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無盡夢(3)

無盡夢(3)

“……”

“……”

江白渚神色平靜,他兀自整理了一下衣領,将綁在腦後的馬尾撩到了肩前,這是來的時候窦榆給他紮的,他頭發又長又直,平常的塑料小皮筋根本勒不住,窦榆便翻箱倒櫃從一個遭的灰箱子裏揪出來一根長長的發繩給他紮頭發。

“唉,我真是沒想到會過上每天早上給一個一米八多的男人紮頭發的日子……”窦榆嘆道,叼着發繩的一端給他系了個蝴蝶結,窦榆捧着他的臉端詳:“好了,我看看歪不歪。”

“唔……還行吧,你這張臉用鞋帶綁也好看。”窦榆惡劣地扯了扯嘴角。

江白渚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仰着頭沖窦榆笑,窦榆一巴掌捂住他的臉:“看鏡子啊陛下,別看我,你覺得怎麽樣?”

雖說陛下只是江白渚在那本爛俗小說裏的“虛職”,但窦榆還是會這麽叫他,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便是為了讓江白渚時時刻刻能警醒自己,他是一國之君,雖然是假的,那也是當過的,怎麽也得有點子臉吧,別一天到晚把窦榆的臉當自己的臉,眼珠子老往上面長。

怪折磨人的。

但是江白渚卻沒有會他的意,更是有了沒話找話的話頭。

“阿魚阿魚,你果然是喜歡那本小書的對嗎?”

“阿魚阿魚,你若是喜歡,那我再多寫一點給你看好不好!”

“阿魚阿……”

“行了。”窦榆一把又捂住江白渚的嘴,這張嘴太過于喋喋不休,在人間過慣了獨居生活的窦榆的耳朵有點遭不住。

手掌上的黑眼珠眨巴眨巴,充滿了濃郁又清澈的色彩。

窦榆:“該走了,一會薛谔那個老媽子該打電話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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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江白渚聲音輕輕的,澄澈的黑眼珠蒙上了一層霧氣。

窦榆:“回來再和你聊寫書的事。”

“好。”霧氣霎時作鳥獸散。

阿魚帶他去調查屬必然有他的道理。

江白渚一路上都在盯着窦榆的側臉看,斜上方的視野,正好能瞥見那叢淺蜜色的頭毛下,小扇子一樣的羽睫輕盈地翹着,車窗外金色的陽光鋪在上面,像是重瓣棣棠細小而稠密的花片。

看着看着,江白渚無聲地笑了。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不管是在哪一個陌生的世界裏,他們兩個總是能不期而遇,就像河湖和雨雪、清風和花香,只要出現,必定會糾纏在一起。

不死不休。

故事死了一本,那就封在下一個故事裏重逢、糾纏、赴死。

太有意思了。

江白渚的笑意越來越深,他按耐不住地搖了搖頭,像是聽到了什麽動人的旋律。

一旁的窦榆注意到他的動靜,趴在手機裏的眼睛擡起來,盯着他,神情故作嚴肅:“你又犯什麽病。”

“你在聽這首歌。”江白渚笑意不減,指了指他的手機屏幕,彩色的歌詞在屏幕上方一句一句的出現、消失、再出現、再消失:“我在看電視的時候聽到過,有些年頭了吧,好聽的。”

窦榆聞言挑了挑眉:“哦?那你記性還挺好,光看歌詞就能知道是哪首歌。”

“故事撕碎了一遍又一遍,人來人往無聲又無言,你我站在斑馬線的兩邊,無言後的你,無聲後的我,留戀~”

“~”

江白渚哼哼着旋律,小幅度的搖頭晃腦。

“交握的手,互吻的肩,目光裏陌生千年,心裏如昨的血,再蔓延~”

“~”

這家夥竟然唱起來了,窦榆兩個耳朵挂着有線耳機都聽見了,因為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就湊在他的耳旁,聲音低沉而清晰,将他劣質廉價的耳機裏傳出來的聲音完全蓋了過去。

整個公交車廂的人,但凡是耳朵空閑的都時不時地瞄着他倆,整得窦榆一張老臉都不知道往哪裏擱。

“行了,不記得歌詞就不要亂唱了。”窦榆輕輕呵斥他,将一只耳機塞到江白渚的耳朵裏。

“嘿嘿……”江白渚終于靜下來,将目光投向窗外。

孤鹜城的妖獸調查屬啊。

窗外的景色河水一樣向後奔流,将無數鮮活的色塊飛快地雜糅在一起,晃了所有落目人的眼,江白渚的目光卻不在這不息而去的流水中,而是懸于其上。

他靠着的那面窗戶,不知是被哪個調皮搗蛋的孩子畫上了笑臉,大概是在一個寒冷的早上畫的,如今窗戶上的水退潮一樣幹了去,留下一片灰塵的沙灘。

只有澄澈的笑臉展現出來。

江白渚學着笑臉的弧度,彎了彎嘴角,笑容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

“主……我們的主……”

不知過了多久,綠蘿才顫顫巍巍地開始說話,書房裏除了地上死去的殘屍,僅剩幸存的葉片也在顫顫巍巍地翕動着,它們顫顫巍巍地從葉柄下的芽孢中生出新的枝葉,顫顫巍巍地重新蔓延開。

