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回溯夢(5)

回溯夢(5)

“………什麽?”

婦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神仙公子竟然在問那個“縱火犯”的下落。

“我我我…………我不知道哇,火災起來的時候,大家跑的跑,死的死,場面亂的很,誰還有眼睛看着他去哪裏了呢?”

婦人支支吾吾道,眼睛盯着地面,不敢同窦榆直視。

“………………”

窦榆看着女人雜亂披散的頭發,看見一顆晶瑩的汗珠淌過她額發和頭皮的空隙,深吸了一口氣。

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窦榆想。

他低下頭去,找到束縛嬰兒襁褓的布帶子,揪住帶子梢兒,一把扯了下來,嬰兒的襁褓像個小花兒一樣微微綻開,一只虛握的小肉手無知無識地滑了出來,他細細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紅繩,紅繩上穿了三顆銀鈴铛,發出了一陣清脆的聲響。

婦人聞聲猛地擡起眼睛,還以為窦榆要對她的小兒子做什麽,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不不不不不不……………”

她顫顫巍巍地擡起兩只手,想要阻止窦榆手拿布帶的手肘,但是在窦榆冷冷地對視下,釘在了半路。

“說。”

窦榆不再廢話,反手将長長的紅色布帶子纏在了手腕上,簡潔扼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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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再猶豫,狠狠咽下一口唾沫,道:“那孩子,現在還在我家後院的小柴房裏,一直沒出來,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一直沒出來?

那還不是你們囚着他?

窦榆厲聲道:“柴房在哪?”

婦人被吓得一個激靈,忙擡起一只手,指着偏遠處的一棟巴掌小屋。

這個火災之火,是自村子中心的枯井而起,靠近這座曾經水源的住戶被燎得連黑色的渣滓都沒剩多少,唯獨這一座裝潢最破、位置最偏的小柴房,還屹立在一片焦枯廢墟之中,只有茅草的屋頂被風火湊了下來,胡亂鋪張了一地。

窦榆瞪了婦人一眼,低呵道:“乖乖帶路,否則,讓你的孩子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婦人連連點頭,擡起腳就往那個小建築跑去。

“公子,請往這邊走。”

**

一步一步跟着領路婦人,走向小江白渚的過程,窦榆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都在怦怦直跳,奇也怪哉。

書中,在男主角被道法仙尊帶上空山之前,男主角是沒有自己的名字的,作者行文的時候,會讓村民叫他“小兒”、“小孩兒”,以及後來身份暴露的“小皇子”,作者本人對他的形容也是像“白面黑眼”、“奪魂小鬼”一樣的樣子。

此刻,窦榆站在小柴房破敗鏽跡的鐵窗外。

透過糊洞都焦邊兒了的窗紗,窦榆看見了柴房裏,一片完全不同于室外的雨後初霁的氣氛中,陰灰塵氣的牆角裏,縮着一個小孩子。

窦榆道:“開門。”

雖然踹開這扇裂紋酥爛的木門,用不了他一成功力,但是窦榆還是希望,這個小孩子能得到應有的“體面”。

婦人連滾帶爬地跑到小柴房的破水缸裏翻找着,她男人記性不好,特別喜歡把鑰匙往門口的水缸裏藏。

小木門吱悠被拉開,小江白渚背對着他倆,窩在膝蓋裏的小腦袋微微一動,髒亂但烏黑的長發彎曲,他稍側過來一半臉來。

窦榆所在的方向正好和小江白渚偏頭的方向相悖,但是那個婦人卻正好對上了小江白渚的目光。

對于一群不知好歹、惡劣貪婪的“吸血蝗蟲”,那應該會是一股什麽樣子的目光呢?

窦榆十分的好奇。

但是,窦榆猜不到。

畢竟,江白渚其人真的是一個“謎”。

即便看過以他為主要角色的狗血文,但要真的揣度明白一個人的心意,非常之很困難。

然而,直接身臨其境和小江白渚對上眼的婦人,好像看明白了他眼神的意思,撲通一聲跪倒,五體投地,比拜財神爺都要虔誠。

窦榆:“………………”

幹啥呢這是?

打不過就下跪認神仙?

你身為“吸血蝗蟲”的骨氣、氣魄呢?

“嗚嗚嗚嗚嗚嗚嗚————”

婦人匍匐地像小江白渚的身邊爬去,也不管這柴房的地面有多髒惡、有多潮膩。

她“真誠地”像是捧住了一片神仙的随意飄出的衣袂,親吻着,想要擦掉上面早已被地面染上髒污的穢跡,卻被小江白渚無情地收攏衣襟的動作,抽走,只留她淚眼汪汪地看着手裏的黑灰油漬。

“黑龍!!黑龍大人饒了我們的村子吧 !!!!!”

女人大叫着,連連給小江白渚磕了三個大響頭。

哦??

黑龍大人??

這位村民怎麽連自己合夥現編的“神仙”都供上了??

