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流浪貓

流浪貓

第十八章流浪貓

因為蘇棠本身身子骨就弱，再加上此時已入秋，天氣漸漸轉涼，饒是大夏天這麽被雨淋着也是扛不住，蘇棠覺得自己的額頭越來越燙，緊跟着耳朵根子，嘴唇，最後是整個的五髒六腑都像是在油鍋上煎着熬着……

她覺得很難受，很想要挪動一下腳下的步子，卻發現整個身子完全動彈不得，在失去意識之前，她輕輕地念了一聲‘念深哥哥’，然而天地之間回應她的除了漫天瓢潑大雨砸下來的‘噼啪’聲，就是胸腔裏滾燙的那種瀕臨死亡的無限蔓延的恐懼感。

蘇棠不記得自己是何時被何人送來了醫院，只記得自己醒來的時候，是陸铮陪在了她的床邊。

她的手背上插了一根亮晶晶的管子，看着她漸漸褪皮成把蒼白色的嘴唇，陸铮問她渴不渴，蘇棠點點頭，但腦袋偏下另一邊的時候，眼淚還是無法控制地湧了出來。

陸铮告訴她，如果覺得這樣打點滴的速度快樂或者覺得不舒服就告訴他，他會讓護士幫忙調得慢一點，蘇棠雖然心裏什麽都明白，但身上卻也是有氣無力地回應道，“謝謝你，陸叔叔！”

陸铮想起自己因落了東西返回蕭家時看到蘇棠暈倒在雨裏的場景時，他忽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仿佛瞬間就有了幾分自責的意味在裏面，只說，“小棠，只怪叔叔，是叔叔沒有照顧好你……”

他先前只以為黃素琴只是不大喜歡這個小丫頭而已，雖然作為長輩教導晚輩要懂得飯桌上的禮儀這一點無可厚非，但是這樣的在雨中罰站的行為卻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整個過程中，黃素琴都沒有能來醫院，她說她聞不慣醫院的消毒水的味道，但蘇棠明白，她只是不想看到她而已，所以想通了以後，蘇棠也只是釋然地笑了笑，插着藥管的手被點滴吊得有些青腫，她因為瘦，本身血管就細，醫生拍打了很久才在手背上找到了一根可以打點滴的青筋，卻也是因為細的原因，這樣的點滴當時讓她微微有些脹痛。

蘇棠用空着的右手輕輕地覆了覆陸铮放在病床上的手背以示安慰，即使她很努力想打起精神來給陸铮一個燦爛而明媚的笑容，然而嘴角的苦澀卻漸漸蔓延了開來，她略顯疲憊地說道，“陸叔叔，這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我自己……”

她喉嚨裏有哽咽，陸铮反握住她的手對她說如果覺得實在累了就閉上眼睛睡一覺，但蘇棠唯一的一次執拗，她還想接着往下說下去，陸铮看着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蘇棠這時才緩緩說道，“陸叔叔，答應我，不要把我生病的事告訴蕭叔叔好不好，還有蕭奶奶，蕭奶奶她……”

因為是從重度發燒中回醒過來的，只要稍微多說幾句話，她的身體就有點喘的不行，陸铮看着她額頭沁出的汗珠，一邊替她擦汗，一邊緊緊抓住她的手說，“小棠，叔叔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叔叔不要再說話了，閉上眼，好好睡覺，叔叔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蘇棠很聽話地點了點頭，随即閉上了眼睛，陸铮看着她呼吸漸漸均勻了下去，确定她已經睡了過去，這才走到病房外面的走廊處抽了一根煙。

他心中有苦悶，有不解，更有愧疚，在認識蘇棠這小姑娘之前，他一直覺得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活得快活就好，可是自從跟這小丫頭相處的兩天，他仿佛覺得自己的整個價值觀都在被颠覆，他想到，人活着，原來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如果不是蘇棠的囑托，想必他早已一個電話撥了過去給蕭念琛，可是她的體貼和懂事，他覺得自己不像是一個比她年長的長輩，而是她教會了他生命中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蘇棠雖然身子骨弱，但到底小孩子的恢複能力是很強的，點滴打了一個上午加半個下午，她的燒便徹底退了下來，她急着要出院，陸铮讓醫生再次仔細檢查了一下，确定這小姑娘已經沒事了這才放心地出院了。

