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無盡夢（12）

無盡夢（12）

“……組長。”芮仁提着一堆小吃，胳膊上擓着一堆，腳邊還放了三四個紙袋，他像一個全身負重的置物架，僵直地杵着。

薛谔提溜了一路了，人都快累傻了，好容易走出地下商場，在出口這裏等車，就讓芮仁趕緊幫他一幫，幫他卸卸貨。

“唉唉唉！沒讓你拿着！放地上就行！都有袋子裝，又不怕髒！”薛谔收了手機，馬上幫芮仁“松綁”：“你這傻孩子！怎麽和肖天天似的！都是一根筋呢！”

“那個……窦顧問接電話了嗎？”芮仁指了指薛谔的耳朵。

薛谔聳聳肩：“沒呢，直接挂了，大概是有什麽事，沒關系，以我的了解，窦顧問很快就會打回來的。”

芮仁點頭，臉上的神色依舊淡淡的：“哦。”

兩人站在馬路牙子上等出租車來，來來往往的車呼嘯在瀝青路上，晃得落目的人眼暈。

“小芮啊，你走吧，我自己在這裏等就行。”薛谔道，他知道芮仁沒走，是想車來的時候幫他拿東西，幾包小吃雖然不沉，但奈何東西樣式多，都是零零碎碎的小包，還都怕壓，不能裝到一起。

“那……”

薛谔：“不用了，我能拿的了，一堆吃的而已，買的又不是石墩子。”

“好吧。”芮仁沖薛谔擺擺手，想起了什麽，又把手放下了：“沒有買到米月姐要得拇指生煎，她不會不開心吧……”

“切！管這些做什麽，能答應給她買就不錯了，不差着一個拇指生煎的！況且……”薛谔掃了一眼頗有重量的零食小吃：“這麽一堆還不夠她吃的嗎？”

說罷，便趕着芮仁走了。

“快回去休息休息吧，累了幾天了，回去好好陪陪父母，不是親生的爹媽也得好好孝敬啊。”薛谔狠狠地捏了芮仁的肩膀一把。

“嗯。”芮仁颔首。

告別薛谔，芮仁又回到地下商場買了三斤血橙，決定步行走回家去。

當初入職妖獸調查屬，每一個成員都是上交過家庭檔案的，上面記錄着每一位調查屬成員有家屬幾人，他們聯系方式、社會身份。

芮仁也是如此，他的檔案和大家的都差不多，父母雙全，家庭完整。還有一個小十歲的弟弟。

入檔以後，檔案就被徹底封存了，再也沒有發下來讓大家修正過。

工作了幾年幾載，倒班的時候吃、喝、住都在調查屬裏解決，芮仁本來就和自己的養父母觀念不合，其間基本上沒回去過，偶爾回去一次兩次，總是會因為一些小事鬧得不歡而散。

什麽吃飯的時候各吃各的、還是等人齊了再一起吃啊，什麽臨時出門的時候要不要告知家裏所有人後再走啊，就連晚上睡覺穿着換好睡衣再上床、還是上床再換睡衣，芮仁都能和養父母幹戈相向，簡直不要太難受。

大概是因為當他們的兒子時性格已經成形了？或者是他們天生就不對付？父母子女磨合了十幾年都沒每磨合成一條心。

回家看看？還是直接回出租屋？

芮仁站在紅燈當行的十字路口，心裏打鼓，過了馬路，出租屋和家在相背的地方。

紅燈的倒計時一秒一秒的過去，一，零，芮仁擡起腳步。

算了，回出租屋吧，這都快黑天了，不去打擾他們了，媽媽和弟弟喜歡吃的血橙明天早上再給他們送去。

出租屋坐落在市區靠近舊城區的地方，這裏一棟一棟的單元樓破舊而逼仄，因為年代太過于久遠，連圍牆都沒有了，密密麻麻的單元樓像失去家庭庇護的野孩子一樣，灰頭土臉地挨在一起，早已經分不清是哪家房地産公司麾下的了。

芮仁拐過一個窄窄的巷口，在向前走一會兒就能到自家單元樓門下。

這個巷口陰沉沉的，從下往上看，能看到胡亂勾結的電線，和不知從那個部位支愣出來的鏽跡斑斑的鐵杆，再往上，是一層層從窗戶晾出來的被罩衣服，花花綠綠的。

天空則被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切割成零零碎碎的藍。

芮仁從褲兜裏摸出來鑰匙，攥在手心，鑰匙圈套在食指上。

行走在這樣的巷子裏，如果是曾經的芮仁，他會覺得自己是一只在勾連交錯的下水道吱吱亂叫的老鼠，每天庸庸碌碌，為了食物吱吱而出，去和別的老鼠打交道，換得一塊甜美的乳酪下肚，再吱吱而歸，美滋滋地躺在自己的小窩裏進入夢鄉，第二天，毫無改變地周而複始。

