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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宴會廳裏賓朋滿座,人人都打扮得正式隆重,來為壽宴的主人慶祝。
珠光寶氣,錦衣華服,觥籌交錯,中間夾雜着悠揚的音樂聲,熱鬧非常。
“你認識我?”
盛明月的疑問言猶在耳,趙清岩跟着趙恒去見盛先生,響起十六年前第一次踏進盛家的場景。
那個時候是中秋節,他剛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績考上最好重點高中,一直資助他的盛先生提出要見他一面。
于是他在那一年中秋節當天,也像今天這樣,跟在趙恒身邊,第一次走進了盛家的大門。
彼時趙良臻女士還在世,她是個很和氣的人,一張鵝蛋臉上眉目舒展,溫柔地問起他在福利院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聽說他拿了中考狀元,還給他包了一個大紅包。
盛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們講話,也是和和氣氣的樣子,勉勵他好好念書,說:“不要擔心學雜費的問題,你還小,就應該把心思放在讀書上。”
同樣的話,後來他對趙清岩的弟弟妹妹們也說過,只是那個時候,趙良臻女士已經去世了。
趙清岩只見過她一面,那一面就成了永別。
那天臨走,趙女士讓他等等,要給他拿一點家裏做的點心,讓他帶回去給弟弟妹妹們嘗嘗。
他在客廳裏等,忽然聽見頭頂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樓下的小哥哥!”
趙清岩聞聲,忍不住擡頭去看,見到二樓的樓梯欄杆上,不知什麽時候多出個小腦袋來。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穿着華麗繁複的公主裙,梳着公主頭,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粉雕玉琢,臉上還挂着嬰兒肥,看上去臉嘟嘟的,一對烏黑水潤的眼睛中充斥着單純的好奇。
眉眼間盡是天真爛漫,好奇萬分地打量着他,姿态仿佛因為她站在高處,有種讓人難以忽略的居高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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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該就是盛先生和趙女士的獨女,那位傳聞中備受寵愛的盛五小姐。
趙清岩猶豫了一下,沖她打了聲招呼:“你好。”
小姑娘嘻嘻一笑,脆生生地問他:“你就是趙清岩?诶,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是我點的。”
趙清岩一愣,不明所以:“……你點的?”
“是呀。”小姑娘點點頭,聲音像出谷黃莺,“我媽昨天說,有個福利院的哥哥要來家裏做客,說是當時我剛好學會了奶奶教我的《詠清水岩呈郭明叔》,‘嘗聞清水岩,空洞極明好’,剛好有這個哥哥的名字,所以就圈了出來,那不就是我點的咯。”
她噼裏啪啦一通解釋,趙清岩聽懂了,她說的是良月福利院創辦伊始,和其他福利院對接,接收第一批孩子之前确定名額的事。
他之前确實是在另一家公立的福利院,院長也姓趙,他的名字就是院長媽媽取的。
“原來是這樣。”他恍然大悟,坦然地對小姑娘道謝,“謝謝你。”
“不用謝。”小姑娘笑嘻嘻地搖搖頭,問他,“你在福利院過得怎麽樣,舅舅有沒有給你吃飽飯啊?”
一臉天真擔憂的模樣,絲毫不帶別的意思,趙清岩和她四目相對,心裏一暖。
“院長和英媽對我們都很好。”他認真地回答道。
小姑娘松了口氣似的,哦了聲:“那就好……”
話剛說到這裏,趙女士和盛先生就回來了,身後跟着提着幾個大盒子的趙恒。
趙女士笑眯眯地叫她:“寶珠,你在那兒做什麽,跟哥哥問好沒有?”
“你們再不回來,我們都聊上啦!”小姑娘一面應,一面從樓梯上蹦跳下來,“什麽寶珠,我叫盛明月!”
