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

越接近那些龐大醜陋的海蟲,體感溫度就越低,夾雜着雪粒的寒風近乎狂嘯厲嚎,刮在臉上猶如刀割。

艾俐偲頂着風雪立在一只海蟲之下,紅色的粘稠液體順着冰錐滴落,近距離觀看所帶來的的沖擊,讓她不免有些反胃。海蟲折疊身體,圓鈍的頭部向艾俐偲低垂,齧齒口器一張一合,吐出比冰錐更加豔紅的液體。

“外來人,只要飲下海蟲分泌的液體,就可以抵禦寒冷。”圍在艾俐偲身邊的怪人們連聲催促,臉龐的五官位置移動得更加快速混亂。

手中燈籠的光愈發黯淡,風中飄搖,艾俐偲不再猶豫,忍下惡心伸手接過一團半凝結的液體,口腔內的舌頭蠢蠢欲動,眨眼間探出唇縫,卷着那“蟲血”送至心髒處。

體內萎靡的鬼怪遺物立馬擺脫寒冷的束縛,活躍起來,艾俐偲冷卻的血液重新沸騰灼熱。

艾俐偲熄滅燈籠,微弱的光芒消散,雪地反射的銀輝淡淡。

“外來人,雪災帶來的寒冷不會再威脅你。現在應該跟我們去翡翠之海的海口,将我們帶離多羅西市了吧。”怪人見她已經飲下海蟲液體,繼續催促,他們太渴望離開這座與世隔絕的該死的城市了。

艾俐偲沒有拒絕,默然不語地走在怪人中間。

海蟲還在源源不斷地滴落着紅色液體,在厚厚積雪裏砸出深坑,新生的怪人裹滿“蟲血”爬出來,悄然地融入這支趕往翡翠之海的行伍當中。薄薄的臉龐交織,在艾俐偲兩側編成了一張望不到邊際的淩亂護網。

在多羅西市中,只有寂靜的風雪、醜陋的怪人,時間仿佛成為了一個虛無的概念,讓艾俐偲無法斷定究竟走了多久。

“到了。”兩側臉龐移動的五官齊齊停下,各自分開,形狀各異的怪人在一條無形的雪線處止步,所有的眼睛都望向正前方的黢黑洞穴,“海口就在那裏面,我們是不潔的存在,無法靠近。”

艾俐偲走進洞穴,将手中的燈籠再度點燃,微芒下,四周壓抑的黑暗非但不曾被驅散,反而在對比中更加清晰地讓人感到恐懼。

“克莉絲提大人?!”随着金色的光芒越來越深入洞穴,一道驚訝的聲音從前方黑暗中響起,幾聲細碎的腳步聲後,一個帶着面具的男人出現在光圈內,金色的眸子滿是困惑,“您怎麽這個時候就進入多羅西市了?發生什麽事了?”

見到這個男人的瞬間,艾俐偲識海裏克莉絲提的記憶自動浮現。這是奧斯蘭-羅-安娜絲塔,繼承者中的第四順位,與她同在柏妮絲公主麾下。

“這不重要,奧斯蘭,太陽遺物你拿到了嗎?”艾俐偲走近他,摘下他的面具,柔順的面容露出。

Advertisement

奧斯蘭垂首接過面具,橫在胸前,彎腰鞠躬行禮,安娜絲塔家族中低位者在高位者面前,要以真面目示人。

“是的,根據多羅西市遺民提供的地圖,我找到了太陽遺物。當我将太陽遺物取出,多羅西市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不過幸好,太陽遺物與翡翠之海有股神秘的牽連,我才找到這裏。”沒有得到艾俐偲的允許,奧斯蘭仍舊垂首不層擡起,因此将腳下的白骨殘骸看得清清楚楚。

艾俐偲分出些許心神沉入識海,快速掃過浮上來的克莉絲提的記憶氣泡,便大概知曉了奧斯蘭口中柏妮絲公主對克莉絲提下達命令。她冷笑一聲,原來在公主和王子眼中,星城13區的暴動也不過是争奪王儲的一場盛大的序幕。如果暴動中,再死掉一位因平等化定向工作來到星城的貴族,就更加有理由在國王面前想對方發起責難了。

