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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除了旁人看不到米迦勒，路西法和耶和華所看到的米迦勒都是實體。他從不飄來飄去，也不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就是步伐篤定地跟着路西法來來回回，甚至他的舉動也不是輕飄飄的，而是像正常人一樣會發出細微聲響。

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米迦勒曾好奇問過路西法，自己原本應該屬于哪裏，他們兩個人又是什麽關系。

路西法說，我們是兄弟。

米迦勒想，如果主世界裏，面前的人真的是自己的哥哥，那麽哥哥這麽好看，這波不虧。

想着想着，米迦勒就叫了一聲哥哥。

自從路西法來了之後，米迦勒發現自己确實是被困在學校裏出不去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這座學校有這麽大的執念。路西法跟他做過一個實驗，帶着他來到校門邊，踏出去。米迦勒踏出一步之後，永遠還在學校裏，這讓他很為難，他并非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耶和華養了一只貓，因此路西法三天兩頭往家屬區跑。

路西法：葡萄。

葡萄不動。

路西法：葡萄。

葡萄不動。

路西法：喵嗚？

葡萄：喵~

葡萄從天花板上邁着優美的蓮花小碎步，跳進路西法懷裏。它蹭了蹭覺得不太滿意，然後就用尾巴甩了甩路西法的臉。路西法一把拎住它的後頸皮，葡萄嗷地一聲，竄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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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好像不大舒服，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西法，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然後轉了幾個圈，在路西法腳邊蹭。

路西法：“什麽情況？”

耶和華聽到動靜，從陽臺出來，拎着一顆火龍果。他只瞥了一眼。“發情了。”

路西法：“真的假的？”

耶和華：“葡萄常年發情。”

路西法：“你就沒想着給他解決？”

耶和華：“不想給他做手術。”

路西法：“給他找個公貓？”

耶和華：“不想做繁殖。”

以葡萄的性格，給他找個公貓，回來不得被他玩死。

路西法：“給他找個姐妹。”

耶和華盯着他看了一眼，轉而緩慢地點了點頭。

米迦勒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剝一只橘子。“實際上老師非常讨厭貓咪。”

耶和華給葡萄穿衣服的手頓了頓，他擡起頭來，十分嚴肅地說。“是的，我非常讨厭貓咪。”葡萄又嗷了一聲，蹭了蹭耶和華的手心，耶和華順勢揉了揉他的絨毛。他又重複了一遍。“我非常讨厭貓咪。”

路西法沒有講話。

第二天，他抱了一只布偶來。

兩貓相見，分外眼紅，同性相斥，鬧了大半宿，終于達成一致。

路西法把兩只貓抓進貓窩的時候，米迦勒已經斜靠在沙發上睡着了。路西法正想叫他起來，坐在旁邊的耶和華噓了一聲。他的聲音很輕，正襟危坐，一派正經。

耶和華的目光就落在米迦勒身上，路西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燈光暧昧又模糊，耶和華眼裏的視線十分柔和，路西法有那麽一秒，希望時間是靜止的。

這個時候，耶和華開口了，慣有的調子，很輕、也婉轉，但是不軟，很有分量。“米迦勒真是個孩子。”

路西法突然就接了一句。“我也是。”

耶和華微笑。“你是大孩子。”

路西法問。“那你呢？”

“我？”他說。“我是老人家了。”

路西法沒有接下去，他本來想說你也沒幾歲，卻在對方不經意看向自己那一抹突然的熟悉感中閉上了嘴。

太熟悉了，簡直心驚肉跳。

一來二去的，路西法就常在家屬區這片區域溜達。

家屬區緊連着後門，出了後門過個馬路就是一條河，原本是個燒烤納涼的好地方，卻被校長封住了，聽說是因為跳河的癡男怨女太多。

何必去死。路西法想。

他并不太在乎這些，也沒有什麽圍欄擋得住他。他照樣翻牆出去，穿過一片小樹林，在河邊坐下看夕陽。落日拉起一道紅色帶金的彩霞，就像一只幾欲沖天的鳳凰。這很像火焰，颠倒世界落日的餘晖永遠是從下向上，緩緩熄滅。

在這片餘燼之中，路西法突然瞥見一個人影。

他的卷發是鮮紅色的，很像落日不小心抖落的火焰。他背對着路西法，蹲在不遠處，路西法看到他的腳邊圍着幾只小狗，歡騰地搖頭擺尾。

路西法不由得向他走過去。

梅塔特隆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于是轉頭看向路西法，愣了一下。“是你啊。”

路西法“嗯”了一聲，在他旁邊蹲下。“你永遠都是招人喜歡。”

梅塔特隆不禁笑了。“說得好像我們認識很久了一樣。”

