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039

路西法的記性向來很差。

如果不是印象特別深刻，他幾乎轉臉就忘。路西法從不記得班裏誰長什麽樣，直到某一天，瞥見一個異常熟悉的側臉。

他一時沒有想起那是誰，以後的很多個日子他都沒有想起。

直到有一天，他夢到了一群小孩圍着他叫聖誕老人，路西法突然醒來，想起那個人是誰。梅塔特隆扮聖誕老人的那天，他曾見過一個金發的帥氣女人，而印象裏這個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但這麽一想，也就無所謂了，因為這并不是一個重要的人。他們或許是兄妹？或姐弟？對路西法來講并不重要。

只是每次見面，都開始點頭打招呼罷了。

米迦勒的音調還是不準，但是明顯要比之前好了很多，他就迂回在那一小段裏，他說他并不是唱不準，而是總忘記那幾個調子是什麽，就好像是從生來就被抹去了這幾個調子的記憶。

聖誕晚會的日子越來越近，米迦勒依然記不住那幾個音調。不過好在沒有人聽得到他的聲音，就算唱不對也不是那麽重要。

路西法上臺的時候，米迦勒就跟在他後面，路西法就那麽彈着吉他，沒有伴奏，也沒有樂聲。輕飄飄的、很素淨。但是路西法分明是聽到了米迦勒在伴奏裏唱歌。

那一瞬間，所有人眼前一閃。路西法身後憑空出現一道身影，但是卻又突然消失了。

因為舞臺上走上來一個人。

不是別人，正是颠倒世界的主宰，莉莉絲。

其實剛才米迦勒那幾個調子唱對了，卻被來人突然打斷。

耶和華站在幕布之後，面無表情地看着莉莉絲。莉莉絲竟還轉身去看耶和華，并且微微欠身行禮。莉莉絲笑着說。“習慣了對您卑躬屈膝的，偶然間這麽一高大還有點不習慣。”

臺下突然沸騰起來。

Advertisement

“莉莉絲！”

“莉莉絲！”

“莉莉絲！”

莉莉絲站在舞臺中央，她身着一襲酒紅色的鬥篷，裏面是黑色的長袍，金邊花紋，隐隐約約繡着銀色的蛇。蛇是誘惑，是禁忌。

她微微揚起手，露出一個微笑，然後手指碾過唇角，将口紅的顏色拉向臉頰，一道櫻桃紅，詭異又美麗。

這場面，頗像一個大型邪教傳教現場。

這個女人全身包裹嚴實，卻像一絲不挂。

米迦勒不必再唱完了。他的心中湧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但那絕不是什麽好的熟悉感，而是一種來自最深夢境之中的恐懼。他怕見到這個人，他看不清這個人。這個女人像是蟒蛇一般，在夢境中扼住了他的咽喉。

緊接着，滿地血跡。

路西法面無表情地看着莉莉絲，他對這個女人印象可謂是深刻。在主世界裏，這個女人就像是幽靈一般，纏繞在路西法主要關系人物中揮之不去，令人心生厭惡。

臺下沸騰了許久。

莉莉絲離開的時候，順手塞給路西法一張金色卡紙。路西法握住那張卡紙，上面不是句子，也不是地址，而是一個網站。

耶和華家裏，路西法輸入那個網址。

他看到一扇門，他用鼠标電擊那扇門，出現一個前臺和兩個侍者。畫面上顯示的是“是否進入游戲？”路西法電擊“是”，然後畫面裏的自己從前臺進入卡座，卡座V13裏坐着一個人，這個人路西法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了。——莉莉絲。

莉莉絲擡起頭，沖路西法微笑。那一瞬間，路西法的的确确地坐在了莉莉絲面前。路西法的面前擺着一杯奶茶，口味卻是梅塔特隆喜歡的。

莉莉絲微笑。“您好啊，魔王陛下。”

“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路西法問。

“進入所有游戲界面是颠倒世界的規則，你怎麽确定你進入的是游戲，還是真實的世界？”

莉莉絲講了一句發人深省的話，路西法卻對此嗤之以鼻。“別扯這些，我從主世界進入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是游戲。”

“這話不錯，但是你要從這個游戲裏帶走線索，然後在颠倒世界帶走米迦勒。”莉莉絲說。

“什麽意思？”路西法問。

莉莉絲沒有回答他，而是目不轉睛地盯着路西法的臉。她的語調有一點飄忽，很像雨後山谷的回響。“你知道麽，我當年很喜歡你。”

“我不知道。”路西法實話實說。

“你哪會知道？”莉莉絲笑着說。“你那時候眼裏根本沒有我。”

