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田茵

田茵

第七章田茵

蘇棠幾乎是一夜未眠，也只有等到晨曦初露光芒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合了一下眼，可是這一睡她便沉浸了進去，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就從被窩裏坐了起來，下意識地以為自己上課就要遲到了，可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她陌生的家具的時候，她才猛然想起來如今她已無學可上了。

她帶着行李來慕城的時候并沒有打電話給自己的班主任請假，到底是小孩子，做起事情來哪能那麽地面面俱到，況且她平時在班級裏表現地也并不積極，加上成績也不怎麽好，老師并不怎麽管她，所以蘇棠才在自己心裏造成了這樣一個概念，就是在老師眼裏有她這個學生沒她這個學生應該也沒什麽所謂，就像蘇家那邊，有她這個孩子和沒她這個孩子并沒有影響到他們本該平靜的生活。

蘇棠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臉，确定一切真實不是夢的時候她這時才逶迤下了床，趿了拖鞋出來準備洗漱和梳頭。

其實從還沒打開房間那一扇門開始她的內心是有些許忐忑的，雖然她在心裏無數次告誡自己，蕭奶奶只是因為還不太熟悉自己才對自己處處有戒防，等到兩個人相處久了，慢慢适應了彼此，蕭奶奶一定會對她有所改觀，可是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至少蕭奶奶現在，并不會對她和顏悅色。

反正再難看的臉色她也不是沒有見識過，她深吸了一口氣，甫一打開房門的時候才發現，客廳裏竟然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蕭奶奶這個年紀的人不會是嗜睡的時候，她房間的門雖然是關着的，但蘇棠猜到她應該是出門鍛煉身體去了，而蕭念琛早早地就吃完早餐去公司了。

他在餐廳的實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張便利貼，小小的粉紅色的一張，他說他今天上午有一場很重要的會議，需要很早就出門，電飯煲裏有他母親早早就煮好的山芋粥，冰箱裏有日期新鮮的純牛奶，倒進玻璃杯裏然後在微波爐轉一轉就行了，他還怕蘇棠不大會用微波爐，所以寫了很詳細地用法步驟和注意事項，尤其告訴她廚房裏插電的地方多，千萬不要亂碰。

本來并不算多麽美好的清晨，因着他的這份心細和這些溫馨的囑咐，蘇棠覺得自己的心裏像吃了一顆大大的棉花糖，瞬間甜到了骨頭縫裏去。

蘇棠一個人趴在餐桌上吃完了早飯，然後她自己照着鏡子給自己紮了一個光不溜秋的馬尾，因為紮頭發的松緊皮筋已經有點松了，她不得不将馬尾辮分成兩半往外拽了拽。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因有些營養不良而生出白色點點的臉，村上小賣部裏的那個阿婆告訴她，小孩子如果臉上長白斑是因為肚子裏有蛔蟲，她如今已有十三歲，卻沒有人有時間有精力給她買一顆打蟲藥吃。

蘇棠用沾了水濕漉漉的手将鏡子裏自己的臉一點一點慢慢抹去，重新回到房間裏的時候，她才聽到玄關處有門把拎動的聲響，她以為是蕭奶奶晨練回來了，所以坐在凳子上再也不肯動彈的她卻聽到身後一聲歡呼雀躍的‘當當當當’……

“念琛，你瞧，我給你拎了什麽過來？”

原來是蕭念琛最愛的小籠湯包，可是當一個歡呼雀躍的叫田茵的女人看到自己男朋友的房間裏竟然坐着一個小丫頭的時候，她忽然有一絲驚訝地問道，“呃，小朋友，請問你是……？”

身後的這個女人的聲音很是清甜溫柔，讓蘇棠忽然想起她初來慕城時在元豐快遞公司遇見的那個前臺姐姐，不過針對她的問題，蘇棠覺得自己當下真不好解釋什麽，她既不是蕭念琛的遠房親戚，又不可能是蕭念琛的朋友，所以她略略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詞彙便即可轉過身來朝着這位姐姐甜甜地笑了一下說道，“姐姐，我叫蘇棠……”怕姐姐以為是那個吃的‘酥糖’，她便再次慢條斯穩地補充道，“蘇是蘇州園林的蘇，棠就是門前棠梨樹的棠……”

