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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看不清人臉, 兩人下意識都抽了刀。

然而等人到了面前,視線終于清明了些,兩人才發現來人竟是素衣。

收了刀, 趙景玄才撐開對方遞過來的傘,乜了一眼只帶着鬥笠渾身濕了大半的素衣:“怎麽在這兒?”

原本是攝政王的手下, 這時候卻歸由小皇帝調度, 半點沒透漏風聲給自己原先的主子。

素衣有些尴尬地朝連楚荊看了一眼, 才解釋道:

“另兩座小山上填補得差不多了, 武陽山結構要更穩固些, 要多費些時日, 因此這幾天就備着了。”

這事兒是連楚荊吩咐下去的,然而眼看雨下得這樣大, 火藥怕都是點不着了。

他有些危險地眯起眼睛來, 朝着上山的必經之路深深看過去:“今日可有什麽可疑的人上山?”

素衣愣了一下,将一整天的來往人員都回憶了一遍,才鄭重地搖了搖頭:“應當沒有。”

雖這樣說,然而連楚荊卻從對方的停頓中聽出了些什麽。

果然, 素衣在沉思了一瞬後又道:“可疑說不上, 但倒真是有些奇怪。”

“武陽山的山木原就不算多,因此上山砍柴的人本就不如周邊幾座山上的多。

今日卻來了輛馬車說是上去觀星的,我們想着總歸也不會在今日動手,于是便放人上去了。”

素衣說着又朝着那條路看過去:“現在雨下這麽大,怎麽看也不像是晚上能有星星的樣子……”

看不到星星,便只能是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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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馬車,這點也極容易想。

玲珑被人劫走, 多半現在意識不清,藏在馬車便是最好的選擇。

思及此, 連楚荊“呵”的冷笑了一聲:“觀星?倒真是對朕了解頗深。”

經這句話,趙景玄才猛地想起,當初連楚荊的生母之所以被賜死,正是欽天監觀星宿有異象。

彼時正值先帝派兵攻打亘羅,加之欽天監這一撺掇,先帝認為是連楚荊母親代表不祥,才導致戰事艱難,因此下令将人從冷宮拉出來處以極刑。

連楚荊小時的生活雖算不上美滿,卻也還康健平安。

可以說正是欽天監觀星後的幾句不祥,開啓了他的颠沛流離。

然而這些事情都算是皇家秘聞,加上連楚荊登基後,趙景玄有意将這些事情都抹幹淨。

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怎麽會傳到亘羅人耳中呢?

趙景玄心中的懷疑又加重了一些,臉上卻沒顯露出來。

“炸山之事準備得怎麽樣了?”

素衣将眼神自地上深深的車轍上收回來,直到現在都沒明白兩人冒雨到這山上究竟要做什麽,只答:

“回陛下,一切都準備好了,所要炸的幾個點都找人看過。但看樣子這雨今兒是停不了了,屬下便遣人将火藥都收了起來,待……”

“今日……”

話還沒說完,連楚荊突然開了口。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命令讓兩人都擰起眉來。

連楚荊于是加重了語氣,又說了一遍:“若先下來的是那輛馬車,便今日就将山炸了,至少保住江寧城。”

其實原本這些日子由于他們已經多少知曉亘羅人的動向,大可以好好規劃一番。

然而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一切變得再次未知起來。

連楚荊一不确定魯朔能否趕到,二怕即便趕到,也無法阻止原本就損毀的大壩斷裂。

更何況……這位未見真容的敵手實在太過于了解他了,了解到似乎自己的一切都在對方的掌握中。

從滁州追殺,在他心中埋下應天府大衍宗勾結的種子,到玲珑出現李華茂身亡,他被逼上大衍宗,再是玲珑的一紙卷宗從而引出對大衍宗宗主的猜忌,以及後來的查到闵姜為程琒做假賬,李格與韓家的勾結,最後是亘羅人的炸山淹城……

這之中,連楚荊覺得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最正确的一步。

可似乎也是這看似準準踩在正确中心的每一步,最終将這樁樁件件的事情串成了環環相扣的鏈條。

而他順着鏈條的一端,向着既定的路線,正分毫不差地朝着編造者鑄成的終點而去。

他本以為篩走污泥和沙石後,江寧鐵業的這片污濁會重獲澄澈。

卻沒想到在渾濁之後,是更深的迷沼,是筋脈相連的淤垢。

“可是……”

幾人都知道,若馬車先駕車而下,留在山頂的便是連楚荊和趙景玄。

這時候炸山,江寧可保,兩人卻性命存憂。

然而素衣的這個可是,卻在看到連楚荊眼中的堅定時打了個轉兒。

她于是轉了話風:“可是我們人手怕是不夠。”

連楚荊乜了她一眼,剛要開口,腦子中有似乎有根無形的弦驟然緊繃了一下。

他揉了揉眉心緩解這突如其來的疼痛:“人稍後便來了。”

話音剛落,他便覺得身邊一直一言不發的趙景玄周邊的氣壓更低了些。

他以為對方張了張嘴要說些什麽。

然而對方卻只是沉默着,打傘的另一只手自他腰畔而過,扶住了他冷得有些冰涼的身體。

趙景玄的手燙得吓人,隔着兩層不厚的布料将熱度一絲不剩地傳了進來。

然而比身體上的熱度更難忍的,是趙景玄透過冰冷的雨霧,焦灼在他臉上的炙熱視線。

連楚荊強忍着轉頭的欲.望,只是将剩餘的事都跟素衣交代了明白,才輕聲朝着趙景玄道:“走吧……”

