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初上雲端

初上雲端

窦榆趴在沙發上睡着了。

準确說,是江白渚趴在牆裏等着窦榆睡着才出來的。

明明窗戶外被工業燈熏得透透的夜空沒有一點星光,月光也很微弱,但客廳裏卻月色通明,銀白色的一束,詭異的打進來,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從電視照向茶幾,又撫在窦榆的一雙潔白的赤腳上。

嵌入式電視機旁的一面牆黑乎乎的,是沒有光照到的地方,那裏,黑色如流動的烏雲越集越深,濃密的,快要滴下來。

一只修長骨幹的手從那團黑霧中伸出來,進而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長發及腰,烏黑濃密地披散着,身上還穿着窦榆給他買的給西裝,只不過西裝外套脫下,搭在手肘上。

江白渚看了床上的窦榆一樣,皺起眉毛,腳步輕盈地走了過去。

他撐着窦榆躺卧的沙發單膝跪下,仔細觀察着窦榆的臉,從眼睛看到嘴巴,然後意味不明地摸了摸窦榆的手,大概覺得窦榆的手有點涼,揚起西裝外套要給他蓋上。

西裝外套罩下的黑影還沒蓋上窦榆的臉,一聲冷呵傳來。

“白火!!”

一陣如月光一般皓皎的白火從西裝外套下洶湧而出,外套像被風帶起的一片落葉輕飄飄地被吹起,又像垃圾一樣落在一旁的地板上。

瞬而,西裝變成了黑色的一灘,融進黑暗裏。

這不是西裝,而是專門由“異能”幻化而出的“打包袋”。

江白渚被燙到似的縮回手,飛快地退了三步。

沙發上的窦榆遽然不見了,連陷進去的沙發坑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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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知道回來了?”

清冷的聲音響起,江白渚猛地轉過頭,只見窦榆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江白渚的身後,一臉冷淡地盯着他,那表情像個逮到丈夫夜不歸宿的妻子。

一尾白火收回,繞過窦榆的脖子,順序地吹起幾縷發絲,又游龍一樣回到他的手心,期間點亮了他被夜色濃浸的眸子,但只淩厲地明了一瞬。

江白渚看着他操縱“白火”的樣子沒覺得可怕,反而眼睛裏含滿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片刻不見,感覺阿魚變了。”

窦榆警惕地盯着他,手中默默起勢,防止這個來歷不明之人突然發作。

窦榆:“哦?是嗎?不妨說說哪裏變了。”

江白渚的神情追憶起來:“變得越來越像他了……”

窦榆不用細問就知道江白渚說的“他”是誰。

“啧。”

窦榆:“我說,你這個在書裏坐井觀天幾輩子的人真的是可憐,明明是個有名有姓的“惡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非得對一本破書裏的虛拟人物這麽傷心,至于嗎你?”

“雖然不知道是哪個老好人把你從封印裏放出來的,不過也得虧有這個老好人,要不憑你這領悟力,你其他三個好同僚都自破封印出來浪了,你還縮在書裏當宅妖呢!頹不頹廢?”

窦榆長着一張天生愛胡說八道瞎扯皮的嘴,不在腦子裏自言自語地吐,就在嘴巴上瘋狂輸出,和他熟絡的人對他有一個稱號“杠仙兒”。

不知是窦榆的哪句話招惹了江白渚,江白渚的臉色開始陰郁起來,整個屋子的夜色都在他的調動下向窦榆聚集,伸出無數長長的“鎖鏈”,将窦榆的手腳捆起來。

窦榆輕輕一動,“鎖鏈”就收緊一寸。

窦榆好笑道:“說不過就捆人,你是小孩子嗎?”

這黑影形成的“鎖鏈”其實根本困不着窦榆,只是窦榆有心陪他玩玩。

江白渚湊近他,一只冰涼的手撫上窦榆的臉頰,一板一眼道:“阿魚才不是書裏的虛拟人物,阿魚是真實存在的,你騙不了我。”

窦榆從他墨色的眼睛裏看到了赤子般的的“真誠”。

“唉!”

無欲無求的窦榆歪了歪腦袋,他實在很難懂這種至情至性的“物種”。

他服了,徹底的服了:“陛下啊,我不騙你了行不?你說的都是真的,我信的透透的!”

**

兩個并沒有理由鬧掰的人和好如初,正一起坐在沙發上看喜羊羊。

江白渚不知道有什麽毛病,不喜歡坐沙發,非得挨着窦榆的腿,坐在地上。

窦榆撇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能坐沙發上?這麽長一溜,不差你一個屁股。”

江白渚不容置喙,一臉的“我就喜歡這樣”。

窦榆一臉“我真服了”地看回電視。

他問道:“你……在普魯士酒莊的時候為什麽會在看臺上啊?我以為你和所有人一樣就坐了呢。”

江白渚沒有說話。

窦榆看着他靜靜的後腦勺,心想這麽一個登記在冊的“魔頭”,出現人間,就算是不情不願被迫的,也多半是有自己的任務的,恐怕不會對自己全盤托出:“你……”

沒想到江白渚回答的還挺實在:“……我也不知道。”

