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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聽見他的笑聲,盛明月擡起頭,視線從貓的身上,轉移到趙清岩的臉上。
青年生得俊秀,五官在他臉上分布得恰到好處,笑起來時眉眼柔和,眼睛裏仿佛有細碎的光。
興許因為是來掃墓,他穿了一身黑,黑色的襯衫熨帖有型,指甲和頭發修理得極整潔,一身上下服服帖帖,禮貌而莊重。
走近了還有淡淡的皂香,清爽幹淨。
盛明月感覺到他的重視,不禁心下一暖,說了聲謝謝。
趙清岩以為她指的是陪她來掃墓這件事,便搖頭笑笑:“是我該做的。”
盛明月抿抿嘴唇,轉身從車裏抱出來一大捧小雛菊。
趙清岩想幫她,卻不知道該幫她拿花,還是該幫她牽貓。
“你幫我牽一下盛啾啾。”盛明月見狀,爽快地把貓的牽引繩遞過去。
趙清岩接過,低頭一看,和正仰頭看過來的大貓四目相對。
別看它那麽長那麽大一只,可是一看眼神趙清岩就知道,這還是只小家夥呢。
“它叫啾啾?”問完他就忍不住先笑起來,實在是啾啾這個名字念起來太有意思了。
讓人不得不夾。
盛明月不明白這有什麽可笑的,嗯了聲,聽到他繼續問:“是小夥子還是小姑娘?”
她瞬間沉默,覺得趙清岩有點怪怪的,好像在幼兒園跟人搭話的家長……這是可以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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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性,已絕育。”她回過神來應道。
趙清岩笑眯眯地哦了聲,又問:“我可以摸摸它嗎?”
問題是問盛明月的,眼神卻一直看着盛啾啾。
盛啾啾眨巴眨巴大眼睛,朝他喵了聲。
然後是盛明月的回答:“随便摸,不介意它掉毛就行。”
趙清岩得到允許,二話不說立刻彎腰,伸手從盛啾啾的頭頂,一路順着它莫名蓬松的毛發,摸到它的背上,最後撸一把它的大尾巴。
然後心滿意足地直起腰,笑着問盛明月:“怎麽想到要養緬因這種大貓的?”
“因為家裏夠大啊。”盛明月回答得理所當然,“要不是照顧起來不方便,我的馬還想養在家裏呢。”
啊這……真是毫不讓人意外呢。
趙清岩聞言頓時一囧,往前走了一段路,進了墓園大門了,他才忽然說:“謝謝你昨天去我們科室送的點心,大家都很喜歡。”
“喜歡就好。”盛明月點點頭,同他一起上了長長的階梯。
趙女士安居的墓園是一處私人機構管理的墓園,依山傍水,風景優美,沿着長長石階越是往上,景色便越怡人。
早上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周圍溫度似乎都降低不少。
趙清岩同盛明月說起同事們當時的反應,覺得很有趣:“都在讨論你的包。”
邊說邊低頭看一眼她今天背的包,黑色的皮包,包袋上挂着一個粉色的小皮包造型的挂件,有趣的是小皮包還有手有腳,搭配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公仔,很可愛趣致。
他昨天去百度長見識的時候,見過這個叫kelly doll的小挂飾,說是很多顧客會在配貨時選擇它,很火,經常配不到。
盛明月倒是一愣,啊了聲:“是嗎?他們認出來啦?”
“她們好像很懂。”趙清岩告訴她,正是因為韓敏對她包的描述,讓他在看到紙條前就确認送東西來的是她。
盛明月聞言眉頭一挑,開玩笑道:“真的嗎?難道沒有可能是別的富婆嗎?”