克莉絲提謀殺艾俐偲,已經不僅僅是她個人利益那麽簡單,早就變成了公主和王子利用的政治符號。

記憶氣泡很快破碎,艾俐偲精神一震,看向奧斯蘭道:“太陽遺物呢?給我。”

奧斯蘭這才緩緩擡起頭,兩雙金色的眸子對視,氣氛變得凝澀。良久,奧斯蘭才輕聲拒絕:“克莉絲提大人,這并不是您的任務,我想應該由我親自将太陽遺物交給公主更好。如果您忘記了您的任務,我可以提醒您——引起13區暴|亂,殺掉那位與您命運糾纏的貴族小姐,再用容器收集太陽能量接應我回城……”

說着,奧斯蘭瞟了一眼艾俐偲手中的燈籠,似笑非笑:“您這樣點燃太陽能量進入多羅西市,向我索要太陽遺物,看上去像是在違背公主的命令。正常來說,您不會這樣做的。”

“我再說一遍,拿來!”艾俐偲沒有理會對方話裏話外的意思,她上前一步,拉近距離,壓迫性的目光讓奧斯蘭訝然。

“你不是克莉絲提!”奧斯蘭連忙後退幾步,精神力随時可以擊出。

艾俐偲雙眼一翻,眼下探出擠滿眼珠的觸腕,咧嘴笑起來:“發現的速度倒是不慢,現在腦海裏克莉絲提的記憶太少了,我裝得一點也不像。不過,如果殺掉你,再提取你對克莉絲提的印象,我想即便是離開後回到安娜絲塔,也不會再露出馬腳了。”

奧斯蘭連忙躲開,精神力與那數不盡的觸腕糾纏起來。他割破掌心,雙手伸進懷中,太陽遺物沾血後立馬變得滾燙,散發出劇烈的光芒。

大量失血使得奧斯蘭臉色蒼白,但他渾不在意,緊緊地抓着太陽遺物,整個人沐浴在金光之下,沖向艾俐偲:“你殺了克莉絲提?!”

“這不就是她無法更改的命運嗎?”艾俐偲毫不畏懼地迎上去,破開光芒和精神力,扼住奧斯蘭的脖子,死死地盯着他的雙眼,“她想殺我,就該做好被我殺掉的覺悟!”

奧斯蘭沒有想到自己和艾俐偲之間有着如此巨大的差距,即使有了太陽遺物,也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他感到四肢乏力,生命從他的身體流逝,不甘地看着眼前這個和克莉絲提一模一樣的女人。

“你……艾俐偲……你……”他的喉嚨蹦出幾個不成句的詞語,眼球凸出,白仁布滿血絲,就像多羅西市上空染上幾絲猩紅的銀月一樣。

艾俐偲殘忍地笑了笑,手上的動作更加用力,觸腕一鼓作氣捅穿奧斯蘭的腦袋,勾出他識海中的精神意識。

“有意思。”艾俐偲透過眼下的觸腕,感知到奧斯蘭殘留意識中克莉絲提的印象,她松開鉗制奧斯蘭的手,不屑地将掌心中的血抹在奧斯蘭的外衣上,“克莉絲提在你的眼中可真有意思。”

艾俐偲将太陽遺物拾起,仔細端詳一番,才提起燈籠跨過奧斯蘭的屍體,在燈籠熄滅的最後一秒,終于看到了在洞壁處虹吸旋轉的海口,不大不小,剛好可以過一個人。

離得更近些,懷中的太陽遺物躁動起來,如果不是艾俐偲死死壓住,恐怕立刻就要躍入海口裏。

艾俐偲丢開滅光的燈籠,抓着太陽遺物,在海水翻湧聲中,精神力大量湧出,順着蜿蜒的穴道來到洞穴之外,裹住那些怪人。憑借太陽遺物傳出的能量,破開無形阻擋怪人的屏障,将第一批拉進了洞內,留下缥缈的聲音:“跟進來。”

怪人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一陣騷動。很快,讓他們更加驚慌的事情接踵而至,遠處的海蟲們不知在何時停止分泌液體,縮成一團圓餅,綠色柔軟的皮膚裂開,血肉漫天炸開。

怪人們的心底産生不祥的預感,海蟲帶來的征兆,難道是在表明離開并不是正确的選擇、真正的解脫嗎?可事已至此,怪人們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下去。

