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無盡夢(8)
無盡夢(8)
“你想和我說什麽?”
時空洞中的日月和外界并不一致,二人回到家中時,已是翌日清晨。
窦榆拉開家中厚重的窗簾,只留最外面薄紗的一層輕掩着,日光從窗外毫不吝啬地湧進來,被霧色的薄紗一揉,整個屋子盛滿了暖洋洋的氣息,一切都變得凝滞而舒緩。
窦榆将目光投向窗外,他的房子在孤鹜城市區,外面高樓林立,盡是鱗次栉比鋼筋水泥的世界,早高峰的車輛擁擠在蜿蜒的道路上,像是走在城市血管裏大大小小的血細胞,只管被裹挾着它們的血清沖刷着向前。
巨大的城市鐵板一塊,沒有生命卻似有生命一般,屹立在萬物之上,其間呼吸着的那些蝼蟻一般的人類,反而像是更沒有生命的灰塵,塞在這塊鐵板久經磋磨留下的蛛網似的裂痕之中,有風的時候被鼓噪而起,沒風的時候又晃晃悠悠地落下。
“阿魚,我來這麽久,你還沒和我說過你醒來時都做了什麽呢?”江白渚體貼地倒了兩杯涼白開放在餐桌上。
“哦?”窦榆背對着明亮的落地窗,看着他:“怎麽?明明是你要向我坦白,你倒開始先發制人了?”
江白渚抿了抿嘴,烏黑的眼珠蓋着一層日光形成的光斑,被濃密的睫毛切割成不規則的碎片。
“阿魚,我也不知道事情進行到哪一步了……這一切都和我當初預料的不一樣,白蛾濫殺無辜的事,我确實沒有參與其中,還有那個視頻,也不是我搗的鬼。”江白渚有些委屈地道:“阿魚,你應該明白的,我根本不可能去做對你不利的事,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你為最終目的的,只要我能做到。”
窦榆對着江白渚多了個“停停停”的動作:“行了行了哈,陛下,自我感動的事咱們還是少點幹哈,想也要少想!你是不是又要說,你如今不知道事情進行到哪一步了的困境,也是因為我啊?我怎麽了啊我,你就要不計代價地為了我幹這幹那的,咱就是說,古時候兒子對爹的愚孝也不是這麽愚的。”
窦榆像個給下屬分析問題的領導一樣,背着手圍着江白渚,一邊轉圈一邊道:“咱們現在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什麽?是這個世界發生了很多事,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全都混在了一起,我們兩個是最大相關方,但是我們兩個都失憶了,唉也不是失憶了,就是忘了很多細節,導致我倆沒法好好地去認識這個世界了。”
“為什麽要去認識這個世界……”窦榆正分析得正順利呢,江白渚冷冰冰地插了一句。
“啊?”窦榆立在原地:“你說為什麽要去認識這個世界?”
“對啊。”江白渚把目光瞥向窗外,漆黑的瞳仁頓時如兩眼枯井:“你看看窗外,每個人都在碌碌無為地過活着,偉大的精神陶醉在網絡世界的迷惘之中,靠光鮮亮麗的欲望和激情來釋放自己獨一無二的生命力,而那些行走在車水馬龍、城市森林之中的人形生物又是什麽?只不過是些按照社會規則進行空間位移的姜餅人罷了。這麽了無生趣、鐵冷刺骨的世界,根本沒什麽好認識的。”
窦榆皺着眉打量他,抱起手肘:“不是,陛下,咱倆說的是一個話題嗎?”
“阿魚!”沒有回答窦榆的質疑,江白渚突然情緒激動起來,一把握住窦榆的雙手,緊緊地扣在手心裏,像是捧住了一對不安分的兔子:“阿魚,這裏也不是我們應該待的地方,我帶你去一個只有我們兩的世界好不好!!那裏無所不有,沒有刀光劍影,沒有血流成河,更沒有活生生站着被分食的獵物,我們兩個就像一段上下浮動的聲波一樣存在着,誰也不能把我們撼動,就這麽像浪花一樣一直循環下去!”
江白渚巴巴地望着窦榆。
窦榆沉默了許久,語氣平靜地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不行!!你為什麽不同意!你憑什麽不同意!”江白渚嚷道:“當初女娲拉你去天界,我第一次在黑江遇見你,我就知道,我們倆是同類,是心貼心的至交,天雷滾滾都不能把我們分不開,為什麽反而你卻不是這麽認為的?!這不公平!!不!這根本不可能!!”