老鼠是沒有同類的，老鼠就是老鼠，是一群口腹之欲、美色之欲的總和，循着所謂的光和饑餓而出，然後盡“興”而歸，如此而已。

芮仁踏着濕漉漉黏滋滋的羊腸小道走着，将到自家樓下，他漸漸停下了腳步。

單元門屋檐下的陰影裏，站着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在這個破敗之地的人。

那人覺察到有人靠近自己，擡起眼開，見來者是芮仁，一張谄媚的笑容舒展開來。

“嘿！你好啊！小花妖！”藺蚩笑道，沖芮仁擡了擡手裏的伴手禮，意思是他是來做客的，不是碰巧路過。

“啊，你好。”芮仁不太會單獨和不怎麽熟的人說話，如果有薛谔在，他明白芮仁的脾性，會體貼地替他出頭，接他不會接的話茬，但是，是薛谔讓他回家來的，薛谔不在。

芮仁一時不知道眼睛往哪裏看，如果看藺蚩那雙充滿商人欲望的眼睛，芮仁會緊張，如果一眼都不看藺蚩，又顯得他太過于失禮。

所以，芮仁直接看向了藺蚩的褲腳。

筆直的西裝褲裁剪得當，低調但富有光澤的面料熨燙得一點不必要的褶子都沒有，唯獨靠近鞋面的地方沾了一點泥巴。

芮仁想起來時那條黏糊糊的小路，肯定是被飛濺的泥水弄髒了。

芮仁趕緊招呼藺蚩進樓：“你看你的褲腳都髒了！藺先生，你都沒發現嗎？”

“啊？是嗎？”藺蚩這才低頭看去，擡起那條腿、轉動腳踝打量着：“哎呀，就一點點泥巴而已啦，等它幹了彈一彈就掉了，不必在意。”

藺蚩不甚在意地重新站好，笑得一臉風輕雲淡，但是芮仁敏銳地發現，除了沾了一點點泥巴的褲腳，藺蚩那雙锃亮的黑皮鞋的後鞋幫才是真正地抹了一大塊泥穢。

芮仁忍不了了，這人是被他家門口的這條泥濘小道弄髒了褲腳和鞋子，他怎麽也得負一份責，雖然是藺蚩不請自來，但是他作為主人，對客人還是要體面點。

“你先穿我的拖鞋吧，可能有點小，但是地上涼，委屈你的腳先趿拉着了。”到了家，芮仁給藺蚩找了一雙幹淨的舊拖鞋。

藺蚩盯着那雙淺藍色帶着小粉花的拖鞋，盯了好久，一直到芮仁忙完了一圈兒回來。

“怎麽了？真穿不上？”芮仁疑惑地湊到藺蚩眼前打量他。

藺蚩笑笑：“啊，就是看這個拖鞋的模樣挺可愛的，小花妖，這是誰給你買的？”

芮仁：“唔，好像是媽媽給我買的，我的腳一直都沒怎麽長，應該是好久之前了，我有點記不清了，不是她就是我爸。”

藺蚩趿拉上拖鞋，拖鞋相對于他的腳丫子怎麽也得小了兩三個號，他的半個腳跟都在外面。

“你剛才在忙什麽？”藺蚩看芮仁全備武裝、額頭出了一層薄汗：“怎麽圍裙都圍上了？”

“沏茶啊，客人來了就要馬上沏茶。”芮仁道：“去餐廳喝吧，茶具都在那裏。”

“哦。”藺蚩挑了挑眉。

等到藺蚩落座，芮仁還不忘用抹布擦了擦藺蚩拿起茶杯後留在桌子上的水。

“別忙了吧，我都不好意思閑坐在這裏喝茶了。”藺蚩道：“我不是來找你談工作的，小花妖你不用這麽緊張。”

芮仁這才停下來，坐在藺蚩的對面，中間隔着茶盤。

“我有名字。”芮仁擡起臉，從開始到現在第一次注視藺蚩的眼睛，這麽一雙雖然冷淡疏離但如孩童一般純粹的杏眼，對上那雙充滿金錢欲望的金眼睛，就像一縷清冷落寞的月光照進了久陷名利的腐朽之心。

藺蚩愣愣，随即笑出了聲：“哈哈哈哈，我知道啊，你叫什麽名字來着，我想想……別這麽看我！我真的知道！你叫……芮仁，我要叫你小芮！”

藺蚩：“小芮小芮，我叫的對嗎？”

芮仁滿意地點點頭，并沒有因為藺蚩的表現而覺得羞恥：“嗯，叫對了。”

藺蚩大概對芮仁的反應觸動到了，目光幾不可聞地一閃，又瞬間恢複了最初游刃有餘的模樣。

“那個。”藺蚩端起茶壺給自己滿上，趁機湊近芮仁道：“我來你家做客，在我開口說自己的想法之前，小芮，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這句問句像是什麽開關一樣，讓低頭弓腰的芮仁倏地立起了背，他有點迷茫地盯着藺蚩的臉，又被藺蚩背後的窗外吸引了目光。

藺蚩沒有被芮仁的動作轉移注意力，而是始終如一地盯着芮仁的表情看。

“外面的天黑了。”不知靜默了多久，芮仁終于把漆黑的眼珠滑了回來，和藺蚩對視：“藺老板，你這麽晚來我家做客，你愛人自己在家該怎麽辦？”

藺蚩笑起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哈哈哈哈，多謝小芮關心啊，我的愛人已經有人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