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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人呢?”壯漢似乎也沒料到雲容會抱着連楚荊跳下去,一雙小眼瞪得死大,趕忙揮手止了箭手,往懸崖邊跑去。

明月高懸,往懸崖下望去卻漆黑一片深不見底。

他忍不住重重錘了一下地面,低聲咒罵了句什麽。

“老大,反正這底下這麽高,跳下去也活不成了,要不……”

一旁的瘦高個兒還沒說完,就被黑衣壯漢一巴掌拍了過去,惡狠狠道:“媽的,大人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都給老子找!”

*

終于一陣腳步聲混合着馬蹄聲遠去,周遭安靜下來,只剩下蕭瑟的秋風吹過。

“行了,差不多就松開吧!”

懸崖下不遠處,卻突然傳出一陣隐隐壓着怒氣的聲音。

只見萬丈懸崖的峭壁上,細細的藤蔓編織成一張不算密的大網,剛好被連楚荊二人抓住,所幸沒掉下去。

此時的雲容就着将他抱下山崖的姿勢沒變,一雙手依舊牢牢地箍在連楚荊腰上,隐隐還有收緊之意。

“我不,我害怕……”

說完這句,雲容非但沒放手,反倒抱得更緊了些。

兩顆心髒幾乎挨在一起,秋風陣陣吹過,連楚荊冷汗未幹,卻嘴硬地不說害怕。

但愈是掩飾,愈是慌亂,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聲,一下一下,似乎要蹦出來似的,漸漸和雲容的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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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呼出一口氣來,打算先不和對方計較:“在往上藤蔓就沒了,上不去也下不得,難不成就一直在這兒挂着?”

雲容沒說話,像是沉思了一會兒,聲音有些輕:“那怎麽辦,我還以為大人會有辦法。”

“剛剛若不是你拖本座下來,本座早……”早召出暗衛将黑衣人當場誅殺了,哪還需要挂在這兒吹風。

他越想越來氣,總歸他現在也不是皇帝,頂着林遠的臉許多事他也就不在乎面子了,一拳便瀉.火般打在了對方肩上。

這一拳不重,雲容卻悶哼了一聲,連楚荊下意識覺得對方在裝蒜,卻發現對方的呼吸聲愈發微弱。

他眉頭一凝暗道不妙,往對方身上摸去,果不其然在其腰側摸到一片粘膩。

被折斷的箭頭還在留在外面,溫熱的鮮血汩汩往外流。

連楚荊只遲疑了一瞬,人就已經暈過去了,他趕忙托住了雲容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暗暗估計了一下,往上約莫有數十米,別說帶着雲容這麽個大塊頭,就是他自己也不一定爬得上去。

暗衛,也不行。

雲容的身體在漸漸失去溫度,兩個人的重量都在自己那條受傷的胳膊上,等不到人來他們就已經掉下去了。

而往下更是一片漆黑,深不見底。

等等……

山重水複,柳暗花明。

如果他沒猜錯,他們底下不遠,在這整片峭壁上,唯一沒有反射月光的那片漆黑中,應該是個山洞。

他從一旁扯下一些藤蔓将自己與雲容綁在一起,深深吸了口氣,便順着往下爬去。

手幾乎要失去力氣,腳下才終于觸及到了久違的地面。

他松了口氣,才将背上的人放在了地上,自己也脫力地仰躺至一邊……

*

不知道睡了多久,雲容才從恍惚中回到現實,身子有些發麻。

他稍稍挪動了一下身體,才發現自己腰上的箭傷已經被處理過了,連衣服都換了。

剛想起來,就看見一身玄色鶴紋錦袍的連楚荊從拐角處走來,手裏正捧着幾個大大小小荷葉包。

見他醒來,對方腳步未停搪塞道:“這是本座出去剛剛狩獵打到的野味,你可要吃一些?”

說着纖細潔白的手在微微發黃的荷葉上翻飛,大大小小的荷葉中包着八寶鴨,東坡肉……琳琅滿目,在兩人面前一一鋪開。

連楚荊見對方遲遲不動作,乜了眼對方:“怎麽,不吃?”

雲容看着連楚荊精致的發髻,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也不打算說自己剛剛睜開眼睛看了洞口一閃而過的黑衣人,更不想問在這半山腰上如何能做得出八寶鴨,只接過對方遞過來的鴨腿啃了起來。

或許當真是餓了許久,十幾道菜下肚,連楚荊才餍足地呼出一口氣來。

“真舒服……

對了,雲公子的傷,是在騎馬的時候被箭射中的吧?”

