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初上雲端(4)

初上雲端(4)

天宮十年一度的銀河水曲宴開始了。

窦榆第一次收到邀請,或者說這是他第一次在天宮過這個節日。

他窩在天臺的搖椅上無所事事,侍從小米站在一旁用平緩的音調念書給他聽。

一個小侍從一路小跑地過來,彎腰躬身,伸直雙臂,把長長的請函奉給他。

“宮主。”

“嗯……”

窦榆把臉擡起來,拿起卷袖,讓身旁念書的侍從小米給他念,小米看了一眼卷軸的內容對他道,請函是藺蚩大人落的款,蓋的金色的麒麟印。

這是藺蚩的私人印章,說明是藺蚩直接邀請他的,不是女娲的舉薦。

“他叫我去幹什麽。”

窦榆不是很懂,藺蚩一直對他很冷淡,入天宮這麽多年,他只見過藺蚩兩次,一次是他初入神武殿,第二次是因為他私會黑龍被他親自點瞎了眼睛。

雖然失明後,窦榆一直都和黑龍有交往,但是奇怪的是,藺蚩都沒有再找他的不是,仿佛不知道這些事一樣。

“大概是藺蚩大人有要事相告,所以要衆神妖全員參與?”小米道。

“大概吧。”窦榆不在乎地道,他對這種聚會慶祝的活動不是很沒什麽感情,如果可以,他寧願呆在月宮裏,等着黑龍的出現,然後一起聊聊天。

“宮主。”

小侍從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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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蚩大人還送來了衣服,讓你穿着他給的衣服去神武殿赴宴。”小侍從接着道。

不得不說,藺蚩的品味……真的很……奇怪。

侍從們給他理了理衣服,窦榆不用看見,都能感覺背後一陣涼飕飕的。

這是一件露背裝,是很絲滑薄軟的料子,有些地方裝飾着細細的墜飾,後背一片的面料打着褶子垂下,像留下的水又靜止在半空,露出窦榆潔白而瘦、瘦到有點顯出脊骨的後背,有幾根金屬質地的細鏈子橫在那裸露的皮膚上,一走路一擡腳,那鏈子就會甩開後背又掃回去,叮叮作響,有種涼涼癢癢的感覺。

小米告訴他,這是衣服是白色的,很應他是月宮宮主的身份。

窦榆問他:“會不會穿起來很奇怪。”

小米:“不會的,宴會上大家都穿的很正式,宮主的這件衣服,前宮主宓蕤也穿過類似的,一點也不違和。”

窦榆松了一口氣。

小米替他帶上來綁眼的白紗。

*

“聽說了嗎,藺蚩大人水曲宴邀請了月宮宮主。”

“什麽?月宮宮主?就是那個女娲大人拎上來的人類小子。”

“啊?怎麽叫他來啊,髒死了,一股土腥味。”

“你說什麽話,藺蚩大人每次水曲宴都會邀請月宮宮主好吧。”

“那能一樣嗎?之前邀請的都是宓蕤大人,要不是宓蕤大人……能輪到他?”

神武殿上,衆神妖叽叽喳喳的議論着,但随着一道晶瑩的金光照進大殿正中,掃上神武殿的主座,大家立刻停止了議論,正襟危坐地盯着主座。

之間那金光越來越亮,站在神武殿各個方位的小仆先朝着主座鞠了一躬,畢恭畢敬地拉開了神武殿的十八個葦簾。

葦簾打開,神武殿的所有燈光霎時熄滅,更亮的光芒從葦簾後的琉璃窗外照了進來。

大家驚喜地朝窗外看過去,只見十年不挪窩的銀河竟然在這一天轉了方向,繞在天界最高權威的神武殿外,緩緩流動,給整個大殿鍍了一層輝煌的光芒。

“——月宮宮主呢?”

身後傳來藺蚩冷冷的聲音,大家這才回過神來,急忙轉過頭來,紛紛向藺蚩行禮。

“月宮宮主呢?”藺蚩支着腦袋坐在主座上,又掃視了大殿一遍,衆神妖皆有序落座,只有窦榆還沒來,甚至連空的座位都沒有。

藺蚩撇了撇眉,看向一旁負責這件事的老奴,道:“我不是已經叫過他了嗎?嗯?”

老奴不敢看藺蚩犀利的眼神,飛快地低下頭來。

大人竟然真的想叫那個人類小子赴宴,幸虧我派人去送請函了,但人怎麽會沒來呢?該不會是那小子看不懂麒麟印吧?

藺蚩頭疼地摁摁太陽穴,橫了一眼看向左邊,那裏有幾個金座坐着元老級的家夥,女娲、誇父,太陽等等,還有……

那個神秘人士披着黑色的鬥篷,厚厚的兜帽蒙住整個上半臉,落下一片巨大的陰影,他嘴巴縫平直沒有波瀾,一動不動地坐着,兩個煞白的手手指交叉擱在桌案上。

藺蚩的眼神變得陰鸷起來。

“武官。”藺蚩道。

黑甲侍從立刻出現在了他的身側,單膝下跪。

藺蚩:“你去看看,怕不是月宮宮主沒走習慣天界的白玉雲階,半道崴了腳。”

武官:“是!”