陸铮開車的時候還是有點猶豫，如果繼續去蕭阿姨家的話，她怕蘇棠會有點抗拒，畢竟才從一場高燒中醒過來，而且他發現蕭阿姨雖然面對他的時候始終是慈眉善目的，但終歸感覺她的狀态是有點不穩定的，正如蕭念琛以前說過的，自從他母親和他的父親離婚之後，精神狀态就時好時壞，直到他從公司的宿舍搬回來陪着母親以後，黃素琴的精神狀态才總算好了一點。

陸铮說實話是有點不放心繼續讓蘇棠和蕭阿姨住在一起的，但是車子開到半途中，蘇棠已然感覺到路途的不對勁，她知道陸叔叔是不會送她回蕭叔叔的家了，但她最擔心的是怕蕭叔叔回來了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她。

蘇棠并不想再去麻煩誰，況且陸铮住的是學校的單身公寓，并沒有多餘的房間可以給她住，所以她還是堅持着自己的想法，讓陸铮送她回蕭叔叔家。

雖然蘇棠看上去跟乖巧溫順，卻是個極有主意的，就像她認定的事情即使有困難有挫折她也會勇敢地去完成，況且蕭奶奶除了懲罰她也不會真的對她怎麽樣，自從母親走後，她就在那樣冷嘲熱諷不受待見的環境中長大，仿佛雜草般，她覺得她的生命力也沒別人想象中的那麽脆弱。

陸铮知道是拗不過她，不過還是在車裏囑咐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有什麽事的話就立刻打電話給他，他的手機一般都是二十四小時開機，不要什麽事都自己硬扛着，還有蕭奶奶有時候的精神狀态不是很好，能避免正面沖突的話就盡量避免正面沖突。

不過最後一條他覺得就算自己補充上也顯得很是多餘，蘇棠的低眉順眼，應該說是她為了讓黃素琴開心，她已經盡量壓制了自己小孩子裏面所有的天性，她不敢撒嬌，更不敢任性，想吃什麽或者想喝什麽，她從來都不敢胡亂提出自己的意見，當站在蕭家的那片土壤上，她手足無措的時候便會乖乖地走回房間寫數學試卷。

她喜歡那種解一道題目出來的酣暢淋漓的感覺，仿佛一只飛蛾，在一個幽黑的山洞裏跌跌撞撞了很久，終于有一束光射入自己的眼簾，她覺得自己那一刻仿佛被什麽東西拯救了，即使生命裏早已沒有她可以依傍的東西。

雖然陸铮聽從了她的意見将車子重新開回了蕭家，但一路上蘇棠都是心思重重的，自從蕭念琛出差去了Z市以後，她就覺得自己整個人仿佛都失魂落魄了一般，況且這麽多天蕭叔叔也沒有打過一個電話給她，雖然她知道蕭念琛獨自一人經營着那麽大的一個快遞公司，日理萬機的人總是會忙得腳不沾地的，但是不管怎樣，她都希望每一晚都可以聽到蕭叔叔對她說一聲晚安，她才敢睡過去。

回去必然是不受黃素琴歡迎的，甚至可能還是會被譏諷一頓，但是她想到蕭叔叔臨走之前她答應過他的話，雖然跟蕭奶奶和睦相處已是沒可能了，但是在保證盡量不發生沖突的情況下，她想第一時間等待蕭念琛的歸來。

玄關處依舊沒有屬于她的拖鞋，連那雙上次是蕭念琛拿出來給她的賓館裏的那種白色拖鞋也不見了，蘇棠并沒有感到多麽震撼或者多麽難過，仿佛她早已猜到了，而如今重回到蕭家再次讓她的猜測得到強有力地求證的時候，蘇棠只是在心裏冷冷地苦笑了一下，如果蕭奶奶跟二伯母住在一個家的話，那麽想必天天都是一場宅鬥大戲吧！

蘇棠雖然覺得沒什麽，或者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漠視，不過陸铮心裏倒開始有點不舒服了，但也幸好蘇棠昏迷在醫院的時候，陸铮以為會住院幾天所以提前買好了一些生活日用品，這當中當然也包括下床必須要穿的棉拖鞋。

陸铮毫不猶豫地就從包裏将這雙拖鞋拿個出來，蘇棠病剛愈，身體也是虛的，秋天漸漸冷了下來，她的腳剛一穿進那絨突突的棉拖鞋裏就覺得整個人都像輕飄飄起來似的，真的很柔軟很舒服，想必這雙拖鞋也應該很貴吧，對于陸铮，她不知該說怎樣的感謝，但她知道，陸铮并沒有想過要從她這裏獲取什麽，抑或者說，她本身就什麽也沒有，別人不嫌棄她或許就應該要感恩戴德了，她卻領受了他對她這樣多的好。