多年來無一人來訪的洞穴此時擠滿了面目全非的怪人,艾俐偲在一旁費勁全力控制住像是生出意識想要掙脫的太陽遺物,冷眼看着這些怪人皮連着皮,串聯着被吸進海口之內。

直到最後一個怪人進入海口,艾俐偲才緊随其後一躍而入。

翡翠之海的海水瞬間将她包裹,下沉的感覺無法抵抗,艾俐偲向着海底墜去。但奇異的是,她并沒有窒息的感覺,呼吸如同在陸地一樣順暢。

艾俐偲适應過後,調整身體的方向,看向底下,那些先她一步入海的怪人們并沒有迎來他們所期盼的新生命、新生活,反倒如同顏料入水一般開始消融,被染紅的水分子向着最深處透出的金色光芒旋轉落去。

“未燼的太陽?”艾俐偲有些疑惑,她猜測出那道海底的金光是什麽,但她想不通為什麽離開了多羅西市的怪人會在太陽中消散,那太陽難道不是應當給予人新的生命嗎?

随着墜落越深,艾俐偲懷中的太陽遺物就越發活過來一般,激烈顫動到艾俐偲幾乎就要壓制不住。

艾俐偲眉頭一皺,抛開心中的迷惑,不再思考怪人們的結局,反正她已經完成了他們的請求。她必須要盡快離開翡翠之海,遠離未燼的太陽,才能讓多羅西市的太陽遺物繼續存在于她手中。

控制翡翠海水對艾俐偲來說駕輕就熟,海水流轉,違背了下沉的力量,托着艾俐偲向海面上浮去。

終于,艾俐偲破開平靜的海面,平穩的呼吸變得急促,眼裏不再是仿似沒有盡頭一般的蒼綠的翡色,銀月、墨石、黃沙,斑斓的色彩闖入她的視線,讓她恍然明白,自己終于又回到了人類的文明,三城聯邦之地。

上岸後,艾俐偲很快判斷出這是臨近日城的海域。

根據克莉絲提的記憶,她的內侍長珍妮特正根據克莉絲提的吩咐,在不遠處的海岸森林等待。

艾俐偲心裏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以應當克莉絲提的身份過去,她敢肯定,珍妮特是克莉絲提極其信任的下屬,珍妮特對克莉絲提的了解程度恐怕比那位奧斯蘭更深。因為屬于克莉絲提的那具獨一無二的家族面具,在她前往星城13區之前,被她交給了珍妮特保管。

在缺乏克莉絲提全部記憶的情況下,艾俐偲沒有多大的信心能夠在珍妮特面前做出完美的僞裝。但是,艾俐偲也很清楚,如果不去找珍妮特,讓她相信自己就是克莉絲提,沒有戴上面具,她安全平穩地進入安娜絲塔家族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艾俐偲的決定還沒有徹底下定,突如其來的情況就為她做好了選擇。

不遠處的海岸森林邊緣,珍妮特的身影随着一陣難聽的烏鴉叫聲出現,站在一顆高松的雲杉樹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艾俐偲。

艾俐偲心髒一緊,但很快又強行放松下來,她下巴微微擡起,眼神傲慢地斜視,沒有說話,但神色的不滿十分明顯。

珍妮特連忙跑過來,跪在艾俐偲跟前:“克莉絲提小姐,我感覺到翡翠之海有異樣的波動,就過來看看,果然是您回來了。”

……克莉絲提這時會怎麽做?

如果是艾俐偲自己,她大概只會點頭表示贊許。

但艾俐偲知道,克莉絲提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是被衆人擁簇的天才,是傲慢的貴族,是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這麽一個人。

因此,艾俐偲微微垂首,擡手,掌心覆上一層精神力,對準珍妮特的臉狠狠抽下去:“知道你錯在哪裏嗎?”

