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038

聖誕節的氛圍越來越濃郁。

滿大街都播放着Jingle bells和Merry Christmas的曲調，路西法看着街上來來往往擠作一團的小情侶，心情難免有些惆悵，他一個人在街上是顯得凄清孤獨。

畢竟班主任是不會跟他出來的，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至于米迦勒，他出不了校門。至于別人……

沒什麽別人。

在這種大型節日的逼近下，幾乎就促成了無數人英勇表白。

前面一片熙熙攘攘，一個男孩單膝跪在地上，目光虔誠地注視着面前的女孩，手中捧着一束嬌嫩的鮮花，似乎還沾着露水。女孩伸手接過那束花，男孩原本以為表白成功，正要上前緊緊擁住對方的時候，那束花卻被旁人一把砸到地上。

來人是個中性T，一身柳釘皮衣，個頭很高，金色卷發，在氣場上明顯蓋過了這個男孩。這個女人很帥，是女性之中少有的英氣。

嬌嫩的小東西禁不起摔打，花瓣碎得滿地都是。

來人說，她是我的。

路西法似乎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

果不其然，男孩先是愣了幾秒，緊接着，像是離弦的箭一般沖向了馬路中央！

一輛貨車疾馳而過，随後緊跟的車輛将撞飛的人猝不及防地碾成肉醬！

交通系統驟然間癱瘓了，所有車輛都停了下來，不久之後，警笛鳴起。

雖然是颠倒世界，但是感情觀還是相差不多，如果一個人肯為你去死，是因為愛你，那麽你将會多麽膨脹啊。路西法看向那個女孩，驚慌失措之餘，眼眸裏閃過一絲勝利的狡黠，就好像在做一場滿分的演繹。

這個時候，路西法的眼前突然一晃，他分明看到男孩的一縷殘魂飄了起來，然後僅僅跟在了女孩身後。男孩也感知不到疼痛，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無痛的世界，或許就是這麽瘋狂。每天都有自殺、他殺、意外死亡的人，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Advertisement

路西法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每個人身後都跟着一只或是兩只飄渺的靈魂，他原以為是影子，如今看來是人名。可能是自殺的親人、被殺的愁人、或是意外死亡的愛人，總之都沾親帶故。

路西法下意識往身後望了望，空無一人，只有影子。興許是一剎那的恍惚，路西法看到那影子仿佛動了一下。

正在此時，路西法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很輕，就像幻覺。

所有人似乎都沒有被剛才的事情所影響，看了一會兒熱鬧便四散走開了，又各自沉浸在節日的喜悅之中。

路西法看到所有餐廳門口都挂上了烤好的火雞，油光铮亮的、令人很有食欲，路西法便也買了一只。大概是魔界和人界還是有些許差異，總是引起他的好奇心。直到他看見微信和支付寶的掃碼，和理財公司挂着的條幅“比特幣暴跌”，才發現原來三界模式也差不了多少，該發展的總會發展。

路西法覺得有點好笑。

廣場上站着一個聖誕老人，在給孩子們派發糖果，路西法走過去，聽見孩子們的口中興奮地叫嚷着“Satan、satan”，路西法不由得嘴角一抽，是“Santa”不是“Satan”吧，“Satan”可是我本人。

正在此時，聖誕老人像是注意到了路西法，款款向他走來。聖誕老人的衣裳鮮紅，白胡子看起來很柔軟，就像一只體态豐腴的兔子。聖誕老人唯一露出的兩只眼睛非常靈動，直到他看見那雙金色的眼。

路西法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聖誕老人的手中閃過一道火光，火光變成細碎的粉末，堆成了一顆聖誕樹，然後這棵樹開始凝結出綠色的晶體，就像真正的聖誕樹。這種小戲法，颠倒世界很常見，是利用化學原理，還有什麽風暴瓶、水凝珠之類的。

“梅塔特隆。”路西法脫口而出。

聖誕老人一愣，緩緩摘下帽子和胡子。

當年在天界或是魔界的時候，路西法從不會給他安上一個人類的人設。在路西法的印象裏，人類過于脆弱，就像玻璃。可當現在每個人都變成人類的時候，路西法似乎少了許多對人類的敵視。

