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回溯夢(6)
回溯夢(6)
窦榆把小江白渚從村子帶出來,現在正站在村口,遠眺加回望。
*
方才,窦榆帶着小江白渚邁出門檻時,只聽,一陣嘩啦的碎響,破舊的柴房突然在他們的身後坍塌,沒有碎成一堆枯骨,而是意外地坍塌成了一大抔黑灰,逐漸旋旋繞繞地摞出一個灰尖尖兒。
周圍的一切建築,在此之前早已化為虛土,只有這一座巴掌柴房,挺到了最後。
多麽像是被上天下達了一個“神谕”,冥冥之中,保護了這個可憐的小孩兒。
窦榆想着,又覺得自己太過多愁善感。
什麽“神谕”啊??
這分明就是那個傻批作者武斷又姍姍來遲的“良心發現”罷了。
為什麽要這麽搞男主啊。
人家可是爽文男主,在簡介設定裏,就是即便身處險境,都要桃花爆滿、福祚綿長的“爽文男主”啊!!
為什麽偏偏給他安排了這樣的情節呢??
難怪作者最後把男主寫成了嗜血成性的“暴君”,論一個正常人,遭遇這般非人的對待,不“黑化”才怪呢。
窦榆望着烏漆嘛黑的廢墟殘垣,深深地帶入到了文章的情緒中,作者寫文是第三視角,但是,即便是“上帝視角”,這個上帝也會瞬間被感化成爹味的“上帝”。
窦榆很自然地開始思考,下一步應該怎麽去開導這個今後會在這個“世界”,大殺四方的“暴君”呢??
帶他上“空山”參禪靜心、苦練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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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讓他學習書外世界學生們的九年義務教育,卷個心無旁骛,無心作惡??
或者,直接像自己一樣,給他二次元裏接上網絡,然後沉浸式當個快快樂樂的網民??
但是,但是,二次元怎麽可能接上三次元的網絡呢??
如果真的接上了,這男主恐怕會變得連親媽都認不出來,也不知道那個傻批作者還在不在。
從柴房廢墟一路走到村口,停下腳步,窦榆一直在想這個“嚴肅”的問題。
期間,小江白渚幾次瞄向窦榆,想必并沒有想明白這個陌生人到底在糾結什麽,後面便沒再理會窦榆,而是乖乖站在原地,低下頭來慢條斯理地整理自己身上随便一披的衣物。
然而,一旁的窦榆,一個活了幾個世紀之久的“老怪物”,因為處理了難度太大、選擇太多的信息,已經開始麻木了,他方才奔湧的想法和思緒突然被人清檔了一般,遽然變成了一張空空如也的白紙。
窦榆:“…………………”
到底要怎麽樣啊。
我雖然活的年歲長,但是我從來沒有帶過小孩子啊,還是活生生的,還是十分需要教導的,還是今後很大幾率會變成“大暴君”的那種,活生生的,小孩子。
窦榆是一只手環着小嬰兒的,另一只手懸空着,心中憂愁漸起的時候,他就會下意識地想要兩只手想要相碰,去搓搓手指。
懷裏,小嬰兒手腕上的銀鈴再次發出脆響。
“…………”
窦榆深深地盯着這個小嬰兒的手看了一眼,心道,還是你好,只要摟在懷了就萬事大吉了,不用想什麽“今後”。
算了。
窦榆終于放過了自己。
先把小江白渚帶到“空山”上面再考慮接下來的吧。
窦榆收回思緒,将目光重新聚攏在身處的環境,他一錯眼,小江白渚還好好地站在自己的身邊。
他剛想繼續跟小江白渚說一句:“跟着我走吧……”
話還沒開口,一個完整的音節還沒來得及蹦出,一只熱乎乎、帶着一點溫和的小手握住了他懸空的那只空手。
窦榆朝手的主人看過去,徑直對上了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那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窦榆,黑色的虹膜裏,是一對更加黑邃的瞳孔,幽深的像兩口深井,看起來又無情無欲、又情III欲滔天。
窦榆很難去想象,一個這麽大的小孩子,會長着一雙這樣的眼睛。
“怎麽了麽?”窦榆問到。
“我們怎麽還不走?”
小江白渚道,窦榆能感覺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掌正在緩緩地收緊。
“這就走了。”
窦榆笑笑,心想這個小孩子竟然意外地信任自己。
小江白渚滿意地點點頭,可能是剛得知被村裏人欺騙了,又加上接下來的跌宕起伏、心驚膽跳,他的情緒一直很陰沉和低迷。
小江白渚指了指纏在窦榆手肘上的紅帶子,那是之前纏在小嬰兒襁褓上的長帶子,窦榆覺得它拖曳得很難看且別扭,就給它拽了下來,又不好當着小嬰兒親媽的面扔,反手纏在了手肘上。
小江白渚看了眼帶子,又看回了窦榆,一張薄唇的嘴巴微微地抿起,道:“可以用這個繩子拴着我嗎?”
窦榆:“什麽??”
小江白渚眼睛一錯不錯地看着窦榆,看起來像是鼓起了勇氣,繼續道,:“你要用這個繩子拴着我。”
窦榆:“為什麽呢?”
