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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鬼怪那擾亂精神的嗡嗡聲在耳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翡翠之海巨浪的狂嘯。

艾俐偲從高空重重跌落，筆直摔到海岸邊粗糙的岩石面上，巨大的沖擊力幾乎要将她的五髒六腑粉碎。

在緋紅月光下泛着藍金色的海水湧上艾俐偲所在的高岩，一瞬間便淹沒了她，把她表面的血液沖刷幹淨。很快，混着血液的海水開始規律運動，将艾俐偲托浮而起，在她的周圍形成漩渦真空。

肉眼可見，艾俐偲的傷勢開始愈合，虛弱和痛苦被驅散。

而那只鬼怪，此時正沉浮在海面之上，羽翼扭曲，像是撕扯破碎之後，又惡意地被粘粘在一起。

當艾俐偲在漩渦包裹的海水中猛地坐起來時，鬼怪扭曲的身軀徹底分崩離析，沉沒于海中，只剩下一截細長的觸角從岩下海面躍出，從艾俐偲最後一處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鑽了進去，鑽進她的血管，游曳至心髒部位，緊緊纏繞融合。

鬼怪遺物融合後，艾俐偲終于知曉了這只鬼怪在深淵潛行的距離，8764。

與精神力的運用可以經過訓練提升不同，精神靈感源于天賦本能和鬼怪能量的侵染。

艾俐偲沒有做過測驗，不清楚自己原始精神靈感的高低程度，但或許是在星城13區頻繁見鬼有多次與鬼怪遺物融合的緣故，她下潛距離的增加已經在呈幾何倍數增長。

尤其是她現在又融入了一截新的觸角，恐怕下潛深淵的速度又要加快不少。

如果再找不到錨點來固定自己搖搖欲墜的精神……

艾俐偲搖搖腦袋，把心底的不安甩開。

翡翠之海已經恢複平靜，艾俐偲掃了一眼廣闊的海面，目光卻不由一頓。

不遠處居然有一艘孤帆。

是很普通的木質船，連發動機都沒有，只能憑借海風吹動船上的帆布前進，古老得像是只在科學家描繪的太陽紀元中才會出現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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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俐偲記得她上次為了躲避巡檢官進入這副油畫時，海面寂然，別說是船，就連一只水母的影子都沒見着。

“船上居然有人？！”船帆一動，隐隐綽綽顯出一道畸形的人影來。

壓抑住好奇心打算離開油畫回到現實的艾俐偲瞬間改變了主意，她眉頭向下微微一壓，念頭一轉，海水流動的方向掉轉，向東的海風驟止，那船便不受舵手控制搖搖晃晃駛向艾俐偲所在的岩石下。

離近後艾俐偲看得更加清楚，船上兩個人，一男一女，但無論是相貌還是穿着，都與艾俐偲所見到過的相差甚遠。

比起如日、月、星三城城邦公民，這兩人面部五官的分布只是更為分散，但其間的細節部分迥然不同，沒有眼白的雙眼，那幾乎要咧至耳根的嘴角卻讓他們無時無刻看起來都在假笑一般，耳朵的軟骨畸形地向上伸出小尖角，頭發如鋼筋脆直，泛着灰色的金屬光。

至于穿着，異人大部分軀體和肌膚都裸露在外，只有關鍵部位被柔韌的魚皮縫制而成的“布料”遮擋起來，密集的魚鱗清晰可見，緊緊地貼住皮膚，就好像那原本就是他們自帶的一部分。

這絕對不會是三城中的任何一個人類族群。

艾俐偲從岩石一躍而下，在精神力的控制下，輕巧地落在船頭，眼神淩厲，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兩個異人。站到同一水平面時，艾俐偲才發現，自己高出不少，他們僅僅才到自己肩膀位置。

“你們從哪裏來的？”

兩個異人聽到艾俐偲開口明顯一愣，相互對視一眼，黑洞洞的眼睛看不出情緒，過了一會兒才張嘴回應：“%*#……^&#*……”

這說的是什麽？艾俐偲也愣住了，連語言都不一樣，這怎麽交流。

“%*#……^&#*……”那兩人重複了一遍，艾俐偲能聽出這一句和上一句發音完全一致。

見艾俐偲困惑地皺眉，兩個異人忽然向着高懸的緋月跪下，舉起雙手搖擺，腦袋依照左右上下的順序點動，這些動作重複了大約十遍才停下。

艾俐偲敏銳地感到在這個過程中船底海水的流速減緩，照耀在船上的緋光更加濃郁。

“^#…深*…沉沒#水……”混亂的發音中開始夾雜出一兩個城邦語系詞彙，艾俐偲的眼神不由帶上一絲震驚，這就是剛才舉動的作用嗎？

奇異的發音在艾俐偲的耳膜鼓動，微弱卻不可忽視波動開始影響她的思維，仿佛在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和儀式之下，他們建立起了精神的共鳴，使得相互之間能夠讀懂對方的語言。

“沉沒的太陽，最後的餘晖。”艾俐偲終于聽懂了一個短句，對方的嘴型并不是她所使用語言說這句話時的嘴型，她是在接受對方精神翻譯出來的意思。

艾俐偲嘗試着控制自己的精神波動，讓它與之吻合，才緩緩開口：“太陽？”

兩個異人明顯是聽懂了，連連點頭：“我們所處的時代，被祈神者稱之為餘晖時代。”