其實蕭奶奶這個點應該去老年大學了，她最近有在學習很多東西，烹饪，烘培和插花，她說等念琛跟田茵結婚了有了寶寶了，她就要在家好好帶孫子了，可沒有多餘的功夫來學這些玩意了，所以她要趁自己有時間的時候多學一學，多半也是為了消遣光陰。

小區裏有奶奶問她，你兒子什麽時候結婚呀，到時候可要通知我們一聲，我們也好去份子錢呀，每當這個時候，蕭奶奶都會眯着眼睛笑道，“快了，快了……”

後來有一次蕭奶奶特意家中了‘快了’這兩個字的語調，蘇棠知道，她是說給她聽的，希望她最好識相點，趕緊從她家搬走，別再給她們家的念琛添亂。

蘇棠不管是在小區還是在公園或是馬路上，她都會刻意跟蕭奶奶保持一段距離，然而世上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她這麽一個大活人住進了蕭家，小區裏的那些老太太怎麽不會問，有一次蘇棠是自己一個人出來在小區的健身器材旁玩太空漫步，因為本身長得就瘦，手腕又瘦削的好，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奶奶輩們看着她這樣難免就多心疼些，問她是哪家的孩子，怎麽長得這樣瘦，她不想作聲，因為她并不是這個小區裏哪家的孩子，可是有一個眼尖的婆婆卻認出了她，這個婆婆就住在蕭念琛家的隔壁，她看到過蘇棠，所以指名道姓地說出了是誰家以後，婆婆們都‘哦’地一聲直搖頭。

因為黃素琴古怪的性格，小區裏的這些七姑八婆們跟她玩得并不是很好，蘇棠當時就在想，糟了，七姑八婆的那些功力，指不定會把蕭家傳成怎樣的話柄，果然當天晚上，黃素琴就走到了她的房間，一張臉板得仿佛別人欠了她百八十萬似的，當即就朝蘇棠一通批評道，“我兒子好心好意收留你，就是準備讓你在這周邊敗壞我們家的名聲是吧，我告訴你，等念琛回來了，你立刻給我卷鋪蓋走人！”

蘇棠想要解釋，才發現房間的門被‘啪’地一下關得整個窗戶都在‘嗡嗡’作響。

和黃素琴的這場毫無硝煙的戰争，她想握手言和是不可了，只能盡量減少碰面的次數。

她後來了解到黃素琴的生活規律和作息時間，所以她在客廳的時候，蘇棠就必然是在房間裏，她出去晨練或是買東西的時候，蘇棠才會出來自己弄點吃了，一切的一切，她只為了等蕭叔叔回來，就算她真的如黃素琴所願要卷鋪蓋有人，她也一定要等到蕭叔叔回來，看到他安然無恙，她才會放心走人。

可是蕭叔叔說的出差一兩個星期的諾言卻漸漸拖成了一個月，而這一個月裏，因為她的極度小心翼翼和聰明，竟然讓她和黃素琴和平‘相處’了起來，不過相處但不至于，而是沒有了任何語言上的沖突。

陸铮照舊會每天過來看她，給她補習數學和其他需要考試的科目，蘇棠很聰明，幾乎是一點就通，只是這入學校的事，還真的要等到蕭念琛回來才能再作定奪。

在這期間，蕭叔叔當然也會給她打電話，但大多數情況下都會被黃素琴一把奪走，她蔫蔫地走回房間，卻在回想着‘念深哥哥’親切地喊她一聲‘小棠’的時候的那種甜蜜和喜悅。

其實她跟黃素琴再一次的沖突是因為她在小區裏撿了一只流浪貓，應該嚴格來說是另一個小區裏的小男孩撿到的，但因為他父母不讓他養在家裏，因為年齡差不多大，又住在同一個小區裏，蘇棠難免跟他走得親近了點，她也想過蕭奶奶肯定不會同意她在家裏養貓，但是當她看到那只小貓走路一瘸一拐的，仿佛被誰用木棍敲打過，她忽然就有些舍不得，将那只小黃毛心疼地抱在懷裏說，“小貓貓乖乖，我帶你回家！”

她說這一句話的時候，多麽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當時那小男孩還有點奇怪，為什麽僅僅是收養一只流浪的小貓貓而已，她的眼淚卻忽然糊滿了整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