田茵還是第一次見有小孩子把自己的名字解釋的這麽詩情畫意的，遂對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産生了一絲絲的好感，她搖了搖手裏的灌湯小籠包笑着對蘇棠說道，“那麽小棠棠，你吃過早飯了嗎？”

蘇棠從沒想到會有人這麽親切地喊她的名字，本能地想要放松警惕，她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嘴巴甜甜道，“姐姐，我吃過啦，是蕭奶奶煮的山芋粥。”

其實也還是想吃灌湯小籠包的吧，她記得很小的時候，母親帶着她去趕集市，清晨的早點鋪子裏人滿為患，母親帶着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剛空下來的位置，店裏的問她，“小朋友，你想吃些什麽呀？”

她指着牆上的畫着的灌湯小籠包的精美圖案，聲音糯糯地說道，“阿姨，我要吃那個。”

灌湯小籠包很快就被端了上來，熱騰騰地冒着霧氣的蒸籠屜子裏，一個個白白嫩嫩的小包子，她喜歡沾着醋吃，只消咬一口便滿齒滿頰都是那樣濃郁的小籠湯汁味。

母親走後，再也沒有人帶她去街上吃過這樣的湯包了，她看着面前這位姐姐手機拎着的同樣香氣撲鼻的小包子，只在心裏偷偷地咽了一口唾沫，便專心地折疊着手裏的這只紙鶴。

田茵是一名幼兒園老師，對跟小孩子交流最是有耐心，她見這個乖巧的小姑娘折紙鶴折的認真，全然沒有她帶的班級裏那些調皮搗蛋的熊孩子們的馬虎和敷衍，忽然笑着說道，“棠棠，你折的紙鶴真漂亮。”

這是蘇棠這麽多時間以來除了蕭念琛昨晚的誇獎，這應該是第二回了，她心裏自然是吃了糖果一般的甜蜜，連小臉也‘唰’地一下紅了一點點。

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和對這位姐姐的喜歡，她将手裏折好的紙鶴遞到了田茵的手裏，笑得可愛而迷人，“姐姐，這只送給你。”

田茵像收獲至寶一般将紙鶴捧在了自己的手心裏，一般小朋友送給她的禮物，田茵都會好好地珍藏在自己的書房裏，因為那些都是最天真最無邪的東西，不摻雜任何利益或是情感的糾葛。

田茵粗粗地看了一眼手裏的紙鶴，其實她真不是在違心地在鼓勵蘇棠，而是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确實折地很精致，每一個折痕都折的恰到好處，很熨帖，但田茵仔細一看又發現這紙鶴跟平常折的紙鶴又不大一樣，平常的紙鶴看起來稍微有點笨拙的軟塌塌的樣子，但這只紙鶴中間凸起的那個小包包，只要屁股再往後拽一拽展翅翺翔的樣子更是活靈活現，她猛然記起什麽，笑容裏就多了幾絲神秘，她說，“棠棠，姐姐想起來有一個人跟你折紙鶴的方法一模一樣，你猜……”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蘇棠立刻就有點興奮地搶答道，“姐姐說的是念琛哥哥嗎？”

小孩子嘛，再怎麽早熟懂事也只是一個小孩子，就像上課的時候遇到一道自己會做的題目正好老師也在課堂上提問，那一個個的小手舉得老高，生怕老師點不到她的名字。

蘇棠話剛一說出口，田茵就更有了一絲驚愕了，因為在她的印象裏，念琛其實很少折紙鶴的，也只有在他父母離婚的那一段時間，她才得知原來他的手工活也是做得非常好的。

田茵雖然心裏存了一份疑惑，但面上卻還是最甜美的笑容，她摸了摸蘇棠柔軟的頭發說，“棠棠真聰明。”

蘇棠很敏銳地感覺到面前的這個大姐姐雖然依然有贊賞，但語氣顯然就矮了幾分下去，蘇棠覺得自己是不是話有點多了，所以也不再作聲，只專心地從自己書包裏拖出一本數學練習題在做。

