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誤會

誤會

第六章誤會

蘇棠睡到半夜是被渴醒的，她習慣性地伸出手去在床頭櫃上摸水杯，摸了小半晌發現沒有才猛然驚覺她已經不在自己家了。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繼而從被窩裏坐起來，入秋的夜其實已經很涼了，而蕭念琛卻也只是拿了一床薄薄的鴨絲絨被子在客廳的沙發裏湊合着這一晚上。

其實一開始蘇棠是堅持自己要睡客廳的，畢竟對于她這樣一個陌生的客人來說，蕭奶奶沒真心趕她走已經算是對她仁至義盡了，但蕭念琛卻執意讓她睡在自己的房間裏，第一點，她一個小姑娘睡客廳像什麽話，第二點，客廳空間大，即使晚上門窗關嚴了也還會有風漏進來，她身子骨看着就弱，夜裏凍感冒了可怎麽是好。

雖然在很多方面蕭念琛看起來都是很柔和的，但在某些原則性的問題上他卻絲毫不會讓步，蘇棠知是拗不過頭，遂也不再堅持。

她起身要去廚房給自己倒杯水，因為月色清輝皎潔，映得整個房間非常亮，所以她也沒準備開燈，只蹑手蹑腳地下了床然後開了房門徑直要去廚房。

從蕭念琛的房間到廚房是要經過客廳沙發那個區域的，蘇棠輕手輕腳就是怕驚醒了蕭念琛和房間裏的那尊老佛爺，可是就在她剛沒挪動幾個步子，卻在餘光的一瞥中發現蕭念琛身上的鴨絲絨被子不知何時幾乎有三分之二的面積是被他蹬到了地上去。

蘇棠瞬間覺得好笑，明明白天看起來斯斯文文大事小事都能安排地細致妥帖的男人，晚上的睡相竟然是這般的……

呃，就是有那麽一絲絲的粗魯和不雅。

她一邊抿着嘴笑，一邊繼續輕手輕腳地過去要替他把被子給拎上來，誰知道手剛拎到一半就聽到不遠處有房間門鎖‘咔擦’轉動的聲響，然後整個客廳的燈被‘啪’的一下全摁亮了。

因為突然而至的亮光讓蘇棠覺得很是刺眼，她本能地要拿手去遮擋，所以手裏抓的鴨絲絨被子也瞬間應聲而落，随即她便聽到身後的一聲嚴厲地呵斥，“從哪裏來最好滾回哪裏去，我們家不歡迎你。”

她的語氣并沒有多少激動的成分在裏面，甚至還夾雜着幾分冷靜和淡漠，其實這句話從看見蘇棠的那一刻起她就憋在心裏憋了好久，她只是需要找一個契機說出來，又拈不出這小丫頭的絲毫錯處來，所以她一直都在醞釀着某種東西，某種令蘇棠看來不寒而栗的東西。

面對着這樣一句連反問號都沒有的責罵，蘇棠不想解釋什麽，就像她在老家時，很多次跟二伯母家的那個堂哥玩，明明是堂哥先欺負了她，往她衣領子裏灌沙子，可二伯母永遠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先把她拉出來辱罵她，說她帶壞她兒子，說她是個小妖精，跟她那個不要臉的媽一樣，下作。

她罵她下作，而不是下賤，也許還念了幾分她不過還是個孩子的情分上，可是蘇棠顯然已經能夠猜到，二伯母在跟左鄰右舍談到她那個跟野男人跑了的弟媳婦的時候，一定是慷慨激昂并且唾沫橫飛，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大義滅親的壯舉。

蘇棠此前不是沒有遭遇過這樣的刁難，所以即使在這樣一個進退兩難的尴尬處境裏，其實她臉上并沒有太多的惶恐和不知所措……

真相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站在她背後的這個面容嚴肅的奶奶的并不太歡迎她。

蘇棠很想回以她一個坦然的笑容，不管是真心也好，還是假意也罷，至少她沒有在蕭念琛帶她回來的那一刻起就把她趕出家門，可是就在她要轉身說些什麽的時候，蕭念琛卻忽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沖她微微地搖了搖頭。

蘇棠知道，此刻她有再多的言語無非會更刺激到這個老人，所以她按照蕭念琛的指示只是站在原地不動。

蕭念琛也再沒了睡意，母親的苛責他聽在了耳朵裏，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或許他早該猜到了這樣的不平靜，但想着蘇棠還不過是個孩子，母親再怎麽着也不會把自己多年的憋屈撒在一個半大的孩子身上，但是顯然他錯了，母親到了如今這個年紀，恍似是越來越缺乏安全感，她平時在小區裏跟那些老太太相處的時候也很容易保持一段距離，如果是陌生的人的到來，她的警覺性似乎更高。

