理,有憑有據。

“拾音,你那麽怕黑的一個人,昨晚停電的時候,有沒有不方便?”

一想到她有可能在這種坑坑窪窪的野外,因為看不見而摔跤、受傷的時候,他會忍不住擔心。

話題落重新回到她頭上。

裴拾音偷偷看了他一眼。

“還好,手機有電,可以照明。”

宋予白:“不是說9點停電,到淩晨4點才修好的麽?”

裴拾音在沉默裏,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斯景。

“斯景的帳篷裏有煤油燈,我們昨晚幾個人借着那盞燈,打了好久的雙扣。”

本來不想把斯景拖下水,但宋予白認識這裏的領隊周悅,太過拙劣的謊言,只要一對口供,立馬就會露餡。

宋予白平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緊,然後,又松開。

只是對着她說話的語氣依舊溫柔和煦:“那你不是會認床嗎?換了個地方,晚上真的睡得好?”

“宋先生,”斯景說,“這邊的自然景區,上過好幾次《國家地理》,生态保護得非常好,清泉流水、蟲鳴鳥叫,多少人想聽這種白噪音,都聽不了,為什麽你總是會拿家裏的思維跟這邊比?”

“旅行是旅行,多少跟在家裏不一樣,條條框框這麽多,她這樣出來玩還有什麽意思?”

宋予白原本已經懶得再與斯景計較,但奈何對方總是不依不撓。

他擡眸,面色不善:“既然你知道這裏是生态景區,那你知不知道,她從小體質就容易過敏,現在又是春天,去年夏天好不容易養好的身體,萬一在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又生病,你們怎麽第一時間治療?”

斯景:“你也只是說有萬一,但問題是,現在并沒有發生,不是嗎?”

斯景是在幫她說話,但兩人之間的針鋒相對顯然已經冒出了火星子。

裴拾音就算想要裝聾作啞不說話,這時候為了斯景,也不得不偷偷拉了拉宋予白的衣袖,想要讓對方消氣——

畢竟哪怕真要吵架,也不适合在這裏。

“主要是我真的也沒什麽事,叔叔擔心我,我知道的,我其實——”

然而她話還未說完,拉住他衣袖的手忽然被人從旁一拽,緊接着,宋予白一把拉下她防曬衣的衣袖的時候,斯景幾乎在瞬間啞聲。

“她就是這樣的性格,怕麻煩人,即便不舒服,也會忍着。”

纖瘦白皙的小臂上,浮起的一粒一粒淡粉色的紅斑,像被蚊子叮咬的腫包,數量不多、顏色不深,卻粒粒顯眼到觸目驚心。

宋予白壓着氣,一瞬不瞬地盯着斯景不能置信的臉,一字一頓道:“你不了解她。”

“……”

“所以你根本沒辦法照顧她。”

從營地裏出來的時候,兩人都沒說話。

裴拾音行李不多,只是打包了一些随身的衣服和證件,剩下的東西,斯景表示會幫她收拾好。

上了車,宋予白給了司機一個地址。

半阖着眼簾靠在椅背上休息的時候,只覺得額角的太陽穴漲疼得厲害。

無論如何,與他看來,跟這種比自己小上好幾歲的小男孩置氣,已經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态。

簡直幼稚到令人厭棄。

然而餘光瞥見坐在旁邊的裴拾音又意猶未盡地點開手機,心裏又莫名地起了團毒火,卻看到她只是面色凝重地打開了天氣預報的app。

宋予白:“……”

确認對方沒有跟斯景依依不舍在微信裏話別後,宋予白調整了一下呼吸,再開口時,就連語氣,都不似剛才在營地裏那樣咄咄逼人。

“癢不癢?”

裴拾音将手機重新丢回包裏。

“還好,除了感覺有點腫以外,沒有別的不舒服。”

這時候再裝腔作勢去疏離他,已經沒有意義。

宋予白拉過她的手,重新檢查了一下她小臂上的紅疹,這才徹底舒一口氣。

“還好,是不算嚴重。”

跟他記憶裏那幾次來勢洶洶的過敏相比,這種只是紅腫卻不癢的小顆粒,處理起來并不麻煩。

少了擋在前面的斯景,車裏的氣氛,怎麽看怎麽尴尬。

兩人誰也沒再去提他拒絕她的那個雪夜。

也沒人去提,這幾個月來,她刻意對他的冷待。

“接下來去哪?”