“你為什麽會喜歡我？”路西法問。

“因為你‘自由’。”莉莉絲說。

或許在所有人眼中，路西法就是“自由”的象征。然而路西法細想起來，他對自由的追逐很大一部分是對耶和華的刻薄和任性。

路西法問。“所以颠倒世界裏的耶和華也是主世界的人？”

莉莉絲眨了眨眼。“你想吻他嗎？”

“有一件事我必須糾正你。”路西法說。“我追逐自由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只是為了跟主世界的父神對着幹。”他接着說。“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麽高尚，我是沒有安全感，覺察不到他是否愛我，而我當時愛他，所以用最極端的方式去證明罷了。”

路西法的語調很平靜。

莉莉絲的笑容僵住了。“你一定是在騙我，你是被上天選擇的，不會圍困于可笑的情愛。”

“那貝利爾又是從哪兒來的？”路西法漫不經心地說。

莉莉絲臉上的表情很微妙，她從小就愛慕路西法，并且在心中定好了人設，沒想到如今見面交談，發現路西法跟她想得完全不同。他不是一個神聖的存在，他竟也和普通的、甚至低等的天使一樣，在愛和恨中沖動做事。

路西法問她。“你是不是很失望？”

莉莉絲回答。“非常失望。”

“所以說正事吧。”路西法說。“我并不想在這裏聽你表白。我想快點回到主世界，你明白嗎？”

莉莉絲深吸一口氣。“很多時候，選擇要比結果重要。如果你不選擇進入這個游戲，你就不會來。如果你不想救米迦勒，你也不必去颠倒世界。”

“什麽叫做‘救’米迦勒？”路西法問。

“米迦勒現在活着和死了有什麽兩樣？”

“我可以看到他，這就是區別。”

“魔王陛下，你是忘記了米迦勒所做的事麽？”莉莉絲說。

“我一件都沒忘。”路西法說。

“我也是受害者。”莉莉絲說。

“你不是受害者。”路西法說。“米迦勒總以為他在利用你，實際上他才是你手裏的刀。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或者說你到底想讓誰死，但是只要我在，你想的事一件也成真不了。”

莉莉絲終于撕下了僞善的面具。“這都被你發現了。我不是想誰去死，我是想你們所有人都去死。米迦勒自己選擇來到颠倒世界，你也來到了這裏，但如果你帶不走米迦勒，你将也會困在這裏。魔王困在颠倒世界，主世界必将産生天翻地覆的紊亂。那個時候，耶和華再研究一場末日審判，他離身形俱滅也不遠了。”

“你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恨？”路西法深感疑惑。

“我不該去恨麽？”莉莉絲問。“那你說，我應該是什麽樣？我應該像耶和華一樣，當個可悲的聖母？我應該像米迦勒一樣，當個可憐的瘋子？”

“你說話最好注意一點。”路西法提醒她。

“我不該去恨麽？”莉莉絲的音調拔高了一些。“你們的父神、造物主、萬能的神，他在創造我之前，有沒有問過我的感受？他有沒有問過我想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上？憑什麽你們出生的時候就有天生的神力，我們卻只能當一個懵懂無知的白癡？”

路西法的語調十分冷靜。“我不是來聽你自怨自艾的。”

“所以你為什麽要學那個聖母婊，來到這個世界救一個背叛你的人？”

“米迦勒是我弟弟。”路西法做出最後一遍解釋。“如果你是我的弟弟，我也會這麽做。”

莉莉絲沉默了很久。

“那我接下來的話，你好好聽着。”莉莉絲說。“現在我們所在的游戲，名字叫做‘殺死莉莉絲’，一共有兩個結局，殺死我，或者愛上我。你必須做出選擇，每次登陸只有一道選擇題，如果你準備好了的話，我将提出第一個問題。”

“等等。”路西法打斷他。“兩個結局會造成什麽後果？”

“兩個結局都能喚醒米迦勒，但附帶效果不同。”

“什麽附帶？”

“重要麽？”

路西法沉吟片刻。“不重要，帶走米迦勒就可以。”

莉莉絲冷笑一聲。“那你會選擇愛上我，還是殺死我？”

“我不會選擇愛上你。”路西法說。

路西法的身體猛然一沉，他從游戲界面重新回到了電腦桌前。耶和華正在邊上看着他。“你還沒有進入游戲？”

路西法搖了搖頭。

原來在游戲裏聽了莉莉絲的一堆廢話，都是不消耗時間的。

路西法的目光釘在耶和華身上，他什麽也沒做，就是那麽靜靜地看着他，然後說了一聲謝謝。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