田茵将灌湯小籠包放進了蕭念琛家的冰箱裏，她剛好洗了手上的油漬準備跟蘇棠打一聲招呼就要去上班的時候，卻在玄關處碰上了晨練歸來的蕭念琛的母親黃素琴。

黃素琴素來喜歡田茵，不光是因為兩家是故交她從小看着這姑娘長大，還有一點是田茵性格的很随和，很會讨老太太的歡心，按理說像黃素琴這樣一位強勢而且中年離了婚的準婆婆應該是非常難相處的吧，但田茵總有辦法讓老太太既開心又順心，比喜歡她自己的兒子還要更喜歡這姑娘幾分。

其實蕭念琛心裏并不是不清楚，田茵對他母親母親的好不是沒有目的的，他不止一次被母親明裏暗裏催過婚，說田茵怎麽怎麽好，怎麽怎麽賢惠，以後蕭家讨了這麽一個媳婦回來，也不知道能省多少心。

他在商場裏沉浮了這麽多年，早就把人心看得透透的了，但是對于田茵，到底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他不允許自己把她往壞的一方面想，更不想讓田茵處在他和他母親之間的一種尴尬的縫隙裏進退不得，所以每次他都會輕聲‘嗯’着，但思緒早已飄到了他近期簽定的一旦大的業務合同上了。

工作狂是對蕭念琛最貼切的形容，他向來克己慎獨，沉穩幹練的行事風格當然會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好評，但也正因為他的這份專注和孤僻，外界的诟病也是如潮水般向他砸過來，什麽只顧事業不顧家庭，老母親病重也沒在床前服侍過半天，不孝順，且相談多年的女朋友也是一直拖着不肯結婚，這又莫名地加了一條不負責任的罪名。

蕭念琛向來不在乎這些，他性子本就寡淡，談不到一塊去的人多說也是無益，況且他後來搬來與母親同住，确實有顧慮母親身體健康這一層，卻從來不會受輿論的半分幹擾。

他在慕城經營着這樣大的一家快遞公司，即使隐藏再深也難免會被扒上本地的財經報道，不過田茵倒從來沒有對蕭念琛有過催婚這樣一種勢頭，頂多就是帶他去參加自己親朋好友的各種大大小小的婚宴現場，不過大多數情況下蕭念琛都是不去的，他嫌聒噪。

田茵在玄關處還沒換上鞋，黃素琴一看到她就高興地合不攏嘴，直拉着田茵的手既欣喜又懊惱道，“你說你這孩子，來也不提前跟我打個招呼，早飯吃了沒，阿姨煮了山芋粥，也不知道還熱乎不熱乎……”

田茵忙笑着解釋道，“阿姨，我就是前幾天聽念琛說想吃秦記的小籠湯包，我今天出門辦點事剛好路過那，想着就買點回來給念琛嘗個鮮……”

黃素琴本就喜歡她喜歡的緊，此刻又聽了她這般關心自己的兒子，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難為你這孩子有心了，處處想着我們家念琛，倒是那孩子整天忙的腳不沾地的，苦了你了。”

她說道最後四個字的時候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原以為多麽美好的一樁婚姻，可偏偏念琛那孩子就是不怎麽上心，可愁壞了她這個當娘的。

仿佛一句話就說到了田茵的心坎裏去，雖然心裏會泛起一絲絲的苦澀，但面上卻依舊強顏歡笑道，“阿姨，其實念琛一直待我非常好的呢，他還說過幾日等不忙了我們一起開車去黃山玩的呢！”

蕭念琛确實是這麽說過，但不是單獨對她說的，而是在小時候他們一起玩得比較好的小夥伴的群裏，一幫人去爬山，她知道肯定沒什麽浪漫可言，但是能和不工作狀态中的蕭念琛一起游山玩水，她已經覺得很知足了。

蘇棠在房間裏聽着這兩人在外面的寒暄，她的心裏漸漸也漫過了一絲不是滋味的滋味，原來那個面孔嚴肅說話帶着幾分刻薄的奶奶也有慈祥仁慈的一幕，不過卻從來都不會是屬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