原本以為宋予白要帶她直接回寧城,但看了眼導航,卻發現,車開的并不是機場的方向。

“先去醫院打點滴,”宋予白說了某種藥劑的名字,“挂水之後,消腫更快,睡一覺就好了。”

裴拾音:“我不想挂水。”

宋予白俨然一副要陪護的樣子,讓她在輸液椅上跟他面對面坐上一個小時,她不知道該如何渡過這種面面相觑,又心緒複雜的狀态。

她還沒能從80℃的水溫裏調節過來,不知道到時候又會當着他的面做出什麽失控到丢臉的事。

“就沒什麽藥膏可以讓我自己塗嗎?反正這次也不嚴重。”

宋予白:“有也是有。”

裴拾音:“那我選塗藥。”

不知緣何,宋予白腦中忽然閃現的畫面,卻是那次她在葉家的別墅裏被夾竹桃誘發的嚴重紅疹,昏暗車內,即便視野不明,但他依舊能夠隔着一層清涼的軟膏感受到少女皮膚異樣的細滑。

他默不作聲了足足半分鐘,才有些艱澀說:“現在是白天,容易被別人看到。”

裴拾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白天晚上有區別嗎,你帶我找個酒店住下來,我在酒店裏弄不就好了?”

宋予白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才低低應了聲“好”。

裴拾音将頭扭到窗外,控制着不讓自己去看他。

在體會過斯景教她的冷卻療法後,她這時候才發現,原來适當的距離,真的能讓心裏所有的搖擺都變得堅定。

而過分靠近的距離,則會讓她的情感占據理智的上風,每一道心聲,都會讓她動搖。

“本來這兩周的行程裏,我們原定計劃是去海邊度假。”

海市靠海,特有的淺灣砂質細膩,每到烈夏或者寒冬,都是國內外少有的知名度假勝地。

裴拾音也就很小的時候,被裴蓉帶着去過一次沖繩,靠海玩過沙,但這是她第一次來海市,住了才一個晚上,就被宋予白連人帶行李打包回府——

多少有些不甘心。

“你要的話,我這兩天剛好公司裏沒什麽事情,可以帶你去淺灣那邊的酒店住兩天。”

他在她面前,從始至終都保持鎮定、寬容。

他不會對她亂發脾氣。

除了那次誤會她不自愛偷吃,不分青紅皂白對她說過幾句重話外,這麽多年的相處,他對她的教誨、懲罰,樣樣都有憑有據。

他不會情緒失控到輕易責罰她。

所以這次,也是一樣。

于他看來,她只是被一個滿腹心機的野心家唆使,她只是短暫地迷失了回家的路。

只要他重新為她導航,她仍舊會聽他的話,控制不住望向他的眼睛裏,依舊留有餘溫。

少女柔軟的如同雛鹿般小心翼翼試探的眼神,只要跟她對視一眼,萬般柔情都會在頃刻間湧上他的心頭。

保持這樣的距離,是最好的。

他能夠控制住他自己。

他也可以控制住他自己。

他的餘生,只要品嘗一點點從她指縫裏漏出來的愛意,只要能看到她,就足夠了。

裴拾音沒想到他會主動開口留宿海市,準備了一肚子草稿沒用上,頗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然後順從地點了點頭,說了句“好”。

買完藥下塌酒店。

前臺見來人是一男一女,下意識就問開幾間房。

宋予白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就說了兩間。

聽到旁邊有哂笑。

宋予白低着頭在紙面上簽單,問:“笑什麽?”

也不知道她為什麽下了車之後反而心情變好,居然破天荒地已經會主動跟他搭腔。

“不是笑,我是欽佩叔叔。”

裴拾音歪着腦袋漫不經心地繞着頭發玩:“其實這裏也沒什麽熟人,你要想開一間房,我也不會說什麽。”

她彎了彎唇,笑得意味深長。

“再說,我倆還不是一個姓。”

宋予白後知後覺地怔了幾秒,最後也只是低斥了一聲“不要胡鬧”。

裴拾音盯着外面清朗幹燥的天氣看了一會兒,說:“塗完藥之後,我想睡個覺,昨晚沒睡好,早上又醒得太早。”

宋予白從前臺手裏領到各自的房卡,遞給她。

“所以我看這所謂的大自然的白噪音,就是一把雙刃劍。”

“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帶你去參加這種露營團,吃不好睡不好,也休息不好。”

裴拾音:“是我自己想去的,斯景出發前還勸過我來着。”

宋予白:“拾音,我現在身體還有點不舒服。”

“你不會也過敏了吧?”

“我是被你好朋友的小心眼氣到了,”他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所以能否少說兩句,至少在我們兩個在這邊度假的這段時間裏,不要再提到這個名字了。”

對着上行的電梯鏡面,她翻了個白眼。

“你都能控制不愛我,你有什麽好生氣的?”