趙清岩聽了這話忍不住笑,搖頭道:“還真的沒有,有錢人認識幾個,但有錢又能給我送東西的,還真沒有。”
趙恒和溫見琛算有錢的,但他們不會給他送蛋糕哈。
盛明月笑眯眯地繼續調侃他:“還不是因為趙醫生你一看就不像能當小白臉的人,不然……”
她停下來,有些話不用說太透,點一下對方就明白了。
趙清岩果然嘴角一抽,随即臉上出現了無可奈何的無語表情,同時欲言又止,想說什麽又沒好意思說。
連耳根都開始有些微的泛紅,顯然是被她這話說得不好意思了。
盛明月驚訝地看他一眼,猶豫了一下,努努嘴,沒在繼續調侃他。
石階很長,趙女士的位置又在很靠近山頂的地方,據說當時是找大師來算的,這個位置最合适她,可以讓她永遠安寧。
整個怕樓梯的後半段,倆人都沒再說話,盛明月抱着懷裏的花,越走神情越沉靜。
趙清岩牽着貓,其實有一點怕盛啾啾半路撂挑子,不時緊張地看它一眼,興許正因為如此,他的心情反而沒以往每次來時那麽沉重。
他的餘光掃了一眼盛明月越來越沉靜的側臉,只覺得,人類的悲喜終究是不相通的。
視線落在她耳朵上,低矮的盤發雖然遮住了耳尖,但卻露出了耳垂,圓潤的戴妃款珍珠耳釘在她耳朵上閃爍着清冷的白光,似乎有種悠悠的悵然。
終于走到了趙女士墓前,占地挺大的,白色土堆,被圓弧形的圍牆圍住,要走幾步樓梯才能走到趙女士的墓碑前。
墓碑上鑲嵌着她生前的彩色照片,穿着藍色的小香風套裝,戴着白色的小禮帽,笑容溫柔可親。
盛家請了人每天來打掃衛生,并敬奉鮮花,所以趙清岩和盛明月來時,墓碑前已經有花了,是一束潔白的香水百合。
趙清岩不知道百合對貓有沒有影響,拽緊了牽引繩,不讓它跟過去。
盛啾啾被它扯得脖子一緊,停下腳步,回頭呆呆地望着他:“喵?”
“不要過去,你媽媽放好花就回來了。”趙清岩低頭小聲同它講道理,“百合花說不定有毒,不适合你這種小貓咪。”
盛啾啾能聽懂個屁,見他不讓自己去,先是試着掙紮了一下,見他确實不肯松手,這才作罷,在他跟前坐了下來。
盛明月擺好花,蹲下去擦了擦墓碑上的相框,笑着小聲同趙女士講話:“媽媽早上好,我來看看你,原本以為你不知道趙清岩的事,就約了他一起來看你,沒想到是我小氣了。”
絮絮說了幾句話,聽到身後傳來盛啾啾的喵喵聲,她只好起身退了幾步,退回到趙清岩身邊,沒好氣地吐槽盛啾啾:“幹嘛叫得跟我要把你扔了一樣?”
盛啾啾:“喵!”
趙清岩的嘴角微微翹了一下。
他把貓還給盛明月,上前去鞠了個躬,然後又退回來。
“沒跟我媽彙報一下最近取得的成績嗎?”盛明月好奇地問道,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笑意。
趙清岩也笑笑,搖搖頭:“這幾個月實在乏善可陳,沒什麽可講的,倒是你……”
他轉頭看向盛明月,眸光中笑意閃爍:“有跟院長說你評上最受歡迎任課老師的事了嗎?”
趙女士生前是良月福利院的名譽院長,趙清岩他們這些早年曾見過她的孩子,提起她都尊稱一聲院長。
盛明月一愣:“……你知道?”
“學校公衆號發的推送。”趙清岩笑眯眯地點點頭。
盛明月想起來,那天在她爸的壽宴,提到她的受教育履歷,他也說是在學校公衆號上看到的。
一時不由得失笑:“我都忘了,平時我也不常看公衆號發了什麽,關注的賬號太多了,一大片紅點,根本來不及看。”
說着側頭,有些揶揄地看向他:“不像趙醫生你,這麽關心學校的大事小情。”
趙清岩笑笑沒反駁她的話,但心裏卻默默地回了句,我要是沒看,現在拿什麽跟你聊。
其實掃墓已經結束,可以回去了的,但盛明月似乎還不想走,而是走到了一旁的圍牆邊,扶着牆頭遠眺。
趙清岩想了想,也跟了過去。
盛明月察覺身邊多了個人,于是轉頭問道:“趕時間麽,今天還有沒有其他事?”
事還真是有一件……
他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倒是沒什麽要緊事。”
盛明月一時大意,也沒發現他在跟自己摳字眼,以為他今天真沒什麽安排,于是哦了聲,說:“有興趣聊聊天嗎?這兒風景挺好的,但幹看就有點無聊。”
其實是那樣有點尴尬。
但她又确實不想那麽早就回去。
趙清岩點頭應好,然後看着她,意思是問她想聊什麽。
盛明月想了想,挑了個很普通,但想聊可以衍生出很多話題的問題:“你怎麽想到要讀醫的?”
