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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連楚荊心中有幾分驚詫, 面上卻不顯。

将眼神自那個緩緩轉過身來與他八分相似的男人身上移開,連楚荊的腳步并不加快,反倒更顯溫吞起來。

原本如傾盆的大雨這時候也終于緩了些, 只餘些蒙蒙細雨在雨霧下更顯得清潤,空曠的一片平地上回響着幾聲鳥鳴。

二人慢着步子進了亭子, 抖了抖挂着雨滴的油傘, 将其靠着石柱放好。

趙景玄才扶着連楚荊坐下, 自己則順從地站到了小皇帝身後。

那男人見兩人動作, 眼睛都沒擡一下, 只是嘴角含笑地靜靜倒出一杯茶來。

清綠的茶湯還冒着熱氣, 一只修長的手慢慢将雪白的瓷杯推至面前,連楚荊阻了那茶杯繼續前進, 正對上男人的笑眼。

趙景玄順着對方看過去, 微微挑了眉。

方才遠着看對方與連楚荊的相貌幾乎一樣,湊近了卻實在覺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實在荒唐。

那男人三四十歲的樣子,勾唇時眼角泛着些細紋,五官與連楚荊有七分相似……

然而不同連楚荊一身矜貴如皎月般不可攀的清冷, 那男人眼中身上始終粘着一層令人不喜的陰冷。

特別當那雙狹長的眸子猛地擡起時, 就如一條正吐着信子的紅蛇順着那冰冷的目光,一點一點扭動着爬了過來。

像屍堆裏長出的豔麗的曼陀羅花。

形似,神卻雲泥之別。

趙景玄幾不可聞地皺了皺眉,目光冷冷對上那男人意味不明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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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在下下的藥,成效頗為顯著……”

那男人說着又将眼神轉回了連楚荊身上,粘膩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着轉,說不出的暧.昧。

亂浮生本就是亘羅的秘藥, 被這位亘羅的皇室用上本就不出奇,他一早便猜到了。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 對方帶着些不屑地說出來又是一回事,畢竟被算計的可是大興朝的攝政王。

“你以為就你們那些小伎倆,真能瞞過本王?”

趙景玄說話時,語氣中帶着着幾分恰到好處的輕蔑,倒是叫那男人忍不住挑了挑眉。

片刻後,那男人突然鼓起掌來,清脆的響聲聽着有些瘆人:“好一個忠臣……”

那男人說話間突然将忠臣二字拖長了尾音,而後輕和的語氣急轉直下,突然大笑起來,回蕩在空曠的亭子中有些瘆人:

“倒要看看你這位明君,要不要你接着活下去!”

男人說話中帶着幾分得意,性命攸關,他以為趙景玄聽到這話神情多少會有幾分動容。

然而趙景玄卻像是沒聽到般,只是替連楚荊将肩頭滑落的衣裳往上提了提。

連楚荊掩唇輕咳了聲,似乎這時候才正眼看了眼對方,語氣依舊不急不緩,卻是朝着趙景玄說的:“看來是來挑撥君臣關系的?”

趙景玄低眉下去,輕聲說了句:“大抵是。”

見自己完全被忽視,那男人終于撐不住面上的假笑,倏地一下斂了嘴角。

片刻後似乎意識到對方是在激怒自己,轉而又勾了勾唇:“如此看來陛下與攝政王二人,倒全然不似坊間傳聞的不合……

原本為攝政王下藥只是想增進您二位感情,看來倒是在下多慮了。”

連楚荊聞言笑了一下,做了壞事将自己摘出來的不少見。

冠冕堂皇還替自己找了個高尚理由的厚臉皮,他卻只見過這男人一個。

給趙景玄下藥,還将人送至帝王寝宮,若不是連楚荊一向不喜別人進自己寝宮,趙景玄怕是當晚便沒命了。

再不濟亂浮生這樣的毒,即便小皇帝不是自己解毒,用的別人,趙景玄這樣樹大招風的權臣,也該是用完既棄的廢子。

原本大興朝堂呈三足鼎立的趨勢,若攝政王一除,大興的政局便真的不穩了。

這也正給了亘羅人趁虛而入的機會……

連楚荊看破卻沒說,而是舉起了茶杯。

見他舉杯,趙景玄唯恐眼前這男人在裏面下去,然而腳将将往前伸了些。

那男人卻先出手,阻住了連楚荊:“陛下不怕裏面有毒?”

連楚荊見對方的手伸過來,有些不悅地避開了。

那男人自讨沒趣,倒也不尴尬:“差點忘了陛下是用毒的高手,普通的毒逃不過陛下眼睛。”

連楚荊不可置否,吹散了茶霧輕抿了一口,而後微微蹙了眉。

那男人見他蹙眉,意料中從懷中掏出了方帕子放在桌子上,連楚荊看了眼,卻沒接,而是掩面将茶吐在了地上。

“忘記陛下玉體,喝不得陳茶,但茶陳了雖發黴澀口,人卻是舊人勝新啊……”

從刻意露出那張相似的臉開始,連楚荊便意識到對方始終在引導自己去問對方身份。

可這話誰先問出來,誰便失了先機。

連楚荊吊着對方,那男人就不斷地刺激着他的好奇心。

舊人……

他心中嗤笑一聲,倒是鮮少有人來跟他攀這份交情。

“朕向來不喜歡人拐彎抹角,要說什麽你便說,将玲珑放了就好,她與此事無關。”

連楚荊終于有了些松動的痕跡,那男人卻不見喜色:“玲珑?陛下真是演得一副糊塗樣……”

“你既知道玲珑是朕妹妹,将人抓來又将朕引來這裏,處處掩着自己身份,又怎的是朕裝糊塗?”