路西法沒有接話，梅塔特隆兀自低聲道。“也沒準，在別的世界裏。”

這句話意有所指，又好像意味不明。日後路西法再回憶起在颠倒世界的這一幕，永遠記得今天這幅畫面。

翠綠的蘆葦圍繞着一條蜿蜒的小河，延伸到遠處的天際。人造小橋上正好投射着一道彩虹，七種顏色颠倒，也可以握在手裏變成彩色的一團。一個紅發高高豎起的青年正蹲在河邊，水面空明，投射着鳳凰的餘燼。他的輪廓模糊而優美，他的動作很輕緩，腳邊圍着一堆團子。——都是流浪小狗。

路西法這才發現，梅塔特隆的手裏握着一根火腿腸。

路西法突然想起接他的話。“是啊——沒準。”

緊接着，兩個人便沒有再說話，倒是狗叫聲吵鬧了一些，絨毛團子看起來都非常活潑，去咬路西法的褲腳。

草木茂盛，河水流淌，天空最後那一點餘燼也滅了。

一片黑暗之中，路西法的唇邊突然湊上來很軟的兩瓣，然後嗅到了熟悉的氣息。路西法先是一愣，緊接着，他一把扣住湊上來的人。

他的心中湧動着一股三昧真火，想把面前的人拆吃入腹。

對方的衣擺劃過空氣，路西法卻突然推開了他。“我希望你以後能離我遠一點。”

路西法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一定會離開這個世界。

“為什麽？”梅塔特隆的聲音有些沉悶。

“小孩子才問為什麽。”

梅塔特隆沒有反駁他，實際上，梅塔特隆一句話也沒有說。空氣裏突然湧動着一股濕潤青草的清新，然後有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路西法手背上。

梅塔特隆轉身走了，路西法想留他，卻沒有留。

路西法坐在河邊發呆，小狗們覺察到情緒的變化，都跑開了。

他發了很久的呆，也體會到了孤獨的感覺。

路西法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唯一亮着的奶茶店裏，夜貓子們正圍在一起打桌游，談戀愛的人正卿卿我我，路西法顯得格格不入，他買了一杯奶茶，轉身去了操場。

操場上早該空無一人了，路西法卻遙遙望到了米迦勒的身影。

“你在這兒做什麽？”路西法問。

“我在等你，哥哥。”米迦勒說。“你總是喜歡學校操場。”

路西法一愣。當年在天界的時候，路西法最喜歡的地方确實是校操場。操場永遠都吵吵鬧鬧，生機勃勃，他不愛說話，或許也算取長補短。

路西法跟他并肩坐在一起。米迦勒抽了抽鼻子。“你身上有別人的味道。”

路西法微笑。“這都被你聞出來了。”

“有時候我覺得非常孤獨。”米迦勒突然岔開話題。“你有沒有聽過那個故事？海洋裏的鯨魚發聲頻率幾乎都是一致的，但有一只卻與他們頻率不同，因此在別的鯨魚看來，這只鯨魚就好像啞巴一樣。”

“我猜他也試圖去跟別的鯨魚交流。”路西法說。“他可能剛開始也會跟別人打招呼‘嘿，哥們兒，今天的太陽真溫暖，今天的小蝦真活潑。’，只不過別人沒有反應，他可能也會想‘這幫傻魚為什麽不理我。’，後來他就明白過來，是別人聽不到他的聲音。”

路西法是在跟他開玩笑的，米迦勒卻說。“是啊，我就像這只發聲頻率不同的鯨魚。”他的語調突然揚了揚，卻有些顫抖。“我們都很孤獨。”

路西法聽到他的語調裏帶着一絲濃厚的鼻音，有幾顆眼淚落在他的手背上。路西法心中疑惑，今天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碰到這麽多人哭？

路西法将他輕輕攬住，像哄小孩似地拍着他的背。“傻孩子，有我呢。”

“我很孤獨。”米迦勒不斷低聲重複着這句話，也不斷輕聲抽泣。“我希望別人可以看到我。”

孤獨是什麽滋味，恐怕沒有人比主世界的創世神和路西法體會更深刻。天界，越往上走越孤獨，魔界，越往下走越孤獨。

路西法說。“會有那一天的。”

米迦勒的口中緩緩哼出一串不成貫的音調，路西法不由得呼吸一窒，那是DearBro裏的一小段旋律。路西法輕輕掐住他的肩膀，微笑。“你還記得全部的曲子嗎？”

“我只是有模糊的印象。”米迦勒說。

“我來教你彈這首曲子好不好？”路西法說。

“好。”米迦勒說。

“我想聽你彈給我聽。”路西法說。

“好。”米迦勒不假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