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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意識模糊間，即便雙眼未曾睜開，艾俐偲也能感覺到眼前有缭亂的光劃過。

她幾乎用盡力氣才睜開雙眼，入目是一片幽暗的寂然，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只有熒光圍繞在她的身邊，上下浮動。

這是哪兒？

死後的世界嗎？

艾俐偲坐直身子，伸手去抓那浮動的熒光，指間才觸到，一股磅礴的情感和記憶就如海浪般席卷而至，沖碎了她眼中的視覺幻想。

“這是……克莉絲提的記憶？”艾俐偲捂着腦袋，忍受着對方長達二十年的記憶沖刷，龐大的信息将她打得支離破碎。

命運、家族、鬼怪，還有戈多和太陽會。

克莉絲提所承載的一切秘密都在艾俐偲面前展露出來。

“輸了，我輸了。”又輕又低的聲音陡然出現，夾雜着不甘和一絲解脫。

艾俐偲突然間眼睛一痛，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一般，她下意識地緊閉雙眼，陷入一片黑暗：“克莉絲提？我們同歸于盡了？”

“不，你還活着。不過……或許那對你來說，比死了還痛苦。”克莉絲提的聲音凝澀緩慢，失去了對艾俐偲的殺意，反而添了些憐憫的意味，“再見了艾俐偲，我在命運的盡頭等你。”

眼睛的疼痛很快散去，空洞感被什麽東西重新填滿。

“記憶植入已經成功了，機體喚醒劑也已經推入，她很快就會醒過來了，你不要質疑我的技術。”陌生又帶着點耳熟的聲音一下子就把艾俐偲從那模糊寂然的世界中拉回現實，她睜眼眨了眨，渙散的視線開始聚焦。

雙眼像是被蒙上一層紗綢，一切都看得影影綽綽。

“你看，醒了。”艾俐偲被人扶了起來，力道一點也不輕柔，她有些抗拒地偏了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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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人顯然沒有細心察覺到她的抗拒，動作照舊，擺正她的腦袋，讓她對準一面鏡子：“現在要明确身份認知，免得混淆了記憶。”

“艾俐偲，鏡子裏的人是誰？”精神波紋使得尤妮特的聲線柔和了一些，帶着誘導性發問。

艾俐偲的視線開始清晰，她看清了鏡子裏的人，藍黑色齊肩發，金色眼眸，高鼻梁上一粒小痣，唇色很深，尖下巴，如此熟悉的一張臉。

她笑了笑，鏡子裏的人也跟着笑：“是我，克莉絲提。”

壓正她腦袋的手微微一抖，上方傳來一道帶着顫音的聲音：“不對，艾俐偲，你是艾俐偲啊！你再好好想想，仔細分辨記憶，你……”

“艾俐偲？”她虛弱的身體終于恢複了些力氣，扭動腦袋，擺脫尤妮特的手，站起來走向鏡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眶，“艾俐偲的眼睛是藍色的。”

尤妮特呆呆地站在原地，現在貝莎和蘭汀都沒有心情再去操控這具身體了。

“植入記憶之前你究竟有沒有把克莉絲提殘餘的精神力量剝離幹淨？！”腦海中，蘭汀怒氣沖沖。

“我沒有質問你是不是步驟失誤，你倒是惡人先告狀了。”貝莎也難以冷靜，她的精神力掃過艾俐偲，沒有發現半點異常，“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一定要讓艾俐偲分清楚自己的記憶。我會嘗試将艾俐偲拉入夢境中，你好好把風，別讓多羅西市的那些怪人發現我們。”

快速說完，貝莎思緒一沉，精神力交織成網，無形無聲地撲向正在凝望鏡子的艾俐偲。

“貝莎，你是想潛入我的夢裏，還是把我拉進你的夢域中呢？”艾俐偲突然出聲，讓貝莎一驚，連忙停下。

艾俐偲看着鏡子一側映出的尤妮特，看到自己身後那熟悉的淡粉色精神波紋。

“如果我真的徹底的混淆了記憶，認定自己是克莉絲提，你就進入我的潛意識裏将記憶重組，貝莎，這就是你的方法嗎？”

等了一會兒，尤妮特沒有出聲。

艾俐偲繼續問：“那樣的情況下，你不會覺得你抹殺掉的人是我嗎？”

“……我相信不管怎麽樣，你最後一定能想起來自己究竟是誰。” 貝莎操縱着尤妮特道，話說得很緩很慢。

艾俐偲冷冷地笑出聲，頭一低，額頭抵在冰涼的鏡面上，藏起自己的表情：“是啊，你相信我的能力。可是貝莎，我受夠你的相信了。當初，你占掉我日城鐘樓值守者的名額，拿走我最後離開星城的希望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像現在一樣，相信我一定能夠在星城撐過去？”

許久，貝莎才低聲道：“抱歉。”