“祈神者？餘晖時代？和太陽紀元有什麽關聯嗎？”艾俐偲猜測，或許他們與她并不是同一個時空的人。

男性異人激動地揮了揮手：“你居然知道太陽紀元！”

“她也沒有畸變，是一個完美的人類。”女性異人的語氣相對冷靜，但極快的語速說明她并沒有看上去的那麽淡然，“光的希望在光海盡頭，烏石，看來祈神者的預言沒有錯。”

艾俐偲挑了挑眉：“你們的預言不會是關于傳說中的太陽吧。”

“傳說中的太陽？請問你的時代是？”烏石的手緊攥，說話的聲音有些發抖。

“月亮紀元。我們把銀月作為晝時，把緋月作為夜時，如此交替，便是一天。”艾俐偲略作解釋。

“世界真的沒有太陽了？”烏石怔怔地失神，“烏水，祈神者說的都是真的……”

“只有月亮。”艾俐偲猶豫一下，還是問道，“太陽對你們很重要嗎？”

烏水安慰似的拍拍烏石的肩：“那是難以更改的未來，太陽遲早會沉沒，我們不是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嗎。”

“這位小姐，我們所處的餘晖時代，太陽每日出現的時間越來越短，正是因為陽光照射不足，導致陸地海洋都開始異變，空氣中布滿輻射，我們才會畸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等到太陽真正沉沒的那一天，人類也就離真正的滅亡不遠了。”烏水微微擡頭直視艾俐偲，恐怖的面龐充滿着痛苦，“我們一直都在想辦法延長落日的餘晖，但……”

“但太陽還是沉沒了，甚至變成了一個傳說。”艾俐偲不理解他們心中的痛苦，她從未見到過太陽，她的生命在銀月緋月之下生長，“我得糾正你們，人類不會滅亡，即便只有月亮，三城的人口一直在穩定增長，城外探索的範圍也越來越大，遲早會開發出一個更新的城市。”

烏水對她口中描述出來的場景無法想象，她搖搖頭：“你不懂，這只不過是茍延殘喘。月亮在祈神者的預言中是會制造鬼怪的，如果沒有太陽，月亮潮汐之際，深淵敞開，僅僅憑借精神力怎麽可能對付得了鬼怪浪潮？”

又是預言。

艾俐偲已經從多次他們口中聽到這個詞了。

“或者，你能告訴我太陽消失的具體時間坐标嗎？”

烏石突然開口：“烏水，別說了，她并不是預言中能夠拯救太陽的人。”

烏石的手中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一件東西，正三角的透明容器裏放着一只緊閉的眼睛，正面對着艾俐偲。

艾俐偲看着那只眼睛，她感到了隐秘窺探的注視，和難以拒絕的誘惑。

“抱歉，我不明白你們口中時間坐标的概念，在月亮紀元中，關于時間的研究還很淺顯。我也不太明白你們是怎麽跨越時空來到這裏的，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和你們交易這方面的科研資料。”

烏水眼睛的光黯淡幾分：“不是什麽技術，這是光海的能力，我們也只是借助這份能力而已。為了尋找到預言中的人，我和烏石已經乘船出海二十次了，不過，這還是第一次遇見人類。”

“烏石，會不會是你使用眼睛的步驟錯了？真的不是嗎？還不容易才……”

“光海？”艾俐偲低頭看了看船外的海水，水波微微浮動，平靜的水面之下暗流湧動。

那兩個異人還在相互争論着什麽，艾俐偲隐約間卻感到一股催動力，像是翡翠之海被觸發了什麽，覺醒了意識，催着她把該拿到的東西拿到，然後離開。

“你們想是讓眼睛睜開吧？”艾俐偲開口打斷烏石烏水對于眼睛為什麽沒有睜開的争論。

“什麽意思？”烏水已經從烏石手中拿過那只眼睛，似乎是想自己再确認一遍。

艾俐偲的精神力纏繞住那只眼睛，一經觸碰，眼睛便從烏水手中脫出，高高地劃過空中。

她穩穩接住，銳利的角尖劃破她的掌心，原本面向烏石烏水的那只眼睛猛地睜開，在容器中翻轉半周，死死地盯住艾俐偲。

艾俐偲清楚地看到眼睛瞳仁中的紋路，按照正三角形狀整齊排列的波浪線，那是她為尋錨點入夢識海，每次失敗指引坍塌之際所看到的。

這就是屬于她的東西。

“居然睜開了！”烏石不敢置信地喊起來，“可是之前明明就……”

烏水看到那只眼睛睜開後的顏色是猩紅的，不由打了個冷顫，這和祈神者說的不一樣。

“不對！烏石我們快走！”那種不安感叫嚣着趕緊離開，烏水毫不猶豫地拖着烏石跳下海中。

艾俐偲并沒有在意他們兩人，她看着手中的眼睛，感受到一股澎湃的文明和信仰的力量，露出詭異的滿意微笑：“這是翡翠之海送給我的錨點。”

“而你們……”她看向烏石烏水，兩人在海水中奮力游動，卻無論如何也游不出距離帆船更遠的距離，“是我的錨絲。”

他們身上有太陽的氣息。

太陽是鬼怪的克星。

艾俐偲要讓他們回到餘晖時代，将那最後的光芒通過錨絲傳遞給她。

“主人！”可妮扶住突然出現油畫邊的艾俐偲，“您沒事吧，油畫上突然多出一艘船，還在動。”

艾俐偲看向油畫，緋紅的月亮和海面依然平靜，只是多了一艘空蕩蕩的帆船，飄來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