綠蘿虔誠地給江白渚編了一把椅子,請讓他落座。

當然,這并不是說調查屬的書房裏竟然連把能坐的椅子都沒有,只是用自己的身軀做原料來服侍尊敬之主,是每一個它們能做到的最高級別的最微不足道的事。

江白渚坐下後,把一條腿氣度非凡地搭在另一條腿上,抱起小臂,語氣中的凜冽絲毫不減。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道,這是他最忌諱的地方。

“啊,啊,我們的主,我我我……我是被人類……我是……唉……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的主,這些年,我過得太安逸了……竟然忘記了自己的使命…………”

“呵呵,這些年?些?你聽聽自己用的詞彙。”

江白渚冷笑:“你知道人類這些年過得有多高效嗎?彈指一揮間、光陰如梭、逝者如斯夫,這些都是人類形容的時間,你們雖然說的是同樣一些時間,但你嘴裏的是膨化食品、是發酵的饅頭,而人類嘴裏的卻是同樣體積的極限壓縮餅幹!人類都開始跑着走路了,你們在幹什麽?你們躺下了!”

江白渚的語氣逐漸從天上飄的高而潔的雲,變成了堅冷的霜花,劃向了那些循着溫暖而生的植物。

“主……”綠蘿被訓斥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不住地喚着:“主……”

江白渚對這些虔誠的吟哦熟視無睹,他最後囑咐道:“青藤啊,我希望你能一直牢記自己的使命,我不是讓你窩在這裏睡午覺的。”

“不過……”江白渚眯起眼睛:“如果你鐵了心要忤逆我,那算一直我小看你了,我會考慮給你立一塊碑的呵呵呵,但我料你也沒這個膽子,你還是老老實實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在這個還算安穩的世界裏……對吧?”

“是……是……我們的主。”綠蘿吸飽營養液的鮮嫩蓬勃的枝葉,曾經是多麽的張揚跋扈啊,如今卻像刍狗一般匍匐在地,搖尾乞憐。

會議室內。

薛谔先和大家交流了一下最近查案的進度,以及各個小隊的彙報結果,案情的進展依舊平淡,大家走訪調查來的情報淨是一堆貌似有用又沒什麽大用的雞零狗碎,完全拼不到一起。

臨近會議結束,薛谔看了一眼手機,說了一個壞消息。

“同事們,咱們屬的辦公經費已經赤字了……”

芽米月一拍桌子坐了起來:“什麽?!我們啥都沒幹呢,就赤字了?呔!薛老六你是不是背着我們私吞公款了!”

薛谔瞥了她一眼,稀奇地沒有反唇相譏,反而嘆了一口氣,窦榆觀察着他的小動作,玩味地用拇指擦了擦食指。

薛谔:“這件事很複雜,一時半會講不清楚,還有一個好消息,就在我再次上報總部請求撥款的第二天,有個社會人士提出要給我們無償捐款……”

芽米月眨眨眼睛,顯然是還沒有回過味。

羅紅素笑道:“現在不管是帶不帶血統的人類,都把錢看的比靈魂重,竟然還有這樣‘不知好歹’的家夥往我們這個爛攤子裏砸錢的嗎?”

“喂,紅素姐……”一旁的肖天天聽不下去了:“你這也太悲觀了……”

薛谔看大家興致不高,決定還是把話挑明了說:“大家,大家,不是總部看不起我們這塊小地方的調查屬,不給我們撥經費款,唉,我問了好多次,最後問了個熟親戚才搞明白,咱們調查屬的總部,也赤字了……很大一個血口子,財務報表上紅花花的一片,是完全顧不上我們了……”

“為什麽……”不經常開口的芮仁道,他的聲音清冷冷的,像一塊漂在雪水裏的冰,很獨特,窦榆忍不住多瞟了一眼,發現這個孩子也在盯着自己,倏地低下了眼。

窦榆:“?”

“唉……”今天的薛組長格外愛嘆氣:“調查屬總部的高官已經沒幾個在的了,走的走死的死,僅剩的幾個大腕也被人類拐去,去搖虛拟數字這棵搖錢樹去喽,哪裏還有閑情雅致關我們這些小喽啰啊……他們一走,錢都和河水改道一樣,全跟着流走了,就給我們的只剩下一片飛滿蒼蠅的沼澤……這件事發生之前,還有在職管事的呢,還拿腔拿調地讓我走官方程序要下一季度的撥款,呵呵呵呵呵,這不,事情一開始又再網上一發酵,一個個的跑的比兔子都快!媽的!”

向來持重的薛谔沒忍住罵了聲娘,一邊怼天怼地的芽米月也被吼得不敢作聲。

窦榆好像明白了什麽。

薛谔得出了結論:“我們非人血統是要徹底的完了……”

大家相對無言。

“不,我們如果還指望着總部施以援手,那才是徹底的完了!”薛谔一巴掌拍在了會議桌上,啪地一聲巨響,給李秋心吓得一哆嗦。

窦榆:“所以,薛組長,你找的外援是誰呢?”

薛谔笑起來:“真是車到山前必有路,一群吱哇亂叫、貪圖享樂的廢物裏還是有大義之士存在的,那位是從總部所在的京都來的,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有志商賈,叫藺蚩……是我們的同類。”

藺蚩……

窦榆眯起眼睛,思緒飄遠,只用了幾秒鐘,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在場的各位。

窦榆問道:“薛組長,你把他也叫來了?藺……蚩。”

薛谔意外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

窦榆輕輕一笑,看向會議室緊掩的門,道:“大廳裏有點不愉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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