語氣說不上是怨對還是什麽,總是就是很無所謂,聽着甚至有些刺耳。

宋予白皺着眉不說話。

裴拾音也懶得再搭腔。

她不覺得宋予白會在自己堅定的道德立場上仰卧起坐。

所以她再也不會自作多情,問出你是不是又吃醋了這種話。

問了也是平白無故讓自己傷心。

她原本一鍋沸水,經過了一個冬天和春天,現在已經降溫到了80℃,等于平均4個月降20℃,照這個趨勢下去,最多到明年,她就能順利跳出宋予白這個火坑了。

兩人的房間是隔壁。

宋予白将她送到房門口,臨分別時,他忽然又補了一句:“你先洗澡,塗藥的時候,那些塗不到的地方,你叫我,我就在隔壁。”

鬼使神差的一瞬間,他居然想再看一看她腰上的那個紋身。

裴拾音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說打着哈欠說自己知道了。

裴拾音在隔壁的房間休息,宋予白趁隙處理一些oa系統裏的公務,時不時低頭看的那幾次時間裏,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麽。

或許只是等她補完覺睡醒,然後兩個人就可以一起去酒店吃晚飯。

他剛才特地給前臺打了電話,特地預訂了一只阿拉斯加的雪蟹。

吃飯的時候,他有耐心跟她好好講道理。

斯景不是她的良配。

一次簡單的短途已經能看出這個人只是心機深沉,心思卻不夠細。

他照顧不好她。

她肉眼可見的、對他體貼入微的判斷,也不過只是一種被粉飾後的假象。

不知道等了多久。

宋予白放下手裏的平板,支肘在書桌上,看窗外的濃雲沉沉。

砂質的海灣邊已經空無一人,山雨欲來的風潮,将酒店近岸的椰子樹和棕榈樹都吹得左右颠倒。

他這趟出發得太匆忙,沒來得及關注海市的天氣。

打開電視,裏面開始播報臺風抗汛的新聞。

在海面上突如其來形成的臺風,在早兩天就讓各地飛往海市的航班縮減,以至于他在來的那天,好不容易才湊上淩晨的那一趟。

狂風驟雨将陽臺的玻璃打得噼啪作響。

宋予白看了眼時間,隔壁仍舊沒有開門的動靜。

他起身,去敲門。

無人應。

再敲門。

無人應。

發消息。

無人回。

打電話。

無人接。

用路過的保潔的備用房卡刷開她房門的時候,空空如也的卧室,留給他的,只有被随意丢在床上的一支軟膏。

陡然加快的心跳讓宋予白整個人都處于某種恍惚的失重感裏。

第一時間問酒店前臺,卻被告之,住戶并沒有退房,然而卻有工作人員插話說對他找的那個女孩子有印象。

“很漂亮的小姑娘,眼睛笑起來彎彎的,穿一件淡紫色的防曬衣,是她嗎?”

“她去了哪裏?”

瓢潑大雨中,天空已被濃沉的烏雲壓如黑夜。

“前臺幫忙叫的車,是去機場的,但那個時候天氣還很好。”

腦海裏的畫面片段千絲萬縷,他想到她在車裏看的那幾秒天氣預報,想到她拒絕去醫院挂水,想到她忽然放軟口氣,引誘他,要讓他陪她在酒店——

如果幾個月前,她對他的疏離,讓他覺得反常。

那麽,猛然間回過神的時候,她對他突如其來的順從,也應該讓他覺得反常。

他只是對她突如其來的服軟和示好,覺得暌違、懷念,才根本沒有去細想,這種反常。

這麽短的時間裏,斯景沒有唆使她的時間條件,那麽真正的答案只剩下一個。

她就是單純想要離開他。

海市機場,因為提前抵達的臺風,讓整個機場的航班都處于停滞的狀态,大面積的延誤,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起飛。

宋予白渾身濕透,在大批滞留旅客喋喋不休的讨要說法中,接到了宋墨然的電話。

絮絮叨叨的開場,有責備有怨怼,有對他沒有照顧好裴拾音讓她孤身一人回來的不滿,但更多的,是言語之外難掩的喜悅,仿佛了結了一樁人生大事。

他在恍恍惚惚裏,只聽到宋墨然跟他說,知不知道申城私有銀行的股東斯少冬,這人今天白天特地來拜訪了他,提起自己有個兒子叫斯景,他也見了,覺得斯景跟拾音很相配,他問了拾音的意思,拾音也說很好。

他聽到電話裏,宋墨然滿意地笑着說“也算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反正婚紗寄到了,也正好把之前訂的婚宴改為訂婚。

最後,宋墨然問宋予白的意思。

他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麽回複父親的,只記得兩人挂電話的時候,似乎都有些不歡而散。

宋墨然很生氣,甚至在電話裏讓他待在海市別回來了。

畢竟,相比起參加裴拾音的訂婚宴席,他此刻更重要的是讓自己的腦袋變得清醒。

他現在很清醒。

置身于鬧哄哄的、嘈雜不堪的候機大廳。

他看着每一個路過自己身邊的,年齡與她相肖的少女,卻每一個都不及她萬分之一。

他不想對她發脾氣。

不想傷害她,也不想吓唬她。

他只想好聲好氣地讓她踐行對自己的承諾。

為什麽,她要一次一次地,欺騙他?

在沒有他人唆使的情況下,一意孤行地欺騙他。

巨大的機場落地玻璃窗外,濃雲密布,電閃雷鳴。

宋予白痛苦地按住額角,終于在紛亂到讓人頭暈目眩的噪音裏,聽到身體的血肉裏,有什麽東西在掙紮蠕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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