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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姬宣猝不及防咧開了嘴角, 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難怪提起那個女人的時候你要出手殺我……”

他眯起的眼神中多了些寒光,交雜着些戲谑和不屑落在趙景玄臉上:“竟是你這個小狼崽子也活了下來?”

趙景玄的身體在姬宣說完這句話後驟然緊繃。

他認出他來了!

殺意瞬間在趙景玄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凝結沉澱,他幾乎在剎那又将手中的匕首掉轉了方向。

利刃随時脫手。

然而幾乎在他要動作的同一時間, 連楚荊壓抑着怒氣的聲音,便不遺餘力地透過淅瀝的雨點聲傳進了他的耳朵裏:“夠了!”

姬宣眉毛一挑, 敏銳地察覺到了連楚荊情緒的變化。

他當小皇帝能多信任這小狼崽子……

看來跟所有人一樣, 帝王的多疑永遠無法對任何一個人幸免。

“看來陛下跟在下一樣, 對這之後的故事很感興趣。”

趙景玄的眼神在姬宣說出這句話後更加陰沉了幾分。

姬宣将對方眼中的憤恨看的分明, 更看見對方心中正有頭名為暴虐的猛獸不斷叫嚣, 束縛着的枷鎖卻只是面前一只骨肉勻亭的手。

那是連楚荊的手。

那只細白的手不帶着什麽溫度, 看上去就像最名貴的瓷器般易碎,卻只輕輕攔在趙景玄面前, 就讓他不得不壓下心中殺人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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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宣看着那只手, 嘴角勾起一些譏諷來,方才緩緩開了口。

“姬姳,也就是你母親,我的妹妹。陛下知道當初先帝為何要賜死她嗎?”

連楚荊沒說話, 姬宣既今日扯了借口是觀星, 便一定知道是孫皇後結合欽天監害死了他母親。

按理說他母親當時已經身處冷宮,對孫皇後是造不成什麽威脅的。

然而皇後無子,大興素來重子嗣,因此若真是皇後要害死他母親,強行将他過繼去,倒也是說得通。

不過這是人人盡知的。

加之方才姬宣說他母親應是亘羅的皇室,姬宣這樣問出來, 反倒叫連楚荊心中猜忌又多了幾分。

“看來我的好侄子已經不相信對你身邊這位攝政王給你編出來的借口了……

那就讓在下跟你說說,你母親究竟為何會被賜死, 你又為何會生來在冷宮中。”

“陛下應當也很疑惑吧,身為皇子,即便母親犯了再大的錯,大興也沒有将皇子關在冷宮的先例。

陛下當真以為你父親,也就是先帝……會不知道姬姳的身份嗎?”

“什麽意思?”

姬宣看出對方的疑惑,眼神中多了些肆意報複的瘋狂:

“什麽意思?你以為就憑你們大興那幾個嬌生慣養的騎兵,是如何能打得過我亘羅的鐵騎?”

不顧連楚荊眼中射出的寒光,姬宣繼續将這個故事講了下去。

那已經是許多年前了,那時亘羅還只是大興的一個附屬國,年年需向大興繳納歲供。

原本一切都還算得上平靜,歲供雖對亘羅是一筆不小的負擔,卻也還不至傷到根本。

直到頑劣好動的亘羅居次,亘羅最尊貴的小公主,姬姳,也就是連楚荊母親,在亘羅與大興交界處救下了一個好看的中原男子。

姬姳頭一回見到這樣細皮嫩肉的男人,儒雅而風度翩翩。

在遇到這個中原男子前,姬姳的世界裏有亘羅蔚藍的天空,有清澈的湖水,有翠綠的草原和潔白的羊群。

然而在遇到這個男子後,姬姳頭一次知道原來寥寥幾語,就能勾畫出一個嶄新的世界。

那裏桂殿蘭宮,雕梁繡柱,有數不清的歌臺舞榭,奔騰不息的大江大河……

于是姬宣就發現,自己這個平日裏最張揚跋扈的妹妹,慢慢開始不往外跑,日日來回于那個中原男人的住所,開始梳妝打扮,開始洗手做羹。

姬宣心中嫉妒成狂。

可他只是一介庶子,別說出手将人趕出去,他甚至沒什麽機會能和自己這位高高在上的妹妹說句話。

可這并不妨礙他用盡一切辦法讓兩人見不了面。

亘羅受大興打壓,也因此許多人都憎惡中原人。

于是姬宣用了些小手段,讓亘羅的單于知道了這個中原男人的存在。

姬姳再怎麽跋扈,也沒辦法違抗自己父親的命令。

于是她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中原男人被自己父親帶走。

姬姳以為對方會死,可最後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姬宣怎麽也想不到,姬姳救回來的這個中原男人會是大興的二皇子,也就燙淉是先帝。