她下了樓梯,先是跟趙恒打了聲招呼,然後扭頭再次好奇地打量着趙清岩,像是在看什麽新奇。
然後忽然說了句:“你還挺好看的。”
趙清岩一愣,随即臉孔變得通紅,看上去尴尬極了,連一句回話都不會說。
趙女士哭笑不得地拍拍女兒頭頂,“怎麽說話的,太冒犯了,快跟哥哥道歉。”
“哥哥對不起。”她爽快地道歉,跑到一旁,從牆上的挂鈎處取下一盞月亮燈,遞給他,“這個送給你,就當做是賠禮。”
在兩位長輩,尤其是對他有恩的兩位長輩注視下,趙清岩整個人都不自在極了,局促地連連擺手說不用,甚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幾乎是在那一刻,他清晰地明白了自己和盛明月之間的差距,那道因為家境懸殊而産生的天塹,讓他意識到,很多時候人們總是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彌補一切差距的想法,只是美好的願望。
所以後來他不管念書還是工作,永遠是最拼的那一個,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盡管那很可能是某些同學唾手可得的東西。
“收下吧,中秋快樂。”趙女士笑着對他說,從女兒手裏接過那盞花燈,熱情地塞到他手裏。
他捏着那盞月亮燈的提手,看向盛明月,小姑娘的眉宇毫無陰霾地舒展着,她生來就受盡寵愛,擁有玫瑰和星光,是高懸天邊的星辰與明月。
走的時候,她和趙女士盛先生一道送他和趙恒出來,先是跟趙恒說:“表哥你下次來能不能給我帶肯德基,媽媽不讓我吃。”
得到趙恒的應承後,又笑嘻嘻地對他說:“哥哥你要努力讀書哦,老師說的,讀書改變命運!”
她站在日光裏,那樣天真爛漫,不識人間愁苦,幹淨得像一顆明珠,纖塵不染。
趙女士充滿憐愛地摸摸她的腦袋,趙清岩看着她,她的臉孔從此以後深深烙印在他心裏。
此後許多年,他也曾見過幾次盛先生,卻再未見過她哪怕一次,再次有她的消息,已經是将近三年前,學校官網公布的新一批拟聘用職工名單裏,出現了“盛明月”這三個字。
所以當盛明月疑惑,他是不是認識他時,他笑着應了聲是,說:“良月福利院的孩子,應該沒有不認識五小姐的。”
盛明月聽了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我也沒做什麽,記得我幹嘛呀。”
話是這麽說,但她臉上的笑不作假,那笑容裏藏着的高興也是真真切切的。
趙清岩看她一眼,抿着嘴角笑了一下。
他沒有告訴她,在過去十幾年的歲月裏,他總是想起那年第一次在盛宅見到她的場景。
是因為她無意中念的一首詩,讓他有機會進了良月福利院,從此他的一生才得以慢慢鋪開,千難萬難,想到那天她最後跟他說的那句話,才可以永不放棄,繼續堅持。
“小趙先生,董事長讓你們直接進去。”宴會廳二樓,其中一間會客室門口,春姐出來笑着對他們說道。
趙清岩從往事裏回過神,垂着眉眼,落後趙恒一步,進了會客室。
這是趙清岩第一次來這裏,借着問好和送禮物的機會,他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會客室裏的陳設。
寬敞的會客室裏,一頭擺設着桃花芯木打造的茶臺,博古架上幾乎每一格都擺了東西,看上去沒什麽規律,既有古色古香的瓷器玉器,又有富貴豪橫的金器,最中間的兩格是兩個獎杯,不曉得是什麽比賽的。
牆角是兩個一人高的展示櫃,在博物館能見到的那種,透過玻璃櫃,看到裏面兩尊雕塑,一尊是翩翩起舞的芭蕾少女,另一尊是盤腿打坐的觀音像。
他以為是玉雕,和趙院長托他帶來的那尊文殊菩薩一樣的羊脂白玉。
會客室正中,是他們現在坐着的沙發和茶幾,中式風格的裝修,滿眼都是桃花芯木穩重的色彩。
在他和趙恒進來之前,會客室裏已經有客人,趙清岩聽趙恒稱呼他們李總周總之類,知道這要麽是盛氏集團的高管或者股東,要麽是和盛家有生意往來的合作夥伴。
而盛先生旁邊,有一位身着米色套裙,佩戴着昂貴珠寶的中年美婦,他們坐得很近,看上去關系非比尋常。
趙女士已經去世十年了,要求一個功成名就身居高位的男人就此守身如玉并不現實,可是……
趙清岩眼前閃過趙女士溫柔的臉孔,又晃過盛明月明豔燦爛的笑臉,一時覺得有些心裏有點發悶。
“見着寶珠沒有?”盛先生把趙清岩送的禮物放到一旁,笑着問趙恒。
趙恒笑道:“見着了,在主屋那邊見的,還是跟她一塊兒過來的呢,聽說她昨天實驗做壞了,我看她到現在還郁悶。”
說着接過盛先生身邊人遞過來的茶杯,笑嘻嘻地說:“多謝莓姨,好久沒喝過你泡的茶了,姑父也真是,茶水都不招呼一口。”
盛先生哈哈大笑:“自家人,要喝你自己不會倒啊。”
說着又問趙清岩:“清岩有幾年沒來過家裏了吧?上回還是在福利院見的,現在怎麽樣?”