“當然是因為好就業。”趙清岩笑道,“我們這樣的孩子,沒有家庭可以幫忙兜底的,高考要報志願之前,院長都會專門找我們談心,問我們想學什麽專業,建議最好去念那些比較好就業的專業,什麽哲學之類的就算了,最要緊是出來以後能自立,能養活自己。”
他這時說的院長,就是指現任的院長趙良逢了。
“也對,你們的容錯率确實不高。”盛明月聲音平靜,單純地就事論事,“所以你就想讀醫?”
趙清岩點點頭:“是啊,當時覺得讀醫出來以後,就算進不了三甲醫院,社區醫院總該要我吧?又或者私人診所也會要我吧?只要有地方要我,我就會有工作,有工作就有工資,就有飯吃,餓不死。”
“沒有想過要幹一番大事業嗎?”盛明月有點好奇地歪頭看着他。
趙清岩聞言笑起來,搖搖頭:“怎麽會有啊五小姐,我們這樣的……可能別人有,但我确實沒有,我就想着以後能自己養活自己,未來再養活自己的家,已經做好了一輩子庸庸碌碌,泯然衆人的心理準備。”
因為生活很早就教他明白,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他這一生能夠夠到的終點,很可能是別人的起點,甚至別人的起點遠高于他的終點。
所以不必去羨慕和奢望他人的成功與燈光,當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也挺好的。
盛明月這時默默地接了句:“可是你讀到了博士。”
“對,我讀到了博士。”趙清岩看着她,眼睛裏閃爍着細碎的光芒,“院長當時聽說我想讀醫,結合我的分數,他建議我直接報八年制,叫我不用擔心學費,這一行總歸是學歷越高,選擇面越廣的。”
于是他一路念上去,遇到良師,學到本事,擁有了好的工作,也有了不錯的生活,才有機會和她再次見面。
然後……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了新的野望。
“真好。”盛明月和他四目相對一瞬,移開視線繼續遠眺,“好勵志呀,媽媽肯定很喜歡你,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的故事,不管什麽時候都很讓人喜歡。”
趙清岩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見山腰上一座八角涼亭的翹角飛檐。
“有很多人跟我一樣的,我們都很珍惜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至少在當時是。”
盛明月來了點興致:“是嗎?還有誰啊,你跟我講講啊?”
她興致盎然的模樣,和趙清岩記憶裏的趙女士實在太像了,讓他忍不住又一次想起很多年前那位溫柔的女士問他福利院裏的小夥伴們還好嗎的場景。
她一手教養出來的盛明月,完美繼承了她的模樣。
“我的好朋友趙安平,他是因為有心髒病,被父母遺棄在派出所門口,然後被民警同志送去第一福利院的,後來良月福利院要人,院長想着這邊條件好,說不定他有機會做手術,于是他就和我一起到了良月。”
趙清岩平靜地說起友人的舊事:“他的妻子趙真,是從另一個福利院送過來的,生下來就是唇腭裂,所以才被抛棄,剛來的時候還不熟,有小朋友私底下管她叫兔子嘴巴,她被嘲笑,于是一直很沉默自卑。”
“但後來沒過多久,她就被當時的甄院長帶去做了手術,身體的缺陷被彌補好之後,人的精神慢慢就變好了,一直到院長去世前兩年,趙安平也做了手術,他以前連爬山都不能,可是現在已經可以了。”
盛明月聽了很高興,問道:“那他們現在怎麽樣?在哪裏工作,過得好不好?”
你看,她連追問他時睜大的雙眼,都和她媽媽一模一樣。
趙清岩忽然間覺得眼睛一酸,有淚意幾欲上湧。
他忙深吸一口氣,笑道:“趙安平大學學的是財務,趙真去讀了師範,畢業後他們都進了盛氏,趙安平在人力資源部門工作,趙真在天華國際高中教英語,他們結了婚,現在孩子剛滿兩歲,最近在商量是現在買房,還是過段時間再買。”
即便比不上有錢人家,但也已經是小康,吃飽穿暖還有閑錢去旅旅游,不用為衣食過于奔波,這種日子已經遠超他們曾經的想象。
“可真不容易。”盛明月聽完,面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不少,“這就說明,媽媽做的事都是有意義的,她知道你們都過得很好,一定特別高興。”
趙清岩扭頭望着她布滿笑意的臉孔,忽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接手院長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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