事情開始越來越有意思了呢。

窦榆饒有趣味地杵在後面,看着這好一副《凡女供神龍》的巨作。

“……………………”

小江白渚依舊靜默地坐着,沒有着一言一語。

窦榆猜測他現在一定打着坐,正字閉目養神,不聽這女人神神叨叨。

那婦人繼續絮叨道:“當時,我男人借用‘黑龍’的說法,來哄騙京城的官兵,就不是單純的瞎編,我們這群凡俗俗子,可沒那麽大的能耐去自創‘神明’,這還是我們在北部沿海居住過的祖輩,留下來的‘傳說’………………北海有黑龍…………”

聽到這裏,窦榆很自然地接下了第二句。

————“性冰而骨寒。”

他屬實沒想到,這本書竟然把後文,暴君江白渚用來給師尊防腐的線索,埋的這麽超前。

但是,這兩句話的後兩句,後文卻沒有再提起。

“上古遠神物,摯情福祚深。”

婦人道:“曾經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竟然沒有敬畏神話裏說的典故,沒有認出‘黑龍大人’,觸犯了黑龍大人的‘天威’,讓黑龍大人受苦了,黑龍大人降下赤紅的天火來懲罰我們,全然是我們罪有應得……………”

小江白渚:“…………”

窦榆:“…………………”

不是,大姐啊。

這情節轉變的措不及防,窦榆都有心想上前,一把揪住婦人的手,審視她,詢問她。

大姐啊,你剛才不還言之鑿鑿并且惡狠狠地說小江白渚是“縱火犯”嗎?

怎麽這句“審判”還沒捂熱乎,就臨時變卦了呢??

搞我心态啊這是??

什麽傻批NPC角色啊這是?

什麽傻批作者啊這是??

那婦人念完一大段念白之後,突然抽搐了起來,死命扯住了小江白渚的衣服,回光返照似的扯着嗓子嚷嚷道:“黑龍大人!!!饒了我們吧…………饒了我們………我們錯了………嗚嗚嗚嗚嗚嗚,放過我的孩子,放過我的孩子,求求您…………我罪大惡極,命不久矣,讓我再給你磕幾個頭,我願意拿下輩子的幸福安康,換我的孩兒今世順利………快樂………”

婦人一個一個的磕着,一個比一個響亮,知道聲音漸漸消下去,空氣中充斥着鮮血的鏽腥味。

窦榆懷裏一緊,看着這位母親,心中五味雜陳。

一個罪大惡極的人身上,都能看見“母愛之情”,可見這萬愛之首的“母愛”有多特殊。

這麽一個普遍但無價的“情感”,絕無僅有,又彌足珍貴,是生命最古老的光輝。

然而,婦人不知道的是,她最愛最愛的孩子早就化為了一塊枯骨,無力生還。

早已先母親一步,進入了生命輪回。

婦人在說完最後一句誓言的漢字時,渾身的力氣已經耗盡,長時間的刺激和驚吓消磨掉了她的人氣,她再也提不起力氣去跪拜“神明”,而是漸漸倒在地上,喪失了在這個世界代謝的權利。

她死了。

**

窦榆輕輕嘆了一口氣,抱着襁褓走上前去,彎腰拂過女人死不瞑目的眼睛,手動讓其合上眼皮。

他溫柔地道:“雖然你們罪不容誅,但是,小孩子是無辜的,你的孩子,我自會好生照料,你且放心離開吧………地獄中,好生去受罰吧………”

一滴冰冷的淚珠從女人幹澀的眼角劃過,閃着一抹碎亮,瞬間泯然入了浮塵中。

窦榆靜默地支起身體,只見身旁一直背對着他的小江白渚不知何時轉過身來,壯漢先前扔在他身上的衣物,他一直沒有穿,正虛垮垮地搭在他幹瘦的身II體上,大片大片黑龍的圖案露了出來。

只見那黑色如江、氣勢如虹的鬓發龍須,浩蕩而恢弘,如同巨大的狼毫圭筆在皮膚上潑墨起舞,半月一樣的龍鱗整齊排列、錯落有致。

窦榆能想象它真實存在時,閃閃發亮、流光溢彩的感覺。

小江白渚見窦榆一直盯着自己的露膚看,默默地拉緊了衣服,淚水落下。

他沒有嗚咽,也沒有抽噎,任憑眼淚不要錢似的砸下。

窦榆:“…………………”

窦榆還沒來得及手足無措一會兒,或者在心裏腹诽幾句他不要訛詐我,看着小江白渚哭泣,他的一顆心啊,就像上了絞刑架,疼到滲血。

“別哭了。”窦榆道。

然後,他徑直跪下身來,一把把小江白渚撈起,緊緊地摟在懷裏。

“江白渚,你別哭了,不是你的錯,你是個好孩子,不是你的錯…………”

窦榆道,臉頰埋進小江白渚小小的頸窩。

“我們回家去,回‘空山’。”

窦榆最後道。

他知道,這個孩子他必須要帶走。

為了故事情節的走向,也為了他的“心”。

然而,他看不到的是,小江白渚靜靜地擁向了窦榆,漆黑的眼睛含着幾不可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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