對方的話似乎是不經意間的閑談,雲容也沒在乎他的話鋒一轉,只是捏着綠豆糕的手微頓,轉而又恢複如常:“是。”

連楚荊不緊不慢地拿出一塊手帕來,極其細致地将自己的手擦幹淨,慢慢說道。

“雲公子賣身葬父時,倒是沒說過自己會武,下馬那一下,本座卻是知雲公子深淺了……早知雲公子能耐,也不至于做個人人唾棄的男.寵。”

說話間連楚荊的鳳眼微微挑起,像山間林中一步步靠近獵物的獵豹,張弛有度而又勝券在握。

面前的美食都沒能讓雲容眼前一亮,反倒是看向連楚荊時,他突然笑了起來。

“我确實是會武,不過……難道不是大人叫我隐藏實力,不到必要不得顯露?”

連楚荊一愣,一雙眼睛未撤,似乎在思量對方的話裏有幾分真假。

此時,雲容卻突然動了一下身體,連楚荊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卻發現對方只是起身而已。

兩人不約而同站起來,彼此之間無聲的拉鋸卻還沒停下。

連楚荊生性多疑,當初若是知道雲容會武,他也斷不會讓對方進自己房間與自己同床。

林遠心有顧慮卻又放心不下,讓雲容隐藏實力暗中保護倒也說得過去。

然而說得過去是一回事兒,讓連楚荊短時間內相信面前人的說辭卻又是一回事。

就在這時候,雲容卻像是看穿了面前人的心思,不緊不慢地上前一步,眼神裏似有探究。

“大人還是不相信?或者說,您根本就不是林遠?”

連楚荊面色不改,一雙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人,手卻悄悄背到身後,将腰間的刀抽出了一些。

若雲容真是能與林遠同床共枕的人,能發現他不是林遠也無可厚非。

只是,還能不能留下他,就不好說了……

“确實,我的武功大概在大人您之上,要殺我,趁着我傷還沒好,卻是是個好時機。”

雲容無奈地攤攤手,仿佛真的在思考。

被看破的連楚荊卻也不尴尬,只是覺得愈發有意思,一雙眼笑吟吟地看着對方:“那你覺得,我會是誰呢?”

“林遠已然官至錦衣衛指揮使,官至三品天子近臣,往上也沒幾個大人物了……”

雲容說着說着恰到好處地停下來,複又對上連楚荊的眼,繼續道:“但往上的人物我都沒見過,因此,我并不知道大人是誰。”

聰明。

連楚荊笑了起來,眼前這個小男.寵确實有意思,他猜沒猜出自己的身份不重要。

重要的是,無論是誰,都是絕對不能被猜出來的人。

林遠是天子近臣,若是假冒他的是其餘大臣,那就是結黨營私;若不是大臣……皇帝是絕對不能離開京都的。

這個人是誰都不行,所以他不猜也不說,明哲保身。

連楚荊将腰間的刀又插了回去,拍拍手便揭開了臉上頂着的人.皮面具:“既然被你發現了,也便不瞞你了,本王是,攝政王!”

說話間,屬于林遠那張帶着些小麥膚色的臉被揭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白得近乎透明,卻又因為被面具悶得微微有些泛紅的臉。

連楚荊此時一雙鳳眼還帶着些微微上挑的笑意,薄唇微微勾起,矜貴又慵懶,讓雲容想起許多年前看見過的一只通體烏黑的黑豹,神秘又野性十足。

他不自覺地咽下一口口水,聲音已經有些喑啞:“草民見過王爺! ”

連楚荊不意外地從對方眼裏看到驚豔,卻又看到了些莫名的笑意,然而只一瞬間對方便又收得徹底。

他沒理對方,只是低下頭去用下巴指指兩人腳邊的長劍,示意對方拿起來。

雲容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照做。

連楚荊突然向前了兩步,兩人近得雲容幾乎能看清對方臉上細小的汗毛,以及領口下如玉般溫潤白皙的脖頸。

對方身上幹幹淨淨只有些皂角的味道,雲容卻莫名覺得有些心猿意馬。

然而下一秒,長劍劃破空氣的聲音卻突然打斷了兩人的缱绻。

連楚荊微微翻腕,纖細的腕子夾着那把還帶着血漬的劍在空中挑了個劍花,不偏不倚地架在雲容脖頸上。

雲容沒敢動,手中的劍鞘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他舉起手來:“王爺這是?”

連楚荊笑着看了他一會兒,只是此時的眼裏已經全然沒了笑意:“本王的名號,雲公子該是聽過的,雲公子……為何不跪?”

連楚荊倒不是這樣注重這種俗禮的人,只是雲容表現太過從容,從容得讓他在不經意間想起了趙景玄來,被他借用名號的攝政王。

想想自己成為皇帝來也有五年之久,萬人敬仰跪拜,卻只有那人,遲遲未跪。

這是否,也是一種挑釁呢?

攝政王權力滔天,他殺不得,罰不得。然而此時看到這個與他相似的雲容,他突然就起了壞心思。

連楚荊手中的劍微微用力,卻是雲容輕易就可以躲掉的程度。

他甚至已經将腰間的匕首抽出來,等雲容反抗,名正言順地解決他。

然而雲容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裏壓抑着炙熱,虔誠得像是在匍匐在天神腳下獻祭般跪了下來。

“草民,參見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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