蕭念琛将掉在地上的鴨絲絨被子全重新拽回了沙發上，起身走到母親身邊的時候，他微微攙扶了一下她，然後耐心而溫和地說道，“媽，小棠她只是個孩子，并沒有惡意……”對于母親的異常敏感，他也有些苦惱，不知道怎樣做才更好，所以只得無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的頭發，異常溫柔地說道，“媽，張醫生說你這兩天血壓很不穩，要多多睡眠才行呀！”

他說得言辭誠懇，一個字一個字都是一個兒子對于一個漸漸老去的母親的最深切的關心。

顯然蕭媽媽感覺有兒子站在自己的身邊安全感就更大了，她指了指蘇棠，又重新拉了拉自己兒子的手，有一絲恨鐵不成鋼地咬牙切齒道，“你瞧瞧，你瞧瞧你幹的好事，帶了這麽個拖累回來，我看你以後可怎麽是好？”

蕭念琛一方面怕蘇棠心裏會因為母親的話而有負擔，一方面又不能說什麽重的需要給母親聽，她有高血壓，尤其是深夜，更是受不得半點刺激，他只得耐着性子将母親一步一步地攙回房間裏去，待母親真的睡下了之後他才輕輕關了房門出來了。

他以為蘇棠會哭，因為她一直低着的頭，但走到她身邊的時候才發現其實并沒有。

他聽到她對他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蕭念琛看着她燈光下愈發顯得瘦削的身影，內心百感交集，想要伸出手來觸碰一下她的肩膀告訴她其實奶奶也并沒有惡意，只是近來因為病情的緣故而有點情緒不穩定，希望蘇棠可以不要介意。

但是顯然他放棄了這樣一種安慰，看着她靜默到無聲的樣子，伸出到半空中的手又蜷了蜷，重新退了回來。

他按了按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有一絲疲憊地說道，“小棠，夜很深了，早點睡覺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蘇棠點了點頭，內心的不安代替了因口渴而引起的焦灼，她放棄了找水這樣一個過程，随着蕭念琛走回了房間。

才一天不到的相處時間，他已經習慣先看着這個孩子進入夢鄉，就像一位父親舍不得女兒走路累了，總會将小小的她架在自己脖子上，然後一路走一路給她講故事，等到脖子上的小家夥睡着了他就将她抱進自己的懷裏，一路走一路拍着小囡囡。

蘇棠并沒有立馬睡去，在壁燈暈黃燈光的照耀下，她的目光變得灼灼起來，她問他，“念深哥哥，你會相信我并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嗎？”

蕭念琛看着她，這一次換成他對着她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會。”

“為什麽？”她繼續看着他，眼睛烏溜溜的，像個天真渴望求知的孩子。

蕭念琛替她掖了掖被頭，笑着說道，“小棠，快睡吧，明天叔叔也要很早起來上班呢！”

她很聽話地‘哦’了一聲，語氣裏帶了點氣餒和小小的不甘心，不過她知道上班可比她這個無厘頭的問題重要多了，所以從不窮追猛問。

其實蕭念琛并不是不想回答她，只是關于這個話題，他覺得對于一個孩子來說似乎有點沉重，她應該是快樂的無憂無慮的，至少在這樣的豆蔻年華裏。

蕭念琛看她乖乖地閉上眼睛，又重新替她掖了掖被頭，确定晚上睡覺時肩膀處沒有風漏進來，他這時才起身關了床頭壁燈，輕輕地關門。

可是就在他的手剛觸到金屬冰涼的門把手的時候，她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一骨碌就從被窩裏蹦了出來，将床頭櫃裏的一只折疊好的紙鶴遞到了蕭念琛的手裏，聲音軟軟糯糯中帶着幾絲沙啞，“念深哥哥，我媽媽跟我說過如果晚上睡覺不踏實的話就在手心裏抓一樣東西，那樣就不會亂蹬被子了。”

她說得有鼻子有臉的，蕭念琛覺得好笑地刮了刮她粉嫩的小鼻子，眼睛就差要眯成一條縫說道，“沒想到你懂的還挺多。”

這麽久還是第一次得到別人的誇獎，況且還是她很喜歡的念深哥哥的，蘇棠抓了抓雞窩似的頭發‘嘿嘿’地笑了起來。

那一晚的後半夜蕭念琛果真沒有再亂蹬被子了，或許是太過勞累的原因，抑或是她的魔法真的靈驗了，而同樣地睡在房間裏面的蘇棠卻始終沒睡着。

她一直看着窗簾縫隙間撒落進來的幾縷月光，輕飄飄的沒有根的掠影浮光。

她默默地淌起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