珍妮特臉色平靜,仿佛被打耳光的人不是自己,鞠躬的弧度更深:“克莉絲提小姐,您的命令是要我守在海岸森林裏,是我擅自離守,請您原諒。”

識海中,克莉絲提的記憶氣泡再度緩緩浮出一個,和之前遇見奧斯蘭時自動浮出的相比,小得可憐,但艾俐偲還是很慎重仔細地沉浸感受。

那都是關于珍妮特這個貼身內侍長的記憶,平平常常,在克莉絲提的認知裏,珍妮特不過是個用起來格外趁手的玩意兒,不值一提。因這點趁手順心,對珍妮特倒是有幾分信任,但除此之外的任何一個仆從,任何一個比她地位低下的家族成員,克莉絲提的态度都是一慣的輕慢,看待他們和看待一只貓一只狗沒有任何區別。

艾俐偲想到了驕縱任性的艾爾瑪,只不過克莉絲提更有能力、更有資本,也更有頭腦。

“哼,無趣。”艾俐偲換上珍妮特準備的幹淨華服,破爛的衣服被随意丢棄在海灘上,轉身走向海岸森林,“帶上面具,我們回去。”

珍妮特從遞上爬起身,跟在艾俐偲身後,打開便攜式儲存器,遞上镌刻着精美薔薇暗紋的面具,低聲問道:“克莉絲提小姐,那個斯塔家阻礙您命運的艾俐偲,您的計劃成功了嗎?”

艾俐偲接過面具戴上,只有一雙金色的眸子能被旁人看到。聽到這話,她的眸底幾不可見地閃過鋒芒,語氣卻淡然傲慢:“你在懷疑我的能力嗎,珍妮特。”

“克莉絲提小姐,您知道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我記得您在出發前和我說過,命運會有很多令人意料不到的情況,如果最後是艾俐偲活下來,也并非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您當時囑咐我,為了徹底地分辨身份,等您戴上面具後必須要做一個徹底的确認,以免有人頂替您的身份,進入安娜絲塔家族,給安娜絲塔帶來災難。”珍妮特屏住呼吸,雙手有些發抖,從便攜式儲存器中取出另一樣東西,那是控制面具吸取血液、窺探精神以便确認身份的終端器,“請寬恕我膽大的冒犯,克莉絲提小姐。”

艾俐偲沒有回頭,但她聽到一聲按下按鈕的聲音,在她的耳中清晰無比。

她沒有想到克莉絲提還有這樣的後手,貝莎即便能夠更換基因庫的數據,但面具呢,面具可不是改變一下基因那麽簡單就能騙過的。

臉上的面具內層在兩側耳根處伸出尖刺,刺內帶有凹槽取血,面具外部閃出藍色的數據鏈,正在連接數據庫終端。與此同時,面具向着臉部的肌膚陷入,越貼越緊,窒息感湧上全身,精神識海的上空浮現面具的虛影,空洞的眼眶望着識海,凝視古老而神秘。

艾俐偲努力壓抑住自己摘下面具的念頭,在珍妮特專注的目光下,身體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或許是因為貝莎已經将基因庫的數據更換,面具外部顯示出的基因檢測結果為【匹配值:100】。她聽到用珍妮特輕快地語調道:“克莉絲提小姐,看來是我多心了,等到最後一步精神确認完成後,我願意以自己生命來換取您的原諒。”

艾俐偲識海內那道凝實有種能夠看透萬事萬物的力量,讓她生不出絲毫反抗的心思,仿佛那是神明的目光,而自己則是神明腳邊最卑賤的仆人。

“珍妮特,如果你的多心是正确的,我如果不是克莉絲提呢?”艾俐偲緩緩出聲,語氣滿是嘲弄,沒有絲毫破綻,“以你的能力,恐怕殺不了可以僞裝成我的人吧。”

“克莉絲提小姐,您說笑了,您明明知道如果面具辨認出戴上它的人不是您,就會在轉瞬間摧毀那人的精神,吸盡那人的血肉。”珍妮特輕快的語調消失,即刻警惕起來,緊緊盯住艾俐偲臉上還不曾出現變化的面具。

珍妮特屏住呼吸,捏住控制面具的終端器的兩指愈發用力,細小屏幕上計時已經只剩不到一晝分。每減少一晝分,珍妮特的心髒就縮緊一分。

等到計時歸零,珍妮特才徹底松懈下來,看着毫無變化的面具留下滾燙的淚水:“克莉絲提小姐,您說那樣的話,真是把我要吓死了。對于我的冒犯,等您回到安娜斯塔莊園,我便即刻以死謝罪。”

