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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連楚荊一眼看出了她的不對勁:“怎麽?”
闵姜的雙手猛地一下攥的死緊, 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連楚荊不知發生了什麽,有些擔憂地将手輕輕放在對方單薄的肩膀上。
闵姜感受着肩上的寬厚的溫暖,目光仿佛被黏住般, 就那麽沉沉看着連楚荊的手。
她愣了多久,便呆呆看着連楚荊的手看了多久, 而連楚荊二人就這麽待在原地等了她多久。
闵姜的身子許久才停下了戰栗, 她仿佛終于放下了些什麽似的深深吐了口氣, 肩膀也在這瞬間卸下了僞裝的堅強, 重重塌了下去。
她自虐般使勁清了清嗓子, 開口時連楚荊甚至覺得小丫頭孱弱的聲音沙啞得像摻着血。
“我小時被賣到了主公府上, 在那裏有許多和我一樣的孩子,被逼着學不一樣的秘術。
這些秘術殘忍又極其傷身, 但其實根本沒人在乎我們的死活, 死個人大概還沒少把劍稀奇。
因此等到我們學成,人也大概已經少了一半,我僥幸活了下來,便被送到了大興做暗探。
我原以為自己只是一把殺人的刀, 是主公開辟前路所必須遺留在路上的一粒塵土。
然而在大興的這些年, 我遇到了收養我,養我的父親,遇到了待我如親生姐妹的鐘音……
我才知原來我也是個人,原來哪怕我從泥裏長出來,也還是羨慕和向往每一道哪怕不照向我的光亮。
當初主公把我從人販子手上救了下來,免我于孤山中枉死。
因此這些年我一直尊他、敬他,辦好他交給我的每件事, 我以為只要我做得夠好,主公就會将我當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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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原來這麽些年的忠心耿耿, 還是改變不了主公最終會将我抛棄,将我同這滿城的人一起殺死在這座繁華的牢籠中……”
闵姜說得極快,似乎這些話早在她心中無數次成形,卻從來沒敢放出這兇獸。
只是此時這被牢牢封禁在心中的洪水,終于因為清楚知道
——她這些年所敬愛的主公只是将她也當成棄子,而被沖破了禁锢的關卡,一洩而出。
闵姜說着一直低着的頭緩緩擡了起來。
連楚荊才看見對方平靜聲音掩蓋下,始終垂着的臉上原來早已經清淚縱橫。
他自袖子中拿出條帕子塞到對方手上,沉默着未置一語。
闵姜接過那條純白的帕子卻是又頓了一下,轉而突然笑了起來:
“你看,你我相識不過數日,卻也願意遞于我一條帕子,主公與我數十年的主仆,卻毫不猶豫地舍棄我……”
她說這話時,臉上的笑容張揚得在那張病态白的臉上有些刺眼。
一瞬後,闵姜突然斂了笑,細細将連楚荊給她的那方帕子疊了起來裝好,才拿出自己的帕子擦幹臉上的淚,定定地看着後者:
“與你合作的前提是知道主公一行的動向……
這我沒有,但比起主公,我願意為你賣命,只要你保我一家和鐘家性命。”
說着闵姜極為莊重地跪了下來,垂首等着連楚荊接納她。
連楚荊挑了挑眉,他倒不覺得闵姜這樣的人會為了他的一方手帕賣命于他。
只是似乎對闵姜來說,有利可圖總比暴露自己心中難以割舍的溫情更讓她好接受些。
趙景玄看着一跪一立的兩人,不免有種莫名。
且不說他沒想到事情最後發展到這地步。
其實于連楚荊而言,闵姜心太軟,不是個能成大事的。
且像闵姜這樣曾叛主的屬下,即便她将自己的苦難說得天花亂墜,對于主子而言也不過是過眼雲煙。
因此特別于多疑重利又身居高位的連楚荊而言,趙景玄并不覺得後者會收下闵姜。
就在他以為這場訴盡衷腸的認主,最終會以連楚荊的拒絕為結局時。
出乎意料的,連楚荊沉默了一會兒,接着竟點了點頭。
他親手将闵姜扶了起來:“你不問我究竟是誰,又要做什麽?”
闵姜也有些受寵若驚,看着他定定道:“主子不說,我便不問!”
連楚荊聽完笑了笑,輕輕将闵姜臉上的淚痕拭淨,只回了一個字:“好。”
似乎沒想到會這樣輕易,闵姜臉上先是驚訝,接着很快浮起一個笑來。
或許是真的和鐘音待在一起久了,一笑起來,闵姜那張病态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燦爛。
“對了,亘羅人炸山淹城前必定會去搶奪兵庫和糧倉,你派人去看着點兒,一有情況立馬向我彙報。”
闵姜聞言沉吟了一瞬,臉上浮現一絲為難:
“當初大衍宗确實是我一手建立,然而我時常需要在城中隐藏身份,因此才提拔了徐德勝……”
說到這裏,闵姜擡起頭來看了連楚荊一眼,繼續說:
“然而這些年主公其實早已經不信任我,因此悄悄将手伸了進來,等我察覺時手上實權已經少了一大半,恐怕無法勝任。”
闵姜說這話半真半假,一方面她手中實權确實少了不少不假,然而要去盯個捎卻不難。
然而一貫的多疑讓她猶豫了一瞬。
一是她怕連楚荊收下她只是因為手上缺人手的利用,二也是實在怕對上自己的前主子。
小丫頭眼睛一轉,連楚荊其實便猜到了幾分,然而他卻沒點破,只擺了擺手:
“無妨,本也沒打算用你多少人,只是魯朔在大衍宗中當是收了不少人,回去我會将部分人交予你。”
連楚荊的語氣淡淡的,闵姜卻只覺得自己出了一背冷汗。
對方在點她!
這話明面兒是信任她,暗裏卻是不輕不重的危險,告訴她早在見她之前,自己的一切便被查了個清楚。
可于連楚荊的不輕不重,卻是闵姜的如山重壓。
因此聰明如闵姜,便也知道連楚荊這話不點破,就是在給她留一線生機。
于是她不動聲色地咽下一口口水,接着恭恭敬敬在連楚荊面前垂首:“屬下知道了。”
連楚荊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那假賬該做還是做完,畢竟還有條大魚沒沒完全進網呢……”
這就是要她繼續回去,潛伏在主公身邊,随時聽候差遣的意思了。
闵姜不敢多問,行了個禮便又恢複了一貫的病态模樣,朝着兩人相反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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