小江白渚:“你不要抛棄我………”
窦榆:“我不會抛棄你的,我們說好了的,你放心。”
小江白渚:“……………”
窦榆沖他亮出和他交握的手掌,笑着安慰道:“你看,我在拉着你的手哦,我是不會放開你的………”
然而小江白渚的情緒并沒有得到安撫,他滿臉痛苦地道:“可是,可是,手會斷掉……那你就握不了我的手了………”
窦榆:“……………………”
孩子啊,只是上個山而已啊,哪裏會有這麽血腥哇。
而且,這個準徒弟是怎麽回事,咋不盼着他未來的師尊點好呢??
斷胳膊斷腿的,不像話。
“哎————”
窦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确實也不能怨他。
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小孩子缺愛很常見,他現在要做的,應該是盡可能的關愛和呵護。
罷了罷了,栓就栓吧。
窦榆把手肘上的紅帶子再次拆了下來,彎下腰把身高和小江白渚持平,将紅帶子一頭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頭系向小江白渚的手腕。
為了讓這個小孩子安心,窦榆當着他的面,帶子兩頭加起來,連打了二十二個結,還全都是死疙瘩。
打完後,窦榆捏了一個小訣,施加在連環扣上。
他扯了扯紅帶子,帶動起小江白渚的手腕。
窦榆笑道:“怎麽樣?滿意了麽?”
小江白渚點點頭,終于笑了起來。
明眸皓齒,眉眼如雕,這小孩子真好看,笑起來更好看了。
他本應一直如此。
**
山水一尾潋滟,樹影疊上人影。
偶有幾只長尾巴的藍鳥停在枝頭,翻動着小腦袋,靜靜地觀察着樹下的一長一幼。
看開心了,便張開金黃的鳥喙,唱出婉轉的啾鳴。
小江白渚擡起頭,和葉片小而密的樹木上的藍鳥對視。
窦榆踏着登山的卵石,走在前面,感覺到手腕上的帶子一緊,也跟着停了下來。
窦榆轉過頭來,看見小江白渚在看藍鳥。
灰色的樹影烙在他仰起來的小臉上,圍着一圈好看的淺金色光輪。
“沒見過這種藍色的鳥吧?”窦榆道。
“這是在空山才存在的鳥,它們叫做‘藍鳥’,是一種神鳥。”
藍鳥,神獸也,信使也,可傳摯情,伴“無價之物”而生。
窦榆不是很确定,這本書裏的殘破世界,為什麽會存在這種舊天界才存在的鳥。
他嘗試着和這些藍鳥交談,本來他覺得這不過是碰巧遇到,大概是他認錯了,畢竟年代真的太久遠了,天界上的事,他幾乎沒有什麽記憶。
但是,當他看着那一只最近枝頭上停着的藍鳥,真的順着他的指令飛了過來,踮腳落在了小江白渚的腦袋上,窦榆意識到,這些藍鳥,貨真價實。
腦袋上的藍鳥理了理羽翅膀,藏起腿,安詳地坐了下來。
“哈哈哈,他很喜歡你呢?”窦榆道。
這個書中的世界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倒是因為這是我的“夢境”,才出現了錯亂嗎?
窦榆無法确定。
為了避免被小江白渚問到類似的問題,窦榆扯扯紅帶子,道:“走吧,我們去安頓好這個小嬰兒……………”
**
走了許久的山路,他們終于停在了一處面積不大的湖泊邊上。
書中,作者并沒有提及道法師尊是怎麽處理這個被他帶上空山的嬰兒屍體的,窦榆猜測,一定是空山上有什麽靈氣充沛的所在,道法仙尊用這個所在的天地靈氣沖了嬰兒身上沾染的煞氣,助他入了輪回。
然而,窦榆繞着整個空山轉了幾個大圈都沒有找到靈氣充沛的地方。
只有這個湖,比較符合要求。
窦榆将小嬰兒放在湖畔,掀開他紅色繡花的襁褓,單手捏咒訣,既然要沖煞,原理便是引清湖之漻氣,與嬰兒體內,桎梏住其靈魂的濁氣相對沖,一氣換一氣。
關于嬰兒體內濁氣的來源,其一是火災大難大悲的災氣,其二便是他的村民父母背德之惡氣對他的附加。
嬰兒要想順順利利、清清白白地步入輪回,就要把這兩股濁氣滌蕩幹淨。
只見,一罩顏色皎白的氣從湖面上徐徐升起,籠成一長股,飛進嬰兒的額頭處。
一瞬間,籠罩在嬰兒周身的黑朽濁氣被順勢頂出,返還回大湖之中,變成了湖底孕養植被的養料。
蒙在幼兒身體上的焦皮被引出的濁氣帶引,紛紛蛻下,露出嬰兒原本嬌嫩雪白的肌膚。
這個夭折而死的孩子,此刻,就像是沒有經歷那場奪命的火災一樣,籠罩在一圈溫柔的白色之中,小小但濃密的睫毛輕合,兩只小肉手舉在左右耳朵外,腦袋歪歪,像是像往常一樣,躺在母親鋪好的柔軟小床上午睡,散發出一股幼兒身上好聞的甜香。
“唔唔唔唔唔————”
湖面上起了一陣風,卷起湖邊的碎草,發出的聲音像是嬰兒的恸哭。
“嗚嗚嗚嗚嗚嗚嗚——————”
那聲音越來越大,但湖面上的風卻依舊和緩,窦榆像湖畔的嬰兒看去。
只見,嬰兒方才還橫在左右、靜止不動的肉手擡了起來,上下擺動着,發出銀鈴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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