二皇子并非皇後所生,生母地位低微。

非長非嫡,又沒有母家的支持,兄弟相殘,二皇子在大興的日子格外煎熬,大統無望。

然而他遇到了姬姳,單于的女兒,天降的恩賜。

于是一邊是以為自己女兒未來将成為一國之母的單于,一邊是處心積慮想靠着亘羅謀奪王位的先帝。

兩人一拍即合,二皇子娶了亘羅的居次,得到了亘羅的支持。

再往後的事史書上都有記載,只是勝者為王,歷史也成為了勝者的遮羞布。

得到亘羅支持後的先帝殺兄弑父,成功坐上了至尊的寶座。

而這還不夠,當上皇帝後,先帝并未遵守先前的約定減少亘羅的歲供。

反而變本加厲,以姬姳秘密威脅亘羅單于,逼得亘羅不敢動作。

先帝沒有母家支持,即便當上皇帝依舊皇位不穩。

于是後宮理所當然成為他維權的工具。

甚至于原先的皇後之位——先帝不會放任一個外族的女子當皇後,哪怕姬姳長得和中原人一樣。

于是姬姳一面聽着先帝的花言巧語,一面看着後宮的人越來越多。

這些人或是大臣的女兒,或是要拉攏的屬國的公主。

形形色色的女子,臉上帶着她最初一樣的憧憬,被鎖進了這軟紅十丈的宮牆中。

看着龍袍加身的先帝,姬姳甚至開始有些記不起最初那個将她摟在懷中,溫情軟語跟她描繪着京都瑤臺瓊室的少年究竟長什麽樣了。

她開始懷念亘羅的藍天,想念家鄉一望無際的茵茵綠草,她想回去。

可偏偏這時候,她懷孕了。

新生命的降臨讓她覺得新奇又激動,于是她又滿心期待着這個流淌着自己血液的孩子的降生。

歷來後宮總是難免鬥争,她原也無意争搶。加之先帝終究對她還是有情分在,處處護着她。

可萌芽于亘羅戈壁的花終究敗在了八街十陌的京都。

姬姳才知道原來先帝護着她,并非護着她這個人,而是維系着大興與亘羅的關系。

可這些年來亘羅為了扶持先帝登基,不得已參加大興的內鬥,又在先帝登基後繼續替他維持邊境其餘小國的安定,國力早已不複原先。

于是才有了那次,一個對先帝更有用的大臣之女,對姬姳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下毒,先帝卻置若罔聞。

姬姳身體底子紮實,肚子裏的孩子也命大,于是一碗一碗藥下去,還是活了下來。

可姬姳的精神卻在這時候愈發不穩定。

她越來越多地夢到自己的家鄉,夢到自己的父親母親,夢到配着自己長大的阿嬷。

于是她逃了……

一個人,一匹馬。

姬姳生生從大興的都城,騎馬回了她朝思暮想的故鄉。

可等她推開那扇熟悉的大門,卻沒想到故鄉也早已經變了樣子。

王座上坐着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父親,而是那個曾經告發她藏起先帝的庶生哥哥。

她才知道原來這也是一場交易。

她的父親太過于有謀略,也過于威嚴,不利于先帝的掌控。

于是在察覺到大興京都傳回來的書信越來越不像自己女兒親手所寫時。

這位父親揭竿而起,卻怎麽也沒想到,會被精兵攔在自己的王宮外。

而裏應外合與先帝騙他的,竟是自己這個各方面都不出彩的兒子。

姬宣與先帝實在太過相似,同樣的庶生,同樣的不得寵,同樣的有野心卻無法施展,也同樣的心狠。

不過姬宣不像先帝一樣靠着充盈後宮,以通過妃子的母家來鞏固皇權。

姬宣即位後去見其餘部落首領,是帶着“見面禮”去的——他的父親,這位曾經草原霸主的項上人頭!

因此先帝沒想到,原以為殺了姬姳的父親,會讓各部落軍心渙散,以此保邊境安定。

卻沒想到扶持的這位看似軟弱的新王,能将各部勢力聯合,壯大成為新的威脅。

于是身為敵國公主,姬姳回去後再也沒有了利用價值。

價值不在,曾經年少的情分卻到底還維系着先帝所剩不多的良心。

然而這一絲溫情只夠留下她的命,于是姬姳生下連楚荊後就被扔進了冷宮。

再之後,就是應澤豐假借出使之由,将亘羅的地形圖和軍.事布防圖繪了出來,大興精兵直搗黃龍,滅國屠城。

說到這裏,姬宣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趙景玄的眼睛卻紅了。

“趙景玄呢?”

姬宣以為連楚荊至少會先問問他別的,卻沒料到他開口問的是這個小崽子。

“他?”

姬宣說這話時,不屑的眼神落在對方忍得發抖的身體上,語氣中帶着些快意。

“他原本是我的一條狗,只是這條狗在下沒養好,才不小心放了出去……”

連楚荊聞言點點頭,意料中的事,從他第一次在趙景玄那次睡夢中無意識呢喃着的居次二字開始。

他便知道,對方并不是大興人。

那日一眼看穿闵姜用的是亘羅秘術,亦佐證了他的猜想。

“說了這麽多,你依舊沒告訴朕,朕的……母親,為何會死?”

姬宣這樣一段癢洋洋灑灑的故事講下來,連楚荊始終以為自己能做到事不關己。

然而等他開口問出母親兩個字時,他的心猛地疼了一下。

原來無論母親在他的成長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到底是血肉相連,這顆姬姳創造出來的心髒,依舊會因為對方的苦難而痛苦。

姬宣聽完,似乎就是等着連楚荊問出這個問題。

他盯着對面那張與自己極為相似的臉,扯出一個惡劣而報複的笑來:

“陛下覺得她孤身一人,闖進一個愛她多年的人的寝宮……能發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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