*

連楚荊說的是人稍後便來,素衣壓着疑惑只好守在原地,卻沒想到對方所說的稍後會這麽快。

小皇帝兩人前腳剛走,後腳對方所說的幫手便來了。

素衣遠遠兒瞧見一大批人帶着鬥笠朝自己走來時,還疑心是應天府的人或是亘羅人。

卻沒想那帶頭的糙漢倒是很知道她的顧慮,将大批人都留在了不遠處,而是孤身朝着她走過來。

那人一身粗布麻衣,左手還提溜着一只大鐵鎬,開口時候帶着濃濃的口音:

“俺是牛大俊,俺兄弟叫俺來的,說是救人,俺把能叫上的兄弟都叫來了。”

察覺對方并無惡意,素衣收起滿神戒備,卻仍一頭霧水:“兄弟?你兄弟是是誰?”

對方也有些愣住,而後突然想起些什麽似的自自己懷中摸出一塊小小的玉章來,上面明明白白刻着一個“楚”字。

小皇帝出門在外不會輕易将皇家的令牌交由對方,這是素衣意料之中的事。

然而她卻也沒想連楚荊會将自己的私印交給別人。

一時間她看向牛大俊的眼神有些複雜,怎麽看也無法将人與身份高貴風光霁月的小皇帝聯系起來。

更遑論稱兄道弟了。

一番交談之下,素衣避重就輕地省略了連楚荊的身份和亘羅人的參與,簡明地将現在的情勢告知了對方。

牛大俊聽完後五官都皺在了一起,讓原本就硬朗黝黑的臉又多了些憨厚。

素衣說話間無意瞥了對方一眼,一時間就忍不住看着對方笑出了聲。

牛大俊倒沒覺得有什麽,只是鮮少和女子交談的他看着素衣的臉,無端覺得自己的臉也有些發燙,有些別扭地轉過頭去:

“那俺就去把兄弟們都叫來,接下去該怎麽做,素衣姑娘你說便好。”

然而等素衣将人帶到炸藥保存的山洞時,衆人卻發現因為這場雨,大半的火藥都因為浸了水變成了啞炮。

素衣有些擔憂地望了山洞外一眼,外面的雨漸漸小了些,卻仍是沒有轉停的跡象。

原本連楚荊吩咐要炸山時炸藥便是不夠的,但幸好當初鳳凰山一時後各大礦山都停了産。

她才得以動用在江寧這些年埋下的關系網,高價買到了足夠的炸藥。

然而現在這些努力卻在這最緊要關頭付諸東流。

若是因為這樣的失誤,導致連楚荊的計劃失敗,導致全江寧城的人為她的錯誤喪命,她就是死上百次也不足惜。

然而現在并沒有多少時間讓她驚慌恐懼,她必須找到一個能解決問題的方法。

此時,方才一直守在一旁的牛大俊卻開口了:“這些火藥可是不能用了?”

“倒還有一個辦法……”

一時間所有的眼睛都落在了他身上。

說着,牛大俊拿着鐵鎬自山上鑿下一塊石頭,又點燃火折子将石頭烤了又烤。

就在衆人一頭霧水之際,牛大俊卻突然拿着那塊燒得發燙的石頭站起了身,将那塊石頭放在了雨水下。

随着一聲巨響和一陣濃煙,素衣眼睜睜看着那塊石頭在瞬間炸裂成了碎片……

*

“所以陛下早知道火藥大概是用不上?”

山的另一頭,趙景玄沉默了許久,終于開了口。

連楚荊搖搖頭:“天要下雨怎麽算得出來,只是沒料到素衣能在短時間內籌集到這樣多的火藥罷了。”

聽出對方是在誇他禦下有方,趙景玄心中半點欣喜也生不出來,反倒多了幾分氣憤:

“為何不告訴臣,陛下眼疾複發?”

見他憋了這麽久,終究還是沒忍住。

連楚荊有些忍不住笑了起來。

語氣卻因為陣陣發冷的身體顯得有些輕飄飄的:“不告訴你,疼得還只是朕一個,若告訴你……便要倒下兩個了。”

心中雖氣憤,趙景玄卻知道他說的沒錯。

的确,若是知道連楚荊眼疾複發,自己一定會喂他自己血。

趙景玄倒不在乎為了連楚荊身上多幾道口子,連楚荊卻見不得對方毫不猶豫地将刀刃對着自己的樣子。

“你不問問朕為何讓玲珑見到馬車就炸山嗎?”

連楚荊問的是為何,但兩人都知道,他問的是怕不怕……

怕不怕要和他一起去死。

然而趙景玄聞言卻笑了起來,低沉的音色透過噼啪的雨聲,在連楚荊的心上砸出圈圈漣漪:

“臣只怕陛下不願與臣同椁……”

連楚荊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片刻後也輕輕勾起了唇。

生同裘,死同椁。

聽起來倒是對苦命鴛鴦。

但兩人都知道,雙方生無法缱.绻纏.綿,亦不會死在這座山上。

——大興不能同時失去他們兩個。

兩人說話間很快到了山頂。

然而方才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輕松,卻在早早候在山頂八角亭中的人轉身的那刻,化為了泡影。

——那男人長了張和連楚荊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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