窦榆:“……”

江白渚:“我自從蘇醒就在這裏了,跟着阿魚走南走北,當時在普魯士酒莊游戲開始時,我就感覺有一股魔力在指引着我,它道,上天臺去,上天臺去,我就上去了……”

“後來發生的事我就沒印象了,再清醒時我就找不到你了,幸虧我記得回家的路……”

窦榆扶額。

确實,別說是他,就算是窦榆,剛從幾個世紀的沉睡中蘇醒,腦子也是混沌不堪,老是覺得有人在叫自己,轉過頭來又一個人都沒有。

窦榆:“別的不說,我們兩個還真是同病相憐啊。”

兩個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大歲數的老怪物之間的“心心相惜”。

一日,林洛再次來拜訪好友窦榆,一看江白渚還在,頓時滿臉堆起欣慰的笑容。

“你們……這是真的在相處?”林洛偷偷地問道。

窦榆:“啊?不算吧,那家夥無家可歸,我和他合租。”

林洛心道窦榆肯定是害羞了,道:“哦?是嘛?你之前和我扯的他是什麽小說裏的暴君,我就知道是你拿來搪塞我的,嘿嘿。”

窦榆懶得再同他解釋,這兩個“世界”的事怎麽解釋也不可能解釋的清。

他攤攤手:“随便你怎麽想吧。”

**

妖獸調查屬自從那天後一直沒聯系他,但是人間十天相當于梧桐樹裏一日,也算是情有可原。

這幾天,窦榆都在照常過他的“人間日子”,直播時直播,拍視頻時拍視頻,偶爾和幾個同平臺的朋友聯合投稿一次,和加入妖獸調查屬前的日子別無二致。

就是身邊多了一個“江白渚”。

那家夥特喜歡跟人,只要窦榆在他眼前出現,他就要從頭跟到尾,窦榆幹什麽他又要看一看。

只有窦榆出門時才會把他關在家裏,讓他自己煩了自己下樓晃蕩去,為此窦榆專門給他配了把鑰匙,套在電話圈,挂在他的手腕上。

但是最近,江白渚愈加變本加厲。

一直以來旁觀他的舉動不再像是小孩子好奇一般的“尾随”,而是變成了對實驗目标的“觀察”。

窦榆對自己能有這個想法感到驚奇。

*

可能是自己的記憶在慢慢恢複的緣故,窦榆最近總是能在夜晚零零碎碎地夢到“小時候”的事。

夢到人類剛剛創世時,滿地腐朽荒蕪的屍骨上,自己發色如枯草随着狂風張牙舞爪,野蠻的獸皮褪去,露出和神明一樣光潔的皮膚,赤着腳站在一堆隆起的頭骨上,仰着頭,一雙清澈的眸子望着“天界”,眼神中充滿了面對未知的勇氣和無畏。

一個人首蛇身的女人破開雲層而下,投下刺眼而溫暖的陽光,向他伸出了雙手,啓口道:“人,随我入天罷,給你永生,給你成神。”

女人在詢問他,卻自顧自的做了斷絕,賞了一件輕如霧霭的衣裳披在了他的身上,竟然直接将他重重地壓跪到地上。

女人滿意地輕輕一笑,兩手一托,将他整個托起,像從地面上收起了一朵本來就屬于天空的雲。

看着他隐入雲層,變成了“天界”的一員,女人巨大的蛇尾一擺,轉頭看向新生但尚且野蠻的大地,滿臉悲怆地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神妖一界終究是回不去了……自從拿心換紅寶石後就回不去了……”

“希望,希望這個人類孩子能夠看一下這個注定沒落的種族吧……這是我最後的私心了……”

進入“天界”的他先是聽見了天際的天鐘神聖的一鳴,眼前飄着的幾片游雲退去,天上宮闕、瓊樓玉宇盡數顯現,好不恢宏。

身為野蠻人的他連驚嘆都來不及,就被一陣力拉着飛進了主殿正中,以頭搶地,跪在地上,看起來無比虔誠。

其實他只是被吓到了。

“這——就是女娲選上來的小崽子?”

神武殿上的主座上坐着現在天界的領袖,金麒麟藺蚩,他擡起臉,恍然對上金麒麟金色而威嚴的眼睛,畏懼地低下頭。

“呵——有點意思。”

藺蚩道,而下一秒,藺蚩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扳起他的下巴,仔細瞧着,嫌棄道:“長的是挺好看,就是,有點髒。”

他仿佛最讨厭別人莫名其妙指責自己,有骨氣地掙開了藺蚩的手。

藺蚩執掌天界數年,沒想到一個人類小孩竟然敢不拿正眼瞧他,沒有憤怒,竟然有點想笑。

“哈哈哈——好啊,好啊,女娲,你可真是給我找來了個好東西啊!哈哈哈——我喜歡!我就喜歡這樣的!”

“武官!”藺蚩道,一個侍從一樣身披黑甲的人不知從什麽地方出現,跪在地上,等待指示。

藺蚩指着他道:“把他給我扔到黑江邊上去!既然想當神仙就要從底層幹起!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撐到最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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