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晚霞
第047章 晚霞
試衣間內視野晦暗不明, 身前巨大的穿衣鏡在黑暗裏,泛着幽幽的冷光。
光線模糊, 只能看見交疊的人影。
相比她單薄纖瘦的骨架,籠罩在她身後的虛影,高大、挺拔。
她能在鏡中,感知到他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
婚紗禮服的背鏈已被一拉至底,如果她不用力抱住胸前那點少得可憐的薄紗布料,過于沉甸的裙擺,會将她上身的衣服, 盡數拖曳而下。
試衣間外空空如也,寂無聲響。
試衣間內對峙的氣氛如冰火兩重。
他怡然從容, 仿佛已經勝券在握。
她忐忑不安,深感圖窮匕見。
騙他的所有事情,已經真相大白。
然而歸根結底,錯不在她,她也是被逼無奈——
倘若他在那個雪夜裏,接受她的示愛,她也用不着心灰意冷。
她不想輕易認錯。
壓低聲音, 沒好氣。
“叔叔這是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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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予白緩聲反問:“你覺得呢?”
“我怎麽知道?”裴拾音說, “之間邀請叔叔開一間房的時候, 叔叔不是還怪我胡鬧麽?”
“是啊,真開一間房, 你怎麽跑得了?”
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反問,卻随着他慵懶微暗的聲線,随着他手上不疾不徐的動作, 變得無端有些引人遐想的旖旎——
原本只是蜻蜓點水般按在她後腰紋身上的手指,從一根變成兩根。
原本只是不緊不慢的輕揉, 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留戀不舍的撫摸。
原本冰涼的、滲着雨水潮意的手指,不知不覺,已經開始染上了令人心驚肉跳的溫度。
手指順着她柔軟的腰線往前探,按在她纖薄的髋骨上,沿着起伏的凹陷,仿佛能蠶食上她的小腹。
隔着細膩的皮膚,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隐藏在這寸皮骨之下,她愈演愈烈的心跳。
為什麽之前那次替她在車裏上藥的時候,沒有珍惜這種觸感?
那個時候明明他只稍近前,她就會繳械。
無光的黑暗是一面陰暗的放大鏡,将他此刻深淵的裂隙,撕出更大的裂口。
罪惡感和道德感都是好東西,至少,是套上頸的枷鎖,可以困住理智。
然而,他的靈魂已經空空蕩蕩,餘生也将徘徊在這個言而無信的小騙子身邊。
察覺到衣服裏的危險是本能。
心在一瞬間躍到嗓子眼。
裴拾音警覺地隔着衣服按住他的手,避免他再向更危險的地方探索。
“沒有熟人的地方,叔叔尚且記得要避嫌。”
“但是這裏都是認識我們的人,”裴拾音努力平複心跳,“你就不怕被人看見?”
察覺到她的抗拒,宋予白很自然地收回手。
“我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別人自然能知道,我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別人即使知道了,也只敢當做不知道。”
霸道的口氣,偏偏他的确有這個能力。
“所以拾音,你想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
他似乎好心地在将選擇權交給她。
黑暗中,他又靠得近了一些。
裴拾音只覺得身前巨大的穿衣鏡裏,身後朦胧的黑影輕晃,然後,她就感受到了,後頸處拂來的溫熱的呼吸——
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低下了頭,在輕輕地、心滿意足地聞她身上的味道。
失而複得的味道,是盛夏特有的甘甜香荔。
認知裏的宋予白已經完全不再按常理出牌,無法預測事情的走向,讓她本能地縮緊了肩線——
這不是她認識的宋予白。
這是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宋予白。
“我們是什麽關系,”裴拾音忐忑地咬着下唇,問,“我們難道不是這世界上最清清白白的叔侄嗎?”
宋予白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從鼻腔裏逸出來的氣音掃在她的後頸上,無端帶着一陣酥麻的癢。
“誰家的侄女會抱着叔叔說希望叔叔愛她?會扯着叔叔的領帶親吻他,會坐在叔叔的腿上引誘他?”