艾俐偲冷冷地看着她,心底不由生出殺掉她的念頭。

如果不是她執行克莉絲提的留下的後手,自己何至于在面具虛影窺視識海本質之時,将藏匿在底層未曾知曉的克莉絲提的記憶替換掉它目光落向的目标。那些記憶氣泡,終究不是她的記憶和本質,在面具的凝視下破碎後就消散得一幹二淨,艾俐偲根本無從判斷那消失的記憶氣泡,對她而言究竟有多大的價值。而這樣的記憶替換,一直持續到終端器的計時結束,艾俐偲只知道自己損失了克莉絲提一半以上的記憶。

面對一個內侍長的懷疑,艾俐偲就損失如此大。等回到安娜絲塔莊園,面對克莉絲提的親人,徹底失去一半記憶的自己,又該以這樣如履薄冰的姿态繼續下去呢?

但很快,艾俐偲又打消殺掉珍妮特洩憤的念頭。

既然已經付出代價騙過面具,讓珍妮特全然相信自己就是克莉絲提,那麽這就是個強有力的人證,能夠在安娜絲塔家族裏其他人懷疑自己的時候為她身先士卒地證明。

“珍妮特,你就算死一萬次,也無法贖罪。”陷入肌膚的面具重新回到原本的距離,艾俐偲擡手抹掉耳根細小傷口沁出的血珠,“不過,我并不打算讓你死,珍妮特,你還有用得很。死,你就等你失去所有的價值後,再死吧。”

“克莉絲提小姐,一切以您的意願為主。”珍妮特将控制面具的終端器收回便捷式儲存器,別在腰間。

兩人向着海岸森林內走去,從這片森林內有一條捷徑通往安娜絲塔莊園。

越過海岸森林,樹木稀疏起來,艾俐偲遠遠地看到安娜絲塔莊園建築的圓頂尖,腦海裏浮現出一些記憶,轉頭對珍妮特道:“我記得我似乎在圓頂陽臺上畫過一幅翡翠之海的油畫,被我送到艾俐偲手上。現在艾俐偲死了,那副畫我很喜歡,你找回來。”

“遵命,克莉絲提小姐。”珍妮特右手搭上左肩,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一路無話,艾俐偲和珍妮特很快來到莊園大門前,門兩側的侍衛連忙開門,擡手壓在眉上敬禮,因為不敢與尊貴的繼承人對視,目光只能飄移落在艾俐偲的面具底部。

才進來沒多久,艾俐偲迎面遇上了正準備出門的奧斯蘭的妻子。

“克莉絲提小姐,您可終于回來了。”奧斯蘭的妻子用扇子半遮着臉,只露出一雙滿是笑意的眼睛,“貝克管家把國王賜給您的仿真人帶回來了,正等着您去開機呢。要不是我有事出去,也該和大家湊熱鬧,看看國王禦賜的仿真人和那些市面上賣的有什麽不同。噢,差點忘了問,克莉絲提小姐,您從外面回來,有沒有見到奧斯蘭,我一直聯系不上他,他不會又找了個新的情人吧,我可真是……”

艾俐偲沒理她的喋喋不休,微微看了眼珍妮特。

果然,珍妮特立馬上前擋在兩人中間,臉上雖然是一副低眉順眼的微笑,但話語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羅夫人,您的車既然備好,就快點走吧,安娜絲塔的家教可不是教您讓人久等的。現在克莉絲提小姐需要休息,當然,相信您并不是故意拖延克莉絲提小姐休息的時間。”

羅夫人臉色一僵,露出憤懑的表情,但轉瞬即逝,轉而讪笑着向艾俐偲致歉。

“下不為例。”艾俐偲冷漠地留下一句,繞過擋路的羅夫人,徑直離開。

這就是克莉絲提在安娜斯塔莊園的生活,随心所欲,只有旁人看她臉色的份。

艾俐偲走着走着,突然笑起來,雙眸一熱,淚水噙在眼中,她再也不是那個在薔薇莊園每日膽戰心驚、忍氣吞聲的艾俐偲了。

此刻的心情,既不是對艾俐偲身份的解脫快樂,也絕非不舍艾俐偲身份的悲傷痛苦。究竟是什麽,艾俐偲自己也說不清楚。

克莉絲提的房間布置得豪華繁複,各處都透着奢侈。

艾俐偲在柔軟的沙發上躺下,端起珍妮特剛剛泡好的翡翠茶啜飲,一邊道:“你去讓貝克管家把仿真人送到房間來,那是我的東西,那些湊熱鬧的也配看?”