“你跟我說過很多次抱歉，我不想再聽了。”艾俐偲眼眶一熱，內心長久以來所累積的痛苦在這一次複活中爆發開來，如克莉絲提所說，這比死了還難受，被親人、朋友所利用的日子，真的太累了。

鬼怪不過是扭曲精神，使之堕落同化，可她身邊各懷心思的人，才是讓她更無力的存在。

“克莉絲提的屍體，已經被一個在城外探索的朋克帶往星城。艾俐偲，我傷害了你，但我沒辦法回頭了。如果是完整精神意識的我在這裏，不會殺死克莉絲提的時候猶豫，也不會因為懼怕安娜絲塔家族的報複讓你更換身份……可是，在這裏就是一個殘缺的我，一個怨恨着伯恩利因護送你而死的我。”貝莎說着說着，哽咽起來，“太離譜了，我知道等到回到自己的身體，精神力重新彙合後我會對此悔恨不已，但現在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艾俐偲擡起頭，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還是一如往常般戴着漠然虛假的面具。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緩解眼睛的不适：“夠了，就這樣吧。艾俐偲這個身份本身也沒有什麽可留戀的，克莉絲提好歹還是安娜絲塔的繼承人，位高權重，怎麽想也不虧。貝莎，這麽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

蘭汀這時才微微松了口氣，等了一會兒發覺貝莎似乎是沒什麽打算說的了，才用尤妮特的聲音道：“艾俐偲，你能想開就好了。你醒來後，克莉絲提的記憶會被擱置在識海底處，從表層到深層循序漸進全部接受，需要大概三個月的周期，這對于你假扮她來說雖然有些障礙，但也只有這樣能防止你變成白癡。還有，基因識別的問題，貝莎的意思是她會找一個合适的時機，将基因庫裏你和克莉絲提在的基因數據互換。但是對于将近的屍體基因測序，只能在環節上更換樣本，這個需要你的配合……”

艾俐偲對于蘭汀的交代聽得很仔細，她既然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就不會再繼續用不理智的情感擾亂自己的內心

這種事情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滴水不漏。

見艾俐偲表示明白，蘭汀也停下了解釋，這間貼滿了鏡子的詭異房間便徹底陷入了沉默。

艾俐偲這時才有功夫打量一圈，看着無數鏡子重重疊疊映出的人影，心底對這樣的環境感到幾分不适：“我們這是在哪裏？多羅西市嗎？”

尤妮特點點頭，蹲下身子摸索自己周圍的地板，只聽到咔噠一聲，仿佛是按下了什麽機關，貼滿鏡子的四面牆前緩緩落下了厚重的黑布，遮擋得嚴嚴實實。

蘭汀解釋道：“這裏是我爺爺告訴我的密室。當年，多羅西市的市民從三城中被緊急召回，第二天就連人帶市徹底消失，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其實并不是所有多羅西市的市民都趕回市裏，至少我爺爺和父親因為重傷在醫院，沒有來得及回去，也就永遠地留在了日城，成為了政府想要抓走研究的多羅西遺民。”

“其實我倒是很理解政府想研究遺民來破解多羅西市消失的秘密，因為遺留下來的人，的确與多羅西市還有着緊密的聯系。爺爺和父親腦海中，總是會不分時間、毫無規律地突然浮現出一些關于多羅西市景象的畫面，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尤其詳細，仿佛親臨一般。我沒有在多羅西市生活過，因此很少浮現畫面，但每一次出現都是在一具抱着紅色月亮的屍體在呼喚我。艾俐偲，那具屍體就是我和你的交易，是我一定要找到的東西。

“而我們，現在就在那具屍體所在的密室之中。”

艾俐偲微微皺眉：“如果你沒有找到那具屍體的話，或許是因為有人先拿走了。我想你并不需要擔心，他會把你要的屍體交到我指定的人手上，等你回到日城應該就能在鐘樓收到了。”

蘭汀搖搖頭，她擡頭看向密室頂端，那上面鋪了層絨布，還留着那具屍體的印跡：“屍體不見雖然讓我心急，但是太陽遺物也消失不見才是最讓我害怕的。艾俐偲，你确定拿走的人是你安排的嗎？”

“星城13區突然的暴動，艾什恐怕還沒有來得及出城，克莉絲提也死了。我想如果你沒有自己拿走後來騙我，那應該只有戈多進入了多羅西市。”

“除非……”

蘭汀追問：“除非什麽？”

艾俐偲的眸子閃過一絲狠厲的光芒：“除非，柏妮絲公主除了克莉絲提，還安排了其他人尋找多羅西市的太陽遺物。”

“如果我能立刻打開識海底部的記憶，就能知道這種猜測對不對。不過，我可不想變成白癡。蘭汀，屍體我确定能給你帶到，但是太陽遺物可不在我們的交易範圍內。”

艾俐偲輕笑一聲。

“而且，我現在是克莉絲提，就算找到了太陽遺物，也該交給公主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