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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陛下真的不覺得, 玲珑這個表妹的出現實在過于巧合了嗎?”

連楚荊聞言,眼神更沉了些:“朕說了,不許動她!”

似是沒想到連楚荊的反應這麽大, 趙景玄愣了一下轉而眯起了眼。

這些年他也一直在尋找連楚荊母家那邊其餘人的消息,卻一直無果。

可偏偏就在兩人南下時, 這遍尋多年不找的親戚便先是被送進了他手下的花樓, 再是出現在了連楚荊面前。

兩人長相如此相似, 且好巧不巧, 就在連楚荊心生懷疑之際, 憑空便有了這個玲珑就是小皇帝親屬的消息。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

而最讓趙景玄擔心的還并不是這個。

恰恰因為這個陷阱看着百般疏漏, 既然他察覺不對,連楚荊也沒有深信的道理。

說白了, 連楚荊今日的态度就像是告訴他, 即便明知這是個火坑,也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

生在吃人的皇宮,長于無邊孤獨的荒野,親情于連楚荊而言, 便是荒蕪的死角。

可不擁有卻不代表不渴望。

趙景玄猶記得當時鐘府時連楚荊滿身的落寞, 那是怎麽掩飾都無法抹去的羨慕。

片刻後,他像是下定了主意,走至桌前,安撫般地在連楚荊手背上拍了拍。

“放心,既是陛下妹妹,只要她不背叛陛下……臣以性命保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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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景玄低沉的聲音似乎順着手掌的溫暖,絲絲侵入了連楚荊的每一寸, 輕易将他叫嚣着不安的神經安撫下來。

連楚荊想過趙景玄聽到他這話的每種可能。

或許是怒其不争,或許是淡然漠視。

他獨獨沒想到趙景玄會選擇支持他。

正如趙景玄所想, 連楚荊清楚知道玲珑的出現一定是亘羅人的詭計。

然而他寧願相信玲珑只是被人利用,為人棋子,再或者更理想一些,玲珑什麽都不知道,才是最好。

因為歸根究底,無論亘羅人的目的是什麽,都只是跟他有關而已。

連楚荊覺得大概真的是越失去越渴望擁有。

無論他怎麽勸說自己,玲珑的出現只是一個誘他深入的陷阱。

他卻仍可悲地發現自己到底不夠無情。

他怕的,竟只是等真的到了正面交鋒的這一天,自己會護不住這個半路出來的妹妹……

因此眼下趙景玄這句以命護玲珑安全的承諾,無異于将他的心揣回了肚子裏。

可即便趙景玄做再多,付出再多,木已成舟,連楚荊已經無路可退了。

想到這裏,連楚荊有些慌亂地垂眸收拾一時無所遁形的心軟,卻錯過了趙景玄黑白分明的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再擡頭時,小皇帝已經将自己的情緒斂了個大概,只剩聲音還有些哽咽:“多謝……”

兩人都知道,這聲多謝于情不足,于禮不合,甚至兩方心中各懷鬼胎。

可兩人卻都清楚……即便是這樣粉飾太平的日子,也不多了。

“對了,闵姜的家世年紀查得怎樣了?”

連楚荊有意讓兩人之間再多些話,便轉了話題。

不想趙景玄卻突然嚴肅起來:“說來奇怪,竟也空白一片,什麽也查不出。”

連楚荊沉吟了一瞬:“或許是因為闵姜自小在人.販子手上輾轉,難些也是正常的。”

“希望如此吧。”

“江寧城內現在情況如何?”

“按照陛下吩咐,為避免恐慌,江寧城內現在并未傳出絲毫風聲,我們的人加急巡查,保證能在亘羅人行動的第一時間彙報陛下。”

連楚荊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卻還是忍不住,拿起賬本翻看起來:“城內治安穩定是好事。

只是韓家在這中露出的破綻實在太少了,這賬本之中雖說有兩邊的金錢來往,但是說成是下級上供也并非說不過去……還是需要人證。”

趙景玄何嘗不知道:“只是李格受韓家庇佑,輕易恐怕不會去反咬韓家一口。”

連楚荊聞言略一思忖,才道:“派人去保護李格和他那個要上京科考的大兒子。”

“陛下是覺得韓家會殺人滅口?”

趙景玄這話剛出口,他自己便察覺到了漏洞。

韓家和李格之間的關系千絲萬縷,又有賬本在,一查便知。

此時若是李格出了事兒,日後查起來嫌疑最大的便是韓家。

因此自賬本流出的那一刻起,韓家反倒成了最不希望李格出事兒的那個。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反間計?”