珍妮特對此并不意外,領命出門,克莉絲提小姐向來是這樣的任性無理,她的禮貌溫和,只留給強者和有價值的人。

房間內無其他人,艾俐偲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懈下來。她放空精神,望着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燈,什麽也沒想,就這麽任憑時間流逝。可就是這樣,對艾俐偲來說,也是不曾有過的輕松。

即便是放空,艾俐偲敏銳的精神力也能感知到門外有人到來,她條件反射性地提起精神和警惕性,坐直身子。等到門被輕輕敲響,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進。”

門被推開,滿臉皺紋的慈祥管家推着仿真人進來,站定後向艾俐偲鞠躬:“克莉絲提小姐,您的仿真人正在等待您的開啓。”

艾俐偲看向那具仿真人,她想起了可妮,不,應該是愛麗娅。愛麗娅的芯片還在自己手上呢,不知怎的,她心底居然産生些許抗拒和不喜,沒有任何一個仿真人能比過愛麗娅了。

“不,把他拉到倉庫裏吧,我不喜歡他,也并不想開啓他。”艾俐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這很符合克莉絲提的性格。

因此貝克管家并沒有産生懷疑,只是一臉為難地說道:“可是,這是國王賜給您的東西。明日您觐見國王,如果不帶上他,恐怕查爾斯王子會借此以此為借口,指責您不尊重王室。”

“哼,我本來就不尊重王室。現如今,除了些大貴族賜封的低等勳爵,還有哪個家族心裏對王室沒點想法?”雖然是嘴上這麽說,但艾俐偲還是站起來走到仿真人面前,接過管家捧着的啓動按鈕按下。

【AD10-0000000001,歡迎來到這個世界。】

如愛麗娅啓動之時一樣的機械的固定設置語。

【權限鎖定:基因鏈/虹膜】

【姓名确定:戈多】

【指令下達:語言(可自定義)】

艾俐偲聽到【姓名确定:戈多】時,心髒猛烈一跳,後面的聲音再也聽不下去。

戈多?怎麽回事?!他不是太陽會的邪|教徒嗎?

艾俐偲心底的疑問管家和珍妮特不會知道,自然也無法解答。她勉強穩住心神看向那具已經在機械音下睜開雙眼的仿真人。

和他對視的瞬間,艾俐偲就發覺,他的眼中有着人類的情感,并且毫不掩飾,似乎就是想讓她知道他有人類的思維。

貝克管家見到仿真人已經開啓,便識趣地告退:“克莉絲提小姐,老爺還有事找我,您如果沒有其他吩咐,我就先離開了。”

艾俐偲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在管家關上門的最後一刻突然開口問道:“戈多這個名字是怎麽回事?”

“克莉絲提小姐,這是您交給國王的仿真人設計設定要求時寫下的名字。”貝克管家雖然奇怪,但出于職業操守,還是平靜地沒有流露任何情緒地回答了艾俐偲的問題。

艾俐偲眉頭忍不住擰緊,揮退還在等待她是否還有其他問題需要解答的管家。

“您怎麽了?”珍妮特關切地問道,“您怎麽會忘記這樣的事情呢?”

艾俐偲走到因為沒有接收到指令而一動不動的仿真人跟前,拉住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拉出了等高的容器,同時回應了珍妮特的疑問:“面具的精神确認讓我的一些無關緊要瑣碎記憶消散了,大概是後遺症。”

艾俐偲很清楚,除了擁有面具的安娜絲塔成員,面具帶來效用,其他人都不甚了解,所以究竟是怎麽回事,還不是她說了算。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研究一會兒這個仿真人。”珍妮特順從地離開,回到侍女房,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那些打探克莉絲提小姐消息的人。

“克莉絲提,還是艾俐偲?”