武官應下,遽然消失,又突然出現。

“大人,宮主已經到門口了。”

窦榆是真的沒意識到自己會遲到,他自以為來的準時準點,但是兩個地方日月颠倒,時間上差別很大。

“宮主,到地方了。”

小米小聲道,窦榆颔首,擡起腳往殿內走,神妖的雲地是至純至白之地,所以沒有穿鞋的傳統,他的腳從軟乎乎的雲朵踩上堅硬的白玉磚,一陣冰涼的觸感從腳窩傳來。

他聽見大殿裏窸窸窣窣傳出來的說話聲。

“天啊——”

“這這這——”

“這還是那個人類小子嗎?”

“——這也太像了……”

“……像誰?”

“像……宓宓宓……”

“宓蕤。”

窦榆:“……”

窦榆感覺他耳朵也開始不好用了,好久沒來這麽大的場面,習慣了萬籁俱寂的月宮,一時到了這嗚嗚泱泱的神武殿,竟然有點耳鳴。

小米扶着窦榆的手,有點無措地看着大殿。

他沒有找到宮主的坐席。

如果沒有,就意味着月宮宮主要和旮旯裏的妖族小喽啰坐草席了。

以前的宓蕤大人都是坐金座的。

日月分天,月宮宮主怎麽算也得是個天界元老級別的人物,即便自宓蕤死後,月宮宮主只是個職務,但也……不至于……這樣吧……

小米把悲痛的眼神投向主座的藺蚩。

此時的藺蚩還沉浸在窦榆的相貌裏,有點慌神。

他來天界多久了,藺蚩想。

十年……

上次見他還是他去黑江見黑龍的時候,再來有多久了?

七年了。

他變化可真大啊,論一般的人類來天界也不會有這麽大的變化吧,除了他那一雙蓋在白紗下的琥珀色眼珠以及面部輪廓還和人類時一樣,其他地方簡直和神族別無二致。

流雲一樣潔白的長發披散,用銀制的流蘇簪子挽起,臉龐清瘦,薄唇皓齒,寬肩細腰被柔和的布料很好的修飾出來,衣服上叮鈴作響的墜狀飾品讓他走路時帶起一陣好聽的微風。

——确實好像他的宓蕤。

一意識到自己又開始想宓蕤了,藺蚩清醒了,看到了窦榆旁一臉哀恸的侍從小米。

杵在藺蚩旁面負責宴會安排的老奴快要被吓死了。

不是說藺蚩大人不待見這個新來的人類小子嘛?不是說這個新月宮宮主其貌不揚、一臉衰相嘛?如今一見,怎麽會氣質打扮和當年的月亮宓蕤如此之像?而且藺蚩大人的眼神……很不對勁。

老奴弄巧成拙,感覺自己的腦袋要搬家。

藺蚩微微一笑,正想說:“讓他坐我旁邊吧……”

突然,金座上的黑袍神秘人倏地一動,變成一股黑色的霧氣湧向窦榆的方向,只留那件黑袍靜止在原地,緩緩地墜下,鋪在金座上,蓋住了酒杯。

“嗯?”

窦榆感覺自己的手被小米之外的家夥拉住了,那家夥手心溫涼幹燥。

來自黑江的熟悉異香傳進他的鼻腔。

窦榆:“黑……”

“黑龍???!!”

神武殿上一陣驚呼。

“黑江裏的惡妖怎麽也來赴宴了?!”

“還坐的金座??”

褪下黑袍的黑龍站在殿門口,身材高大筆直,面容俊秀,一雙墨色的眼睛如同兩口深淵,兩只巨大的黑色龍角如同某種詭谲的黑色植物枝條。

黑龍一席黑衣,周身寒氣逼人,和喜慶洋洋的曲水宴格格不入。

他攙着窦榆的手臂,歪垂下腦袋對窦榆小聲道:“……是我。”

聽見有家夥正在叽叽喳喳地議論自己,他淡淡地掃視了大殿一周,最後把眼睛定在主座的藺蚩身上,停了三秒,擡起下巴,微微一笑。

“呵。”

窦榆聽見黑龍冷冷一笑。

藺蚩的臉瞬間黑了下來,握着酒杯的一只手死死地收緊,酒杯在他的手中瑟瑟發抖,險些要被握成齑粉。

女娲看見了藺蚩的小動靜,看向被黑龍護在身後的窦榆,神色帶着一種莫名的擔憂。

“女娲,這是怎麽回事?黑龍從來都不會離開黑江的。”一旁的盤古湊過來問她,太陽也支過來個大耳朵聽着。

女娲皺起眉心,答非所問道:“黑江自混沌初開就已經存在,黑龍又是混沌時就已經存在的生命,天界乃至凡界對黑龍來說都是懶得管的小兒科……”

“如今黑龍竟然尋窦榆而出……其中必有文章……我之前還以為是窦榆誤打誤撞見到了黑龍,如今看來……”

太陽摸摸下巴:“是你大錯特錯?”

盤古白了太陽一眼睛,又看向女娲:“是黑龍特意找的那人類小孩?”

女娲搖搖頭,看向主座的藺蚩,道:“不完全是……倒是藺蚩,他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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