連楚荊微微挑眉,自己還什麽都沒說呢,趙景玄就全猜出來了。

要不說和聰明人合作就是簡單。

既然韓家固若金湯,又遠在京城,他們便只能在李格身上尋找突破口。

李格這些年替韓家從鐵業中撈油水,自己更是賺了個盆滿缽滿,手腳也不幹淨起來,留下了不少把柄。

更別說邱田光手上還握着個足以滅他九族的賬本。

因此李格現在可以說是窮途末路,唯一還能指望的就是韓家。

可其實李格也把握不準韓家對這事兒的态度——別說還有楊家、孫家劫囚出賣了大批幕僚這一事在前。

李格便更要提防韓家會在中途将他踢出局,讓他背這個大黑鍋了。

原就是利益将雙方緊緊綁在了一起,現在這份厚禮變成了一把懸在脖子上的尖刀,手無寸鐵的那個自然要更多個心眼。

且李格雖說不算是個好官,卻是個好父親。

李華茂才死了不足月餘,李家現在就剩他大兒子這一個獨子。

若是李格知道韓家的手伸到了他大兒子身上,并企圖拿他兒子威脅他,連楚荊不信他還會無動于衷。

連楚荊揉了揉晴明穴便想站起來,誰料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他頭腦內空白了一瞬,下意識去摸桌沿,卻被一雙大手攬進了懷中。

許久後眩暈感才從腦內消失,連楚荊極為緩慢地眨了眨眼,方才松了口氣,好在視線還是清晰的。

想當時京都時,劉進忠逼着他喝那藥,連楚荊還萬般嫌棄。

可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若不趕緊回去,自己這雙眼睛恐怕快保不住了。

當初先帝聽信了欽天監的讒言,決意處死他母妃,于是連帶着他的處境也更加危險起來。

連楚荊對自己這個母親當真沒什麽太多感情。

她如每一個在冷宮中人一樣,如一朵枯敗的花,甚至于在那樣一個看不見生機和希望的地方,已經沒什麽正常人了。

因此他母親常常以一種極其瘆人的眼神看着他,仿佛正透過他去看向一位故人。

連楚荊能感覺到母親大概是恨那個人的,不然也不至于曾有一次發瘋時掐着他,大喊着讓他去死。

因此連楚荊最初時還奢望過母愛,後來便不想了。

這位生母在他的記憶中,始終是灰白的。

若真要說她曾短暫地留下一絲色彩,便是那日冷宮厚重的大門突然被打開,終于有陽光照進了那個連野草也長不出的冷宮中,連楚荊看着自己的母親被大批湧進的官兵生生拖了出去。

最後那個狀若癫狂的女人,才終于在角落中找到了自己的孩子。

連楚荊就那麽木然地看着對方,看着對方枯井一般的眼神中終于蕩起幾分愧疚和憐惜。

那是母親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她讓他好好活着。

連楚荊當時大概是有短暫動容的,然而這樣的動容很快被湮滅在無盡的痛苦和恐懼中。

那夥黑衣人是晚上潛入的,小小的連楚荊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人摁了手腳掐了下巴,生生将一碗黑乎乎的藥灌了下去。

時至今日,連楚荊依舊能回憶起當日那碗藥的味道,腥臭無比粘膩異常。

等到一碗藥都下去時,他只覺得自己的整根喉管都要灼燒起來,腦子被像是有千百只蟲子在腦子中肆意爬行啃咬般,疼得他當場昏了過去。

而等到他再醒來時,就是母親留下的人将他救出了皇宮,可他的眼睛卻也看不見了。

那些俠士帶他遍尋名醫,得到的結果卻都是搖搖頭。

再後來便是遇到了先生,連楚荊終于重獲光明,卻再沒看到過他最想看見的人。

登基後知道連楚荊曾瞎過的人就更少了。

然而剛登基時無論是與四大家奪權周旋,還是各方的刺殺都太頻繁,連楚荊的眼睛本就初愈不久,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于是劉進忠不知從哪兒為他尋來那藥方,一月一碗,才終于讓他這些年來都未曾再複發過。

可是江寧一行,這樣短暫失明的情況卻已經是第三次了。

原來不僅是大興,不僅是江寧,就連他也等不起了……

“陛下,沒事吧?”連楚荊在趙景玄這輕聲的一喚,才回過神來。

他搖了搖頭,便看對方已經将袖子往上撩了些,大有再喂他一次血的意思。

看着對方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連楚荊心中無端翻滾了些怒意,卻到底被克制地壓抑了下去,只是擡手不容反駁地将趙景玄的袖子拉了下來:

“前幾日才受了傷,你以為自己的血還夠流多久?”

趙景玄沉默着沒說話,就一雙眼含笑看着連楚荊。

連楚荊無端被這眼神看的有些心虛,轉過頭去不看對方,卻倏地覺得肩頭一重。

趙景玄輕輕将自己的下巴墊在他肩膀處,呵出的熱氣激起一片細密的雞皮疙瘩:

“陛下心疼我了?”

原本趙景玄其實不過随口一說,按照兩人現在這個微妙的關系,連楚荊不推開他已經是萬幸。

然而出乎意料的,連楚荊愣了許久,突然松出一口氣來:“是啊,心疼了……”

心疼猛獸收了利爪,勇士上繳了銀.槍,心疼他失了心還心存幻想,心疼生不逢時,兩人注定你死我亡……

“陛下,不好了!”

兩人都還留戀溫存中,趙景玄微揚的嘴角還沒落下來,一聲慌張的驚叫卻突然在兩人耳邊炸響。

連楚荊輕輕推開了趙景玄,才冷了臉轉頭看向前來禀告的暗衛:“怎麽?”

“玲珑姑娘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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