突如其來的提醒,讓她再次陷入那個已經不想再去回憶的雪夜——
那個難堪的、在滿心歡喜和一腔孤勇中、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的雪夜。
她花了足足四個月的時間療傷。
她現在只等自己80℃的水冷卻,而不是在他反反複複的撩撥裏,在若有似無的暗示中,重新升溫。
不想再被他牽着鼻子走,裴拾音從心頭驀地竄起的火氣,瞬間燒毀了她計劃裏的步步為營。
“但至少我家的叔叔即使有生理反應,他也能清清楚楚地告訴我,他唯一能控制的事情,就是不去愛我。”
目不能視物的試衣間內,身後有短暫的沉默。
感受到落在後頸的碎發被溫熱的指腹輕輕地撥到了旁邊。
有很溫柔的吻落在她的頸項,似乎是在安撫她的情緒,又像是在用另一種方式無聲地回答。
“你知道為什麽嗎?”
回應有條不紊,就連他的語速都跟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徹底放下的道德感,讓宋予白無需再去逃避任何令他難堪的情緒。
他不需要再為口是心非的自己憤怒,不需要因為直面本心而覺得負罪感深重,同樣,他也不需要再度害怕傷害她那樣,小心翼翼地去控制自己。
“因為如果他不說那些話,他大概就會立刻跟自己親手養大的小姑娘,在車裏做出最禽獸的事情。”
黑暗中,裴拾音的脊背因為這個回答陡然僵直。
“而且,”宋予白說話的聲音很慢,像是真的很審慎地在思考,“那輛車的空間那麽小,她之前又沒經歷過,那不會是一個太好的初體驗場所。”
紳士地點在她頸項上的手指,沒有背鏈的牽引,他開始重新順着她蜿蜒的脊椎骨,再次一寸一寸往下。
他在試探她。
然而開口時,卻仍舊是一副溫煦禮貌的口吻。
“好孩子,你還沒回答叔叔的問題,這個紋身,你打算怎麽跟他解釋?”
裴拾音消化完他如神經質般呓語的說辭,只覺得整個腦袋都被憤怒燒透——
那她之前算什麽?
他到底把她當什麽?
“叔叔是在逼供我嗎?”
宋予白原本以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應當高興,卻沒想到,會是這個反應。
他有些失落,也有短暫的不解。
但是沒關系,他不會怪她。
他永遠也不會怪她。
他會永遠愛她。
他會永遠對她溫柔。
他對她會像掌心的珠寶,珍之愛之。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如果你不願意說的話,我可以親自去問他。”
一個已經完全不在意他人目光的宋予白,幾乎讓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跟他溝通——
他像是已經不具有正常人的腦回路和思維方式。
他多年的教養、倫理道德和自控自持,仿佛在一夜之間消失殆盡。
有那麽短暫的一瞬間,她居然有些懷念記憶裏的那個宋予白。
——被她孤身一人丢在海市的那個晚上,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黑暗裏,如果不是他肖像的聲音,如果不是她所熟悉的氣息,她真的會懷疑,背後的人到底姓甚名甚。
“你是不是瘋了?”
他對她的憤怒和質問,油鹽不進,裴拾音的咬牙切齒也只能壓着聲音。
時間流逝,宴席開場迫在眉睫,她耐心告罄,不想跟他虛以委蛇——
她時刻牢記跟斯景的約定。
這時候也不管身前會不會走光,她正準備轉身試圖單手用力将他推出試衣的布簾,卻隐約聽到試衣間外有門把手轉動的聲音。
“我就是瘋得太晚了。”
微啞的笑聲從他喉間溢出。
宋予白用着最平和溫柔的聲音,說出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他甚至沒有生氣,他全程都在溫柔地微笑。
溫熱的鼻尖親昵地壓上她的耳廓,像獸類的交頸,不疾不徐的氣音漏進耳道時,連耳膜與這陣酥麻感共顫。
“不然,還有斯景什麽事?”