那男人聽完臉上一閃而過一絲冷笑:“在下将陛下引來?”

“陛下将在下的謀劃猜了個大概,排兵布陣間不留絲毫轉圜餘地,還将炸山一事做得如此堂而皇之。偏偏陛下這樣運籌帷幄的人,獨獨留下了玲珑這個顯眼的弱點……這莫不是陛下為今日的會面找的借口嗎?”

連楚荊沒說話,今日的會面雖說比他預想中快了些,但确實在他的意料之中。

亘羅人想要炸山淹城,想毀了大興的財政根基,他自然不肯。

然而眼前這男人實在太過油滑,亘羅舉國被滅依舊能在大興朝內埋下這麽毒隐患。

連楚荊擔心即便這次對方的計劃失敗,保不齊下次還是能卷土重來。

南下這段日子來,這人始終躲在暗處,而他在明處,才導致一直以來始終在對方的算計中。

因此察覺對方的動向後,連楚荊第一時間設了這個局,等着人鑽進來。

而人也果然來了……帶着他一直查不出的秘密。

“既然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敗露,便說說……你究竟是誰?”

那男人聞言突然那就靜了下來,陰冷的眼神像是帶着穿透性,透過連楚荊那張與他極其相似的面皮,他的眼神突然多了幾分迷蒙,像是看着別人。

然而無論那男人看連楚荊多久,無論他想從中看見什麽,連楚荊那雙潋滟的眼中卻始終冰冷一片。

他像是突然就覺得無趣了,閉了閉眼阻斷了兩人的對視,深深嘆出口氣:“你跟她長得真的很像……再将自己的身份瞞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在下名姬宣……”

連楚荊姬宣說完自己的名後便覺得眉心一跳……他母親未進宮時,名叫姬姳。

果然,姬宣看連楚荊臉色變了變,繼續勾唇道:“按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小舅舅……”

對方不似玩笑,且不說姬宣的長相,就是對方在他皇土所及處,敢冒着大不韪來見他,連楚荊都想不出對方有什麽理由說謊。

然而不覺得對方在說謊,連楚荊也不覺得對方說的是真的。

亘羅在被滅前極其注重血脈,近親成婚都不少見。

可無論是這些年他自己所查還是魯朔來禀,他母親都該是江南人,姬姓雖少見,卻不至于絕跡。

他雖知道亘羅皇室姓姬,卻怎麽也無法将兩者聯系起來。

然而不等連楚荊将這其中的幹系再往下深想些,他只覺得身邊一陣風突然閃過。

以為是姬宣突然出手,連楚荊下意識閃避,卻看見一柄飛刀竟是朝着姬宣去的。

而出手的……正是站在他身後的趙景玄。

姬宣也愣了一下,一個迅速的轉身卻依舊沒快過飛刀,一道血色迅速在他頸邊破開。

幾乎同一時間,連楚荊便聽到剛剛還風平浪靜的四周傳來幾聲細微的窸窣聲。

看來他帶了人來,他這個舅舅帶的人也不少。

趙景玄見對方躲過這招,轉眼間竟還想出手,連楚荊手輕輕将他按了下來:“別鬧。”

其實在場幾人都知道,趙景玄這下是向着姬宣的命去的,然而被連楚荊一說,卻只是一場鬧劇罷了。

總歸也沒傷了根本,姬宣似乎知道連楚荊并不會給他一個解釋,遂扯了方帕子将傷口簡單包紮了一下,便又回到了石凳上。

“看來陛下的狗,栓得還是不夠緊,竟還胡亂咬人……”

姬宣話是對連楚荊說的,眼神卻沒從趙景玄身上移開過。

趙景玄這些日子沒怎麽出門,便也懶得帶那張□□。

姬宣的眼神就這麽極其放.蕩地,自他那張極其俊朗威嚴的臉不斷滑過,許久才又饒有興致地往下掃了一眼:“的确是極品,難怪陛下喜歡。”

連楚荊聞言何嘗聽不出對方話中的深意,眉目間霜寒凝結:“既知朕喜歡,便仔細自己的狗眼,不該看的別看。”

他聲音不重,卻句句帶着些瘆人的意味,姬宣聞言竟不禁心中一寒,真的下意識收了眼神。

然而就在電光火石間,他腦中飛快閃過一張稚嫩的小臉,那張臉與眼前趙景玄的臉莫名重合起來。

彼時的小孩一身污血,身上還帶着死.人特有的腐臭味,三天三夜粒米未進的他竟傷了自己幾個侍衛,最後從包圍重重中手中救走了那個女人……

姬宣記起來了,他确實早就見過趙景玄了,不過那時候的他還不是大興的攝政王。

而是一個低賤到骨子裏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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