珍妮特的腳步聲遠去,一直安靜的仿真人語出驚人,讓艾俐偲無法再維持臉上的平靜。

仿真人在她沒有開放權限的情況,擅自取下艾俐偲臉上的面具,艾俐偲意識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死死地盯住這個奇怪的仿真人,甚至想到是不是被人植入了病毒程序,故意詐她。

仿真人湊在艾俐偲臉邊,仔細打量一陣,和煦地笑起來:“是艾俐偲啊。”

“戈多?”艾俐偲背在身後的手摸向貼身的匕首,随時準備攻擊。

“是,是我。”戈多後退幾步,與艾俐偲隔出一段安全的距離,安撫道,“別緊張,我現在可是你的仿真人,怎麽會對主人做出不利的事情呢?如果我敢傷害你,那就是違背了仿真機器定律,機器就會立馬自行熔斷。雖然為了追尋太陽,我早就有了赴死的覺悟,但那可不包括自殺。”

艾俐偲沒有因為他的話放松警惕,眼神低沉淩厲:“戈多,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哪方面的?”戈多依舊笑着,态度輕松。

“你和克莉絲提究竟是什麽關系,她為什麽會給仿真人取名戈多,而你,又是怎麽變成仿真人的!”

戈多抓抓頭發,走到沙發旁坐下,雖然仿真人不需要吃喝,但他還是按照自己往先的習慣,自顧自為自己斟了杯翡翠茶:“我和克莉絲提的關系……這有點說來話長,不過如果省略掉那些細枝末節,本質上我和她是同事關系。”

戈多可以頓了頓,似乎是在等艾俐偲發出疑問,但等了會兒,艾俐偲只是一言不發地看着他,沉默地譴責他賣關子的行為。

他為艾俐偲的不配合嘆了口氣,放下茶杯,繼續道:“這個同事關系,不是指這個時空下,我們共同建立了太陽會這個組織;而是指在太陽紀元裏,我和她一起供職于隸屬聯合國的組織研究所。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在一個小組裏,研究的課題是時空蟲洞跳躍。”

“艾俐偲,你能聽懂嗎?我和克莉絲提,是從太陽紀元穿越時空來到月亮紀元的。我和她擁有關于太陽紀元的共同回憶、相差無幾的歸屬感、不可分割的時空羁絆,我們本該是一起追尋太陽的戰友。”

艾俐偲正在努力消化他的話,順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天方夜譚,畢竟她連餘晖時代的人都見到過。

“但你和她還是分道揚镳了,為什麽?”艾俐偲在他的身邊坐下。

戈多聳聳肩:“我和她理念不合。她沉湎于安娜絲塔家族繼承人這個高貴的身份,她看不到希望,就決定享受。人各有志,我對此很理解,但她似乎是對自己追尋太陽的放棄感到不安,開始強迫我也放棄。當我多次拒絕後,她開始利用自己的身份對付我和我的太陽會,因此我不得不逃到離她最遠的星城13區去。”

“在太陽紀元,有一首詩: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注1]”戈多笑得有些凄涼,“我尚且還在不可忍受黑暗的前半句,克莉絲提卻早已絕望到即便見到未燼的太陽,那虛幻的陽光照不透她的內心,她被鬼怪影響的太深了,扭曲的精神讓她在陽光下也只有荒涼。”

艾俐偲垂下眼眸,看着手中鋒芒畢露的匕首:“可這不是她能夠肆意謀殺我理由,戈多,你會為她報仇嗎?”

“……”戈多搖搖頭,“那是你和她的事情,我沒有資格插手。艾俐偲,我得承認,在月亮紀元待久了,我已經抛棄了太陽紀元那個和平時代該有的品德。克莉絲提謀殺你的時候,我并沒有阻止,因為我覺得或許如她所願更改命運擺脫鬼怪的扭曲後,她會重新恢複曾經對太陽的熱忱。我在13區的時候選擇邀請你加入太陽會,只是因為太陽力量帶給我的預感。如果可以,我更希望現在在我眼前的是克莉絲提。但既然是你,我只能說,這就是命運的威力,難以更改。”

艾俐偲冷笑,手中的匕首上下一翻,轉眼就橫擱在戈多的脖子上:“你覺得我該理解你和克莉絲提,然後釋然對她的痛恨,把這一切都推給所謂的命運?最後再聽信你的花言巧語,和你一起去追尋太陽?你知道因為這所謂的、渺茫的太陽,究竟死了多少人嗎?!”