裴拾音還來不及反應。
下一秒,簾外就響起了斯景的聲音。
“拾音,你還好嗎?”
“乖孩子,讓我猜猜,你會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是供出他,魚死網破,還是成為他的共犯,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幽閉黑暗中,親密地擁有彼此?
裴拾音大腦一片空白,她被左右夾擊,攥緊衣服的手心,已經全部都是汗。
驚魂之下,脫口而出的謊言比腦子的轉速還要快。
她告訴斯景,自己沒事,又鎮定地問,為什麽好端端地,試衣間裏會停電。
斯景告訴她,婚慶那邊在事先沒告之的情況下,接入了一個大功率的設備,導致連同試衣間這條電路跳閘,酒店已經開始緊急維修,讓她不要擔心,這種程度的小事故,并不會影響訂婚宴的如期進行。
光線晦暗,宋予白平靜地垂眸看她因為緊張、不安而抿起的唇角。
這是他用心地澆灌過一束玫瑰。
不知道具體是哪天開始,也許是青春期那個潮濕溫熱的夢境,又或者是在瑞士時一次又一次地放任自流,甚至有可能僅僅只是在老宅裏那次意外。
每一次結束的時候,他都會在沖澡的時候問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依舊會按時、如約地去澆花,然後,在玫瑰含苞待放時,漫不經心地瞥見他除了守着一棟燒得如火如荼的老房子以外,早已經一無所有。
宋予白貼近她,一夜未眠,帶着淺薄胡茬的下巴輕輕地紮在她的臉頰上,像在聞嗅她身上的味道,又像是在若即若離的親吻。
他留戀地、低低地在耳邊叫了聲她的名字,卻瞬間讓裴拾音警覺到汗毛倒豎。
無論是兩人的關系,還是兩人現在的情況,都不适合被第三人發現。
裴拾音怕被斯景察覺到異樣,只能恨恨地轉身去捂他的嘴。
胸前的衣料在掙紮間迤逦于腰間,松松垮垮地搭在髋骨上。
她沒穿內衣,只有乳貼,牢牢将他制服在牆上的時候,她不小心被裙子絆了一跤,身體不由自主地跌在了他的身上。
宋予白任她氣惱地捂住唇,背靠牆,只是溫柔地用吻啄她手心。
自然垂落的目光溫柔缱绻,包容她的失誤。
裴拾音閉了閉眼,對這場意外變故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
試衣間裏光線晦暗,只有那面巨大的試衣間,反射出不知道從哪透過來微光,對上她憤恨的目光,宋予白只是明目張膽地擡了一下眉毛,仿佛很無所謂地在告訴她——是,無所謂你怎麽看我,我就是什麽也控制不了。
他像是已經放棄了所有道德和倫理的掙紮,他放任自己在污穢、肮髒的罪惡感裏自身自滅。
氣得裴拾音隔着裙子踩他,他也只是露出愉悅而滿足的笑意。
他在鏡子裏,再次看到她纖薄而完整的蝴蝶谷,以及從堆疊的衣料裏,幾乎完美比例的臀腰之上,露出的,那個象征着兩人名字的紋身。
她自己打上的烙印。
是他的裴拾音。
斯景聽到動靜,擔心她在裏面摔倒。
裴拾音只說沒事。
她無心旖旎,只能盡可能地在黑暗裏瞪眼,氣呼呼地用眼神警告讓宋予白安分。
突然之間,斯景接到斯少東電話,只讓她在黑暗裏注意安全,他等會再過來接她,便出門去接了電話。
黑暗裏的寂靜,很快被試衣間裏的輕笑聲打斷。
“所以他還是不知道你的秘密?”
斯景沒有關心她到底看沒看見。
“在你眼裏,他還是一個不配跟你分享秘密的人,對嗎?”
她聽出來,他的聲音裏有愉悅。
“為什麽非要結這個婚呢?”
“是不是你們之間達成了什麽協議?”
她決不能讓他在這個時間點接觸到真相,但又不想拖無辜的人下水,只能很兇地反問他:“關你屁事。”
“好孩子,嫁給這種人有什麽好?”