“一切都好。”趙清岩應了聲,接過遞到眼前的茶杯,因不知對方姓名,只好随趙恒的稱呼,“謝謝阿姨。”
鐘莓笑着說了句不用客氣,又把茶幾上的點心和糖果盒往他這邊推了推。
盛先生又過問他的工作:“你現在已經是主治了吧?有沒有什麽困難?”
“五月份的時候剛聘了副高,因為有前輩內退,剛好空缺出一個名額來,我條件正好符合,就晉升了,空出一個位置來招新人。”
聽了趙清岩的解釋,盛先生笑起來:“你這位前輩還是看得開,也體恤你們年輕人,一個蘿蔔一個坑的事,他既然覺得待不住了,就自動讓位,他好你們也好,還是年輕人好幹活啊。”
趙清岩覺得這話似乎意有所指,不像說給自己聽的。
正琢磨,又聽盛先生說了句:“我也老了,是時候該退一退了。”
然後是會客室裏另外幾位客人忙不疊地應“六十多哪裏老”、“你退了我們怎麽辦”之類的話。
這下趙清岩确定了,這話确實不是說給他聽的。
說了幾句,盛先生就讓他們出去自己玩,一出會客室的門,趙恒就低聲跟他八卦:“大新聞,盛氏的天要變了。”
趙清岩一懵:“……什麽?”
天要變了?能怎麽變,盛先生春秋正盛,感覺跟十幾年前第一次見面比也沒老多少,他還在,盛氏能變到哪裏去?
趙恒卻誤以為他不信,沖他挑挑眉:“不信?問問明月就知道了。”
說完快步下了樓梯,沖着人群喊了聲:“明月,來一下。”
趙清岩見一身黑裙的盛明月被幾個同樣盛裝打扮的年輕女郎圍着,還擔心打擾了她交際,正想阻止,卻見盛明月已經利索地轉身朝他們走來。
于是到了嘴邊的話又默默地咽了回去,甚至下意識地挺了挺背。
盛明月端着酒杯走到他們跟前,先是沖趙清岩笑了一下,然後抱怨趙恒:“恒哥你怎麽現在才來找我,跟她們聊得煩死了!”
語氣有點煩躁,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趙清岩正想幫趙恒解釋,趙恒就嘿嘿一笑:“清岩難得上家來一趟,姑父不得關心關心他麽。”
頓了頓,又逗盛明月:“我剛才可聽說了,人家清岩現在都副高了,你呢,才中級,不會一步落後就步步落後吧?”
盛明月一愣,扭頭看向趙清岩,目光裏充滿了好奇的打量:“趙先生在哪兒高就?”
趙清岩微微一笑:“容醫大一附院胸外科。”
這個答案叫盛明月再次吃驚,她連眼睛都睜大了:“我們同學校的?”
她怎麽都沒有想到,眼前這位英俊溫和的男士,竟然是自己的同行。
并且還和她算是半個同事——別看醫院是學校附屬,他們的人事關系可不一樣,她是學校的人,趙清岩是醫院的人。
趙清岩被她這副驚訝的樣子逗樂,覺得分外可愛有趣,點點頭,笑着應道:“我在學校官網看到過你的名字,基礎醫學院,人體解剖教研室,對不對?”
盛明月連連點了兩下頭,興致頓時就起來了,問道:“那為什麽從來沒見你來給學生上過實驗課?集體備課我也沒見過你……”
她頓了頓,看着趙清岩溫潤的眉眼,忽然間心裏泛起疑窦。
說是說沒見過,可怎麽覺得這人那麽眼熟?
而被她問住了的趙清岩正哭笑不得:“我們科室這麽多人,哪裏輪得到我,既然五小姐問起了,下次我一定争取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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