戈多沒有反抗,他全部的思維意識都在這具定律限制頗多的仿真機器裏,一旦反抗主人,就會迎來死亡的後果。

“即便沒有太陽,死亡的人數也不會減少。月亮紀元的人類文明,建立在廢土之上,城邦之中階級固化,貴族庸碌享樂,人民剝削受苦,文明制度就是錯誤而落後的。更別說,在緋月的影響下,還有深淵的鬼怪肆虐,就算是有精神力的貴族也無法抵禦鬼怪的圍攻,還有扭曲堕落的風險,更別說普通人。

“沒有太陽,死的人只會更多,人類都會徹底的走向滅亡。艾俐偲,如果用一部分人的犧牲,能夠換取太陽重現,那絕對值得。”

艾俐偲的匕首壓得更緊,手背青紫的青筋凸起:“一部分人的犧牲?恐怕這一部分人裏面,不包括你吧。”

戈多眼珠一轉,目光篤然:“我沒有把自己算出去。艾俐偲,如果犧牲我太陽第二天能夠升起,你現在就能把我殺掉。”

他是認真的。

艾俐偲看得很清楚。

她收起匕首,冷靜下來:“那麽,你為什麽變成了克莉絲提的仿真人?”

“她想徹底掌控我,是生是死,都由她來決定。”說到這裏,戈多語氣淡然,仿佛在說旁人的事情,“而我,我被她騙了。”

“從多羅西市離開将你的東西交給指定的人後,我便根據克莉絲提的要求來到日城王宮,她說只要我讓國王也下令追尋太陽,那她便只能領命。王宮裏有她的圈套,我一頭鑽了進去。”

“但最後接收成果的人卻是我。”艾俐偲笑道。

[注1]艾米莉-狄金森《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同類推薦

仙霧渺渺

仙霧渺渺

浩瀚世界,無邊歲月。
漫雲女子不英雄,萬裏乘風獨向東!

絕頂槍王

絕頂槍王

一塊鍵盤,一只鼠标,要麽殺戮,要麽死亡!
從深山裏走出來的獵人少年,一頭紮進了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學校和陌生的電競職業圈——帶着他飛揚的雙手,和他的槍!
吶,所以,你以為我們要講的是一個失足少年撞大運撿秘籍得金手指然後人擋殺人佛擋滅佛的故事?
不不不,并沒有那麽複雜。

惡魔心尖寵:小甜心,吻一口

惡魔心尖寵:小甜心,吻一口

【高甜寵文】“小,小哥哥,褲,褲褲可以給知知嗎?”每次一想到當初與宮戰見面時,自己的第一句話,許安知都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就這麽一點小貪心,她把自己一輩子給賣了。用一只熊換了個老婆,是宮戰這輩子做的最劃算的一筆生意。每次想起,他都想為當時的自己,按個贊。

星際之女武神

星際之女武神

一朝複活到了星際時代?!
夏錦繡幹勁十足,摩拳擦掌,作為一個有金手指的穿越女,我們的目标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嗯,理想很偉大,只是,首先……
作為一個被未婚夫陷害的通緝犯,她先得給自己洗脫罪名。
……
總結:這是一個崇尚以暴制暴的穿越女在星際時代升級滅渣成為人生大贏家的故事。

唐朝好舅子

唐朝好舅子

大唐如詩篇、長安美如畫。
苦力級寫手穿越大唐,吟不得詩,提不動槊,上不得馬,種不了田。
發現野生單身翼國公一只,嫁了姐姐扒上豪門。
家中還有姐妹四人,尋覓長安可否還有單身國公幾只。
現在的沒有,未來的國公小正太也可以有。

撩上大神:菇涼請負責

撩上大神:菇涼請負責

初遇大神,某個撩漢手段成硬傷的菇涼慘死大神劍下,從此便過上了沒羞沒躁的抱大腿生涯。
“大神,我可以約你麽?”
“大神,你殺了我,就要對我負責。”
第三次見面,大神說:“結婚吧,我寵你一世。”
“結婚!我自帶嫁妝上門。”某菇涼握拳,自以為撩上了大神,熟不知自己早已被大神撿回家……