簾外無人,她制服他的力氣松懈下來,上半身終于感受到料峭春意裏,空氣中裏的冷。
原本想要扶住他身後的牆站穩,他卻提前一步察覺出她有退意。
男人環在她腰上的手,陡然用力,徑自将她倒退摁在了鏡面上。
身體忽然陷入冷熱的夾擊裏——鏡子的涼意讓她哆嗦,身前男人炙熱的體溫,又燙得她呼吸急促。
她進退兩難,又怕引門外的人聽見,只能低聲罵他“是不是瘋子”。
宋予白對她的不滿充耳未聞,只低下頭,額角抵在她的額上,交纏的呼吸帶着一種不正常的體熱,如同病态的自言自語,又似漫不經心的蠱惑。
“別結這個婚了,你想要什麽,叔叔都能給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頭頂的晦暗在突然之間被明亮的頂燈所取代。
裴拾音在忪怔裏,花了點時間才重新适應光明。
她于燈下緊緊盯着他的眼睛。
“宋予白,你在開什麽玩笑?”
四肢伴着漏眼的光亮回複知覺,她好不容易重新平複心跳。
理智告訴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跟他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
夜長夢多。
多在這裏待一秒,就多一分被別人發現的危險。
“婚期是你訂的,婚紗是你選的,就連未婚夫,也是你點頭同意的。”
裴拾音上半身衣不蔽體,被壓在巨大的穿衣鏡前,費力喘息、掙紮。
宋予白被她的強詞奪理逗笑,語氣仍舊不緊不慢的從容。
“拾音,我怎麽不記得我教過你,可以這樣偷換概念?”
裴拾音咬牙切齒:“不然呢?難道我說錯了嗎?”
“替你推遲的婚期,本來就是我不讓葉兆言跟你結婚的權宜之計。”
“你身上這件婚紗,無非就是為了哄你跟爸爸開心,随手買的小玩意。”
“至于斯景那個傻子,我什麽時候點頭同意了?”
他不生氣。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她說任何話,他都不會生氣。
“不是你自己說,”裴拾音冷哼,閉着眼睛背誦他那天晚上的一字一句,“申城私有銀行股東斯少冬的兒子至少品行上沒什麽太大的問題,所以你不用擔心,未必只有‘葉兆言’這一個選項。只是,如果你真的喜歡他,想讓他在婚前上樓進你的房間,至少也要等你跟葉兆言解除婚約之後,這樣才不會落人口舌。”
如同多年前射出去的子彈,正中眉心。
宋予白在短暫的憤怒後,重新找回了他對她該有的态度——溫和的、克制的迷戀。
可裴拾音仍覺不夠:“多虧叔叔出手相助,我現在恢複單身,為什麽不能嫁給一個曾經被叔叔認可過的同齡人?”
宋予白輕哼一聲:“我幫你解除婚約,不是為了讓你可以有理有據地嫁給別的男人。”
“那是為了什麽,難不成就是為了滿足你一廂情願地做一輩子清清白白的叔侄,難不成就是為了讓你可以沒名沒分地占有我——啊!”
被反身用力扣着肩膀壓在鏡子上的時候,裴拾音鼻尖撞到堅硬的鏡面,有一瞬暈頭轉向。
身前觸鏡,涼意突如其來。
光潔的鏡面,映出男人筆挺、潮濕的西裝,泛着冷光的金絲邊眼鏡,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斯文冷禁。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她頸下細膩的皮膚,下一秒,就從她的頸側繞上去,強硬而用力地扣住了她的下颚,強迫她在鏡中與他對視。
“因為我忽然想起來,你18歲那年向我告白,你明明說過,會永遠只愛我一個人。”
裴拾音一肚子的火氣都不知道挑哪個先開始罵,卻聽到他說——
“你真的要試試嗎?”
“真的需要我告訴你,什麽叫真正的沒名沒分地占有你嗎?”
男人的克制抵于她身後臀腰處,已經躍躍欲試地想要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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