江白渚一雙眼睛瞪得極大,他好像很不能容忍窦榆不愛自己,哪怕窦榆說了一星半點有忤逆這個“愛”的言語,江白渚都能突然暴起……
“怎麽?想打架啊?”窦榆可不慣着他,自從他記憶開始恢複,知道了江白渚并不是什麽從書裏套現出來的爽文暴君,并不能憑借主角的身份改變現實,窦榆就已經完全不怕江白渚了。
這人高馬大的玩意兒,別看他長的人模狗樣的,其實完全就是個極端好惡的小孩脾性,如果真是個小孩子,那确實得好好把道理講透徹了來教育,如果不是,窦榆覺得,那還是先掄一記鐵錘上去,比較能高效率地治标治本。
白色的火焰繞着窦榆的手肘,從袖子裏盤旋而上,逐漸游走到食指,發出噼裏啪啦的白色火星。
“好久沒用白火,我的手都有點癢癢了,陛下,你手癢癢不?我也給你燎燎?”窦榆盯着江白渚道。
“你答應和我回家,聽我說話的……”還是江白渚翻臉比翻書還速度,瞬間從一點就炸的炸\藥包切換成了松軟可欺的發糕,又開始委屈上了。
“呵!呵!呵!我沒答應你嗎?我沒答應你你會擱這兒杵着?江白渚,你要不要這樣,你剛來的那會我還覺得你挺矜持,沒想到你的真實面目會這麽茶,笑死我了。要說話你倒是好好說啊,你剛才吼吼的那叫說話嗎?那叫煤氣洩漏,生怕我不會點火是吧!”窦榆道,手指上繞着的白火也跟着他的語氣呲呲地叫嚣着。
到目前為止,窦榆算是明白了,江白渚不是有事不說,而是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說好,他就像個嘴笨的傻子,一遇到什麽重要的話題,理性和感性兩個炮仗就開始“搶嘴大戰”,争着往外突突,他自言自語都能整得自己和自己掐起來。
窦榆決定拿下話題的主導權:“對了,你不是說過要給我寫點什麽?”
“是。”今天格外情緒不穩定的江白渚貌似已經“清醒”了,端起餐桌上的涼白開兩口喝完,洩氣似的坐在了沙發上:“我只想給阿魚最好的世界,但是我總是做不好……總是會出岔子……”
窦榆:“所以,有很多東西都是你‘寫’出來的是嗎?……我經歷過的那些事。”
“那不叫‘寫出來’!這也太劣質了,那明明是我為你精心制作的‘禮物’!阿魚,文字只是一種表達方式罷了,這種表達方式太劣質了,根本就不能百分之百地表達盡我的意思,所以才會出現這麽多的岔子!”
窦榆點了點頭:“所以,那本躺在調查屬的《陰陽福禍書》也是你的手筆?你寫了……不,你創造了一個‘禮物’,把自己塞了進去,交給了我……是嗎?”
“禮物的描述也不對。”江白渚開始自己反駁自己,他搖了搖自己的腦袋:“那本書裏,不只塞進了我,還塞進了你,塞進了我們兩個。”
“啊?”窦榆有點聽懵了:“那本書我在調查屬看過一點,其中有一部分是爽文小說的內容,那些故事的主角是我和你,那是一本殘卷,其他的部分我還沒……”
“是更多的爽文小說的內容,是更多的我和你的故事。”江白渚直接截口接道,甚至有點得意地扯了扯嘴角。
“不是。”窦榆服了,一臉匪夷所思地地看着江白渚笑:“你是有病,還是有病,還是有病啊?”
窦榆:“有多少個我暫且不說,那麽多文,這得有多少個你啊?要是他們都和你一樣跟着來了,那你可以代領非人重振旗鼓,我也可以魂歸故裏了。”
江白渚搖頭:“阿魚,不論是哪一個故事,還是所有的故事加起來,都只有一個我一個你啊,這些故事都是我為你精心搭建的世界,我們可以在任意幾個世界之間自由地穿梭。”
窦榆:“……”
窦榆:“那發生在中天之上的那些事算什麽,也是你虛構的‘故事’裏的情節嗎?”
“我被女娲接到天上,在月宮外,在那條被衆神唾棄的黑江江畔和你相遇,也是你捏造的嗎?”
江白渚笑起來,一雙烏黑透亮的眼睛噙滿了天真的愉悅,這笑容讓窦榆想起了自己坐在黑江岸邊時,那個攀着自己的腰從黑江裏爬出來的小龍,雖然當時窦榆無法視物,但是光憑兩者的感覺,窦榆也能肯定,這一定是同樣一種笑容。
一種單純的、無法用道德感來規訓的、像野獸一樣純粹的笑容。
雖然窦榆已經猜的差不多了,但他還是決定接着問下去:“後來呢,你為我建造了一個又一個理想的世界,然後呢。”
江白渚的面色變得嚴峻起來,恨意和愛意一起交織蔓延,糾纏在一起:“後來,你親手摔碎了我送給你的‘禮物’,頭也不回的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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