梅塔特隆的笑容裏有些尴尬——任誰都不會不尴尬。

“真巧。”他說。

“是啊，很巧。”路西法說，在那一瞬間，兩人迅速地分了開，似乎找到了許多值得做的事，然後各自離開。

路西法偷偷回頭看了一眼，黃昏之中，梅塔特隆的身影在夕陽下身影拉長，顯得無限地落寞。路西法突然很想上前抱住他，但他制止了自己，因為這個世界的梅塔特隆，沒有路西法。

這很萌生了加快路西法将米迦勒帶走的進程。

路西法回到學校，徑直去了耶和華家裏。他把那只火雞放在桌子上，又把一棵聖誕樹擺在茶幾上。給他開門的是米迦勒，看見那只火雞就開始用刀切開，耶和華正斜靠在沙發上，竟然睡着了，印象裏的父神，從不會有這麽毫無防備的時候。

路西法不禁發出一聲模糊的低語。“其實人類也還算可愛。”

沒有人回答他。

米迦勒早已切好了幾小碟火雞肉，又去找來了蘸醬。兩只貓喵嗚一聲竄上桌子，又被米迦勒趕了下去。他的目光落在兩只貓身上，手中百無聊賴地玩弄着一條歐泊石的手鏈，閃亮的光斑在他指尖跳躍。

米迦勒說。“你說，這只布偶應該叫什麽？”

“你說呢？”路西法問。

“不如就叫橘子吧，我喜歡吃橘子。”米迦勒說。

“我覺得不太好。”路西法一本正經地說。

“那你覺得叫什麽呢？”

“我覺得叫提子。”路西法說。“葡萄提子，完美。”

“好吧，提子就提子。”

兩只貓又嗷嗚了一聲，這此起彼伏的叫聲将耶和華驚醒，他不由得全身抖了一下。路西法覺得很有趣，他看着揉眼睛的人。

“是叫提子？”耶和華問。

“你都聽到了。”路西法說。

“是的。”耶和華的語調有些模糊、意味不明。“人類很可愛。”

那一瞬間，路西法懷疑面前的人真的是父神。

“聖誕節班級聚會，你們要不要表演節目？”耶和華說。

“我們？”米迦勒說。“他們看不到我。”

“很簡單。”路西法說。“我來彈吉他，你來唱歌。他們或許聽不到，但你唱給我聽，好嗎？”

“好。”米迦勒說。

于是在臨近幾天裏，家屬區後院都會響起莫名優美的吉他聲，隐約響起一兩聲空靈的哼唱。

不知為什麽，米迦勒怎麽學這首歌，就是學不會。他并不是一個五音不全的人，并且對此頗有天賦，但是這首歌，他就是怎麽也唱不到調子上。

這令他很是為難。

路西法說。“你想象一下，你不是人類，你是天使，是從雲霧裏走來的第一位熾天使——”

“等一下。”米迦勒打斷他。“什麽是天使？”

颠倒世界顯然沒有教給學生們天使和惡魔的定義。路西法好脾氣地解釋。“熾天使就是，背後生着六支翅膀的靈體。他們都很漂亮。”

“我的翅膀是什麽顏色？”米迦勒問。

“金色。”路西法說。

“那你呢？”米迦勒問。

“我的是聖光六翼。”路西法唇角清淡地挑了挑。“也可以算是金色吧。”

“聖光六翼很強？”米迦勒問。

“蘊含着七分之六神力。”路西法解釋。

“神又是什麽？”米迦勒問。

“就是造物主，萬物之主。”路西法說

“哦。”米迦勒理解了一下。“就好像這個世界的莉莉絲。”

“實際上，莉莉絲遠不及造物主。”路西法說。

“如果你是聖光六翼，那你應該才是雲霧之間走來的第一個天使。”米迦勒說。

“所以你得叫我哥哥。”路西法說。

“你去寫小說吧，這個設定是真的很有意思。”米迦勒笑着說。“那麽聖誕節呢？有什麽設定？”

路西法的眼眸明滅，很像白紗下的燭火。“聖誕節是耶稣的生辰，你又要問耶稣是誰了——耶稣是天神的兒子，是人類之主，但後來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在末日審判之中重回天堂。”

“那麽如果我是天使，我的名字也是米迦勒？”

“是的。”

在那一瞬間，米迦勒的瞳仁在月光下就好像兩顆透明的玻璃球，冷亮、閃爍。米迦勒口中喃喃道。“如果我們真的是天使，那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呢？”

路西法的目光釘在米迦勒身上。

米迦勒想了想。“難道是因為我背叛了你？”

路西法沒有回答他，他的目光裏盛着米迦勒的側影。面前的人金發及肩，眼神裏有一絲迷茫，就像一只林間迷路的鹿。就好像只要他起身，背後就會有六支翅膀張開，帶他起飛。

他的輪廓優美而柔和，與他極端的性格全然不符。也只有在此刻，他什麽都不知情的情況下，才會露出難得一見的乖覺。

像很久